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夏天》柳白龙

16、第16章

　　一个人就算有千万个理由，她也很难说完全没有朋友，或者说很难没有人拿这个人当朋友。
　　如果一个人总是独来独往，不与其他人接触，那有且只有一个可能——她是故意的。
　　故意不与周围人接触的，除了完全看不上周围的人外，还有一个朴实无华的理由——穷。
　　穷人总是避免和人来往，因为与人来往就意味着必然会产生额外的花销。今天你请我一次，那下次我就要请回来，可一粒钱恨不得掰成两粒花的穷人是没有多余的钱花在这方面的。
　　陈曦很穷。
　　一般来说，没成年的孩子其实很少能真正意识到贫穷与富贵之间的区别，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仅凭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尤其穷人的身边很少会出现真正的富人，没有比较，也就不知道差别。
　　但陈曦不一样，家庭的贫穷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根植到她的意识之中，这来自于家人自小不断的教导，也是因为哪怕是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他们家也实在是穷得不像样子。
　　她并不是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但贫穷让她不得不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哪怕这意味着长久的孤独以及被人误解。
　　她欠不起人情，哪怕只是一瓶汽水，一碗路边的油炸土豆，她也没有办法偿还。
　　她瘦，因为她从小就营养不良，别的孩子喝奶粉的时候，她喝的是米汤。再者她的父母总是争吵，从小便战战兢兢的孩子，长大了也很难胖得起来。
　　她皮肤黑，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要陪着爷爷奶奶去街上捡垃圾卖钱，哪怕是炎炎夏日。
　　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才要愈加努力地学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和林晓这种中考完又额外加了笔钱才终于进一中的不同，陈曦来一中，完全是由于一中愿意给她免全部的学杂费，再加上爷爷奶奶的请求她才来的。
　　她并没有因为背负了许多东西而觉得压力大，她只知道爷爷奶奶希望她好好学习，而且如果将来考上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自己就能报答爷爷奶奶和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
　　这样的她，当然不会喜欢林晓这种总是在课上睡觉，要不是就是偷偷看课外书，偶尔甚至还会笑出声来的，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的傻子。
　　说到底，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林晓家庭幸福，他的父亲虽然是高校的老师，但父亲母亲从来都没有逼迫他做什么，就算是成绩差也无非是唠叨两句罢了，身边的所有人从小就捧着他，所以他从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他自信又阳光，哪怕这样的自信是盲目的。
　　陈曦呢，她的家庭是破碎的，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她也依然做不到无视这一切，她的自信底下藏着的是一份深深的自卑。她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对坠落的恐惧时刻纠缠着她，让她对一切未知都不敢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很难互相理解，互相认可的，但好在他们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因此老天还准备了一个最朴素的理由让他们结合到一起——爱情。
　　爱情的诞生总是很简单的，因为它本就是荷尔蒙导致的冲动。因此，所有经过深思熟虑过后诞生的，都与爱情无关。
　　他们正是荷尔蒙最旺盛的年纪，因此一切都简单了。
　　高一的下半学期，眼看即将举行期末考试，林晓的成绩仍不见长，周五的晚上，林晓的班主任特意将林晓单独留下进行谈话。
　　林晓照旧是嬉皮笑脸地应付过后，没耽误太久，便背着书包出了校门。
　　从学校往家走，林晓一般来说会特意绕远一些，沿着江岸一路吹着风晃悠回去，这样不但可以去报刊亭购买每周五出的漫画和杂志，而且吃饭的时候父亲母亲是不会询问学习情况的。
　　不过今天不同，因为在班主任那耽搁了时间，这要是回家晚了必然被母亲询问，他林晓又不是个爱撒谎的人，且也懒得在这种事上撒谎，到时候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所以他便想抄近路回家。
　　近路需要走一段长梯，也是因为嫌爬上爬下麻烦，所以林晓从不走这边。
　　晃悠到了长梯的顶部，林晓俯瞰下去，沿着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的平房尽收眼底，空气中甚至都弥漫着一股饭香。
　　林晓感觉肚中饥饿，正打算往下赶，冷不丁却发现正下方，长梯中央一处平台上聚着不少人。
　　五个人，有男有女，围成一圈，在他们中间站着个身穿一中校服的女孩儿。
　　林晓隐约能听见本地口音的骂声，同时看到不停有人伸手推搡着中间的女孩儿，显然双方有些矛盾。
　　他有些犹豫。
　　如果现在过去，说不定会惹一些麻烦。他倒是有一份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正义之心，但他没那么多的勇气。
　　就在林晓犹豫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他先是眯了眯眼，然后忽然把眼睛瞪大了。
　　他认识中间那个人！
　　这下子，林晓没有再犹豫，而是立马往下跑了过去。
　　他就像阵风似地冲进了大树的包围，把一只受惊的兔子从黑暗的森林里带了出来。
　　两人迎着夏天温热的风，跑向夕阳落下的地方。
　　林荫斑驳，忽冷忽热，他们在街道尽头的小卖部停了下来。两人喘着粗气，一起看向来时的方向。在确定没人追来，并且气逐渐喘匀之后，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林晓和陈曦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低头，接着赶忙松开了仍旧牵着的手。
　　林晓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后瞥见小卖部旁边的冰柜，立马伸手摸了摸兜。买来了两瓶汽水，林晓自然地将其中一瓶打开，插上吸管递给她。
　　原本坚持从不欠人情的陈曦没有拒绝，而是低头接了过来。
　　林晓没有问那些人刚才在做什么，而是笑嘻嘻地问：“你住哪儿？我看下我们顺不顺路。不顺路的话就算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不顺路。”陈曦仍低着头，小声回答。
　　林晓挑了挑眉，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忽然凑近了，伸出了手。陈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躲开。林晓摘去了她头发上沾的一团绒毛似的脏东西后，随手在裤腿上拍了拍，然后一边用手臂擦着快到滴到眼睛上的汗，一边盯着马路上的来往的汽车。
　　“陈曦。”
　　“嗯？”
　　“那个......”林晓放下手里的汽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请求道，“周一你能不能早一点到呀？早二十分钟，哦不，十分钟就行了。”
　　“不行！”陈曦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即拒绝。
　　林晓也预料到她不会答应，毕竟平时抄她一份作业也得求她好久才行。不过，就在林晓想就此作罢的时候，陈曦忽然抬起头。
　　“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周六下午去滨江公园，我们可以一起做作业。”
　　林晓本想说“你做好了给我不就行了”，可看着那双眼睛，林晓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最终，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缘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