《《刺客日常》》笔砚苍生

24、《和魔尊那些年》十三

　　01

　　几万年来，他平静地生活在幽冥山，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今日却真真切切感受到悲苦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他的泪滴滴点点落在阿芜发上，脸色却像是露珠滚过的花瓣儿，愈发洁白俊美。

　　他抱起阿芜，愣愣地看着她：“是我让你太伤心了吗？我要怎样弥补，你才不伤心呢？”

　　阿芜半阖着眼，下颌处凝着一片刺目的鲜血。

　　她抖着唇道：“除非……除非你能让云大哥活过来，否则我也活不了了……”

　　魔尊立即道：“你莫伤心，我就找他。”

　　当日，云野字万丈高空摔下，他本是半人半仙之体，魂魄摔得四分五裂，一半仙体游离世外，一半凡魂归于地府，若魂魄无法融合，那凡魄即便转生亦是残缺，来世不是瘸腿瞎眼，便是断胳膊少腿，而那半仙体也因残缺而无飞升，只能终日在世外游离徘徊。

　　归于地府的凡魄虽亦抓寻，但既已归入阴籍，阎王岂肯放人？

　　“这不算什么，我要拿人，就必拿人。”魔尊心想。

　　令他发难的是另一半仙体，虽说是仙，却也如游魂般，无声无气无息无踪无迹，他却是半分思绪也没有，去何处找得？

　　魔尊离开了幽冥山。

　　他临走时，将阿芜交给小妖照觑。

　　阿芜躺在铺了二十层天鹅绒的巨石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一群小妖围在身侧捶腿摇扇，嘘寒问暖，当真尽心尽力。

　　阿芜背靠软枕，寻思着：云大哥从高空坠下，我亦从高空坠下，为何云大哥摔死了，我却好端端的？

　　她眼珠儿一转，看向这些生得奇形怪状的可爱小妖。

　　随后，她从小妖口中得知，那日它们见魔尊说故事说到一半，忽地不见了，它们意犹未尽，一丛魑魅魍魉追着下山去，却看了场热闹，先是见一个人类少年从空中摔下砸了个稀巴烂，跟着又见她从空中摔下砸了个稀巴烂。

　　后来，魔尊将她带回幽冥山，但她□□已坏，神魂惧裂，显然已了帐了，魔尊为救她，化了一半元神进她体内，修补了她的□□，重凝了魂魄，这才将她从鬼门关里拽回来。

　　阿芜听完，心下一阵感动，一阵气愤。

　　感动是因为魔尊竟不惜化了自己的元神救她姓名，气愤是因为如果不是他，她和云大哥也不会惨死。想来，这原是他自己造的孽，将功补过，也算不得恩情。

　　令阿芜惊讶的是，由于她体内注入了魔尊一半元神，倒使得她成了半魔半人之体，若要修仙，倒是不能了。对于此事，阿芜倒不甚在意了，若是云大哥活不转来，她也无法安心活下去。

　　除了娘之外，云大哥是世上第二个待她好的人，便是用自己的命换，亦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她仰倒在柔软的石头上，看着碧空白云，轻轻叹了口气，寻思着：真是奇怪，平日活着时总想着死，当真要死时却又想活着。罢了，待那大魔头回来在做计较，若是云大哥活转了，另说，若是活不转，我也就想法子偿了命罢。

　　02

　　阿芜每日吃饱了就打盹儿，活得甚是悠闲。有时难免担忧起云野来，这大魔头去了许多日了，怎还不回来？转念一想，忧虑也无济于事，她已做好偿命的打算了。

　　相通了这事后，她顿觉开朗，世上再无难事，于是多吃了两碗饭。

　　忽一日，阿芜尚在梦中，便被一阵嘈杂声、尖叫声吵醒。

　　她慢悠悠坐起身来，却见头顶乌云蔽日，黑压压一片，小妖们躲在巨石后，草丛里，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

　　阴风刮得草木簌簌作响，只见每一树荫下立着一抹黑越越的影子。阿芜微微扭过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盯着树下黑影，悄声问躲在石后的小妖：“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东西？”

　　小妖瑟瑟道：“是地府来的！”

　　阿芜一惊，心下虽怕，却大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么？”

　　一道冷幽幽，阴森森的声音道：“不与你相干。”

　　阿芜道：“那与谁相干？莫非是大魔头？”

　　那声音回答：“正是。”

　　阿芜见他对自己并无敌意，又问：“大魔头怎么了？你来这里找他做什么？”

　　那声音道：“他抢走了一缕该往生的魂，破坏了我地府的规矩，今日便是来拿他！”

　　阿芜心下一惊：若是拿到大魔头，他们岂不是要将云大哥的魂魄再拘去？

　　“大……大魔头还未回来。”

　　“无妨，咱们等着他回来。”

　　阿芜不觉焦躁起来，正想着如何使人去通知大魔头，教他带着云大哥的魂魄走远些，却忽然听小妖们叫起来：“魔尊回来了，魔尊回来了！

　　顺着小妖们目光瞧去，只见林中阴影里行出两个人影来，一紫一白。阿芜的目光从魔尊身上掠过，落在那白衣人少年，眼波一闪，大叫起来：“云大哥！”

　　白衣少年朝她微微一笑：“是我。”

　　阿芜哒哒哒跑上前去，正要开口询问，只听魔尊温声道：“我已将他救活了，还成了仙，你该高兴了罢？”

　　阿芜见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中却有暖意，不由得点了头。

　　不待她开口，魔尊对她道：“我终于明白了。”

　　阿芜一怔：“明白什么？”

　　“我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对人家好，让人家欢喜。”

　　阿芜一怔，旋即心下一动，似乎明白他话中之意，却又不明白。大魔头是喜欢她吗？可是，他一直纠缠自己，不过是为了逗趣儿罢了，他只是个没心的大魔头，又怎么会懂什么是喜欢呢？

　　阿芜语塞，正不知说什么好，又听他道：“你们快走吧，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语罢，紫袖一挥，阿芜只觉身子被一阵劲风吹将起来，再一眨眼，身下已多了一片紫云，她忙巡视一番，云野就在身侧。

　　“云大哥，真的是你吗？你，你是怎么活转来的？真的成仙了吗？”

　　云野在她身侧坐下，脸色一如既往温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是魔尊救了我。”

　　他将魔尊如何去到地府抢走他的魂魄，又如何于世外寻到他的先体，之后又将他带到昆仑山去，请西王母重塑他的肉身，修补他的魂魄，虽未能当天上的神仙，却已是昆仑山的神仙。

　　西王母本留云野在山中修行，魔尊却执意要带他去幽冥山一趟，西王母不允，魔尊便不走，缠得西王母没法子，只得允了。他只恐独自回山去时阿芜不见云野，又开始哭泣寻死。

　　另外，阿芜虽注了他的元神，已为半人半魔之体，虽不能成仙，但若能跟云野在一处，想来她也是欢喜的。

　　“云大哥……”

　　“你说。”

　　“方才我们走时，地府好多鬼，他们是要找大魔头的麻烦，拿你的魂，可你现在已成仙了，他们会不会放过大魔头？”

　　“我也不知。”

　　阿芜垂下脸，只觉心中有些闷闷的，寻思：他们来了那么多鬼，吓死人了，小妖怪们瞧起来怕得很，若是打起来，大魔头能抵挡得住吗？若是抵挡不住，他们如何处置他呢？

　　她忽然想起昔日在街上流浪时，曾碰见过有人劫狱，劫狱那人最后被乱刀砍死在街上……魔尊抢了云大哥魂魄，可不就像是劫狱么？

　　她摇摇头，转念一想：罢了，若不是那魔头囚禁我于幽冥山，云大哥便不会去救我，云大哥不救我，便不会死去，不死去，大魔头便不会去抢人，不抢人，便不会被人家找上门来，皆是他自家作孽罢了，是生是死，怪不得旁人。

　　从此她便能跟着云大哥生活在昆仑山了，不必再流浪，受人欺负了。

　　03

　　古树横七竖八倒在路上，草木凋零，花枝零落，山路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阿芜一面走，一面看，只见素日热闹如市集的林子，此刻连半个妖影都见不着，只是现下这场面，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大魔头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她向宫殿走去，走没几步，忽听一道声音怯生生道：“小叫花，你来啦？”

　　阿芜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从一株翻到的灌木丛里跳将出来，一双红眼眨巴眨巴。

　　“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白道：“我来瞧瞧坏蛋走了没有？”

　　阿芜道：“我连一个鬼影都没看见，想来都走了。大魔头哪里去了？”

　　小白闻言，双耳下垂，闷闷地道：“魔尊……魔尊……”

　　阿芜焦急道：“他怎么了？死掉了么？”

　　小白吸了吸鼻子：“你随我来看看就知道了。”语罢，蹦蹦跳跳离开了。

　　阿芜快步跟上，奈何小白腿脚麻利，一眨眼便已窜出十步开外，将阿芜远远甩在身后。

　　阿芜大叫：“小兔崽子，你等等我。”

　　小白顿下脚步，转过身子，疑惑地道：“你为什么要用两只脚走？”

　　阿芜道：“不用脚走，莫非你让我用手爬？”

　　小白道：“你体内有魔尊的一半元神，便有了魔力，不用脚走就可以到山顶了。”

　　阿芜一惊：“你是说一下子就不见了，一下子就到山上吗？我倒是见魔尊一下子就不见了，但我不会。”

　　小白道：“你念一句咒语就可以不见了。”

　　阿芜道：“我不会咒语，你教教我？”

　　小白蹦跶至她身前，教了她几句心语，阿芜在心中默念，忽地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黑，只听周围叽叽喳喳声，睁眼时，只见周围怕不有四五百只奇形怪状的妖怪围成一圈儿，自己正身处妖群众。

　　一条紫色瀑布自山巅上奔泻而下，阿芜第一次见到紫色的瀑布，心中只觉奇怪。

　　但见瀑布汇聚成湖，变成小溪蜿蜒而下，河边一株枝叶繁茂的紫树下，种着一株恹恹的紫花，若细细看去，只见紫花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每眨一次眼，光芒便微弱一分。

　　阿芜指着那朵花道：“那……那是……”

　　一名小妖道：“叫化大老爷，那是魔尊大老爷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