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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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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年三月廿日,不知道写什么,但想写点什么。
——《雪荔日志(后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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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想在《雪荔日志》中写点什么。
但是一则,她不知道要写什么,才算是她那起伏心情的答案;二则,她拿回来的书册依然沾满了血迹,只能等林夜把做好的封袋和药粉给她。
所以,算了。
好在那点儿起伏的情绪,于她来说实在浅淡。睡一晚上起来,再次见到被侍卫簇拥着的锦衣小公子,雪荔已经寻不到痕迹了。
稍微有点和平日不同的是,半途休憩时,属下乙鼓起勇气来寻她切磋时,雪荔出了会儿神,便同意了。
来问的下属很惊喜——冬君不言不语,冷淡倦怠,这一路上,从来没做过护送以外的事。
唔,她连“护送”都不做,只是在旁看着。众人当做这是冬君对他们的考验。
冬君和属下乙的切磋,引来了兴奋的“秦月夜”杀手来观望。属下乙用长刀,雪荔用匕首——还是那把从林夜马车中顺来的水果刀。
这把匕首雪亮锋利,当雪荔拔出匕首时,青光拂过斗笠,她找到了些平静。
尘世无趣而陌生,在这些无趣中,她稍微感兴趣一些的,是习武。只是越长越大,她连唯一的习武兴趣也没了。自师父死,无人逼迫,她再未练过一次武。
眼下那都不重要,雪荔被身体本能的反应牵动,迎向属下。
属下乙感觉到一种被锁住的杀气。而周遭人还在喝彩,属下乙便知道只有自己感受到了冬君的杀气。
属下乙神色肃然。
不愧是四季使之一。小小一场切磋,都全力以赴。
当下时,林夜在马车中补眠,被外面一叠叠的叫声吵醒——
“冬君好厉害。”
“你往前冲啊,总往后躲没用啊。”
“你根本近不了冬君身,但冬君随时能近你的身。要不是冬君手下留情……”
被喝倒彩的属下乙涨红了脸:“别小瞧人!我有最厉害的一招,请冬君指教!”
吵闹声越来越大,马车中的林夜闭着眼睛忍。他忍了又忍,还是爬起来拍着车壁,有气无力:“耽误别人睡觉,天打雷劈。”
粱尘刷地一下掀开车帘,一张神采奕奕的年轻面孔探进来:“我跟阿曾打赌,你会在一盏茶时间内起来。阿曾说不会,他说精致的小孔雀睡觉事大,绝不会起来。看来还是我了解你呀。”
粱尘快乐地朝车外某方向伸手:“给钱。”
林夜这才发现没注意到的马车角落边,站着抱剑的冷面黑衣大侠,阿曾。阿曾冷冰冰:“没钱。”
粱尘不可置信:“你没钱,跟我赌什么?”
阿曾:“赌我的命,你敢要吗?”
粱尘:“要就要……唔唔唔!”
他被林夜捂住嘴,林夜伸个懒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谁比武啊?”
粱尘推开他的手:“冬君啊。”
林夜掩袖打哈欠的手一顿。
粱尘不跟阿曾计较,好奇问林夜:“虽然‘秦月夜’的杀手们很难相处,孔老六还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又不同意咱们加人。但是冬君人挺好的,咱们还去闹事吗?”
一路行来,林夜没有一日不给周围人找点儿事。
既然是给北周派来的人添堵,粱尘自然乐见其成,每天乐呵呵地帮着公子,扮演公子身边的跋扈恶仆,对杀手们颐指气使。
但是呢,冬君和那些杀手不一样,冬君从不找他们麻烦。
粱尘还在纠结,便见林夜弯了弯眼,认真道:“我们去看看。”
粱尘失落:“找事啊?”
林夜跳下马车,吊儿郎当:“看美人呀。”
粱尘白眼,压根不信他的胡话。
雪荔那一方,起初对切磋有些兴趣,但她很快发现对手远远不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水平,她便开始走神。她一边走神一边和人切磋,确实露了很多破绽。
属下乙看到机会,便不会放过,于是比试无限延长。
忽有一人急急向比试场中跑来,大声:“春君来信了。”
这是她派去通信的程甲,程甲拿到了春君的回信,便急急来寻上峰。程甲一嗓子,将雪荔从涣散的走神中唤醒。她朝着声音来源望去,然而她停了一停——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程甲。
斗笠飞扬,视线被一重重水浪一样的光遮挡又展开。薄纱飞起的时候,雪荔看到了林夜。
两个侍卫跟着他,他高挑又修颀,走动间,像一根竹子在跳。也许是睡饱了,他气色不错。
小公子今日穿着金与黑相间的锦衣,发带被风吹得扬起,擦过他的面颊和唇。他正面朝侍卫,不知在讲什么笑话,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吸引周围好多人。
雪荔想:他身上有一种“好爱活”的生气。
而她身上有一种“不爱活”的死气。
转头间,林夜隔着重重人影,看到了站在比武场中的雪荔。
他握着粱尘的手紧了一下。
他觉得她在看他。
林夜轻轻打了粱尘手背一下。
粱尘:“?”
林夜:“我是不是太喜欢自己了?”
粱尘:“你终于觉得了吗?但是你打我干什么?”
此时,程甲已经到了雪荔身边。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机密事,便直接说了出来:“春君要我们无条件满足小公子的一切要求。”
话当此时,比武的属下见雪荔停住,瞬间抓住这个机会,横刀向雪荔肩膀砍去。
林夜正走到比武场外:“冬君——”
他的声音传来时,刀背抵到了雪荔肩头。雪荔反应不慢,瞬间出掌格挡。属下回招时,她身子一旋,抓着属下乙翻了一圈,空手震向属下乙握刀的手臂。
属下乙面容紧绷,青筋颤抖。
二人错手对掌,重新落地时,“砰”一声,属下乙的武器落地,而雪荔的斗笠没掉落。属下当下脸色灰败,知道自己败得厉害。
周围一静后,欢呼声再起:“不愧是冬君。”
雪荔收手后,被一群人围住。
她不知所措,走不掉,只好沉默。她感受不到他人的兴奋和敬佩,只觉得肩膀微疼。
那是她先前在建业挟持林夜时,中了林夜一针后,自己剜肉疗伤的伤口。伤势不影响她的行动,但在此时被利器击中,便在衣下出了血。
血在衣裳下一点点渗透。
雪荔沉静地站在众人中。
隔着人流,林夜正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周围尽是她信任的属下,属下们也对她喝彩恭维,但是这一瞬,林夜却心口一揪,觉得她有些孤独。
林夜沉默着。
粱尘:“咱们不过去找麻烦了吗?”
林夜自我反省:“我最近太心善了。”
——他明明是为了孔老六的事和收服“秦月夜”才假装关心冬君的啊。
粱尘和阿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夜睫毛微微低垂:“但是,她受伤了。”
——她方才和属下错身而过时,肩膀有停顿一下。那是极为细微的变化,武艺不精者看不出来。
阿曾终于听懂了一句,跟上:“她何时受的伤?”
林夜不语。
他想,他知道。他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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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麻烦。
想送药。
不行,他们还在吵架呢,他不能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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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压根不知道自己和林夜在吵架。
他不找她,她便觉得他在为她的书做封袋,她很满意。
于是,又过了几日,众人车马行至山岗,天落春雨。烟雨绵绵,马车陷泥,众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一座茅亭下,林夜宣称要赏雨。他青衣乌带,细雨偶尔斜掠他眉眼,润得他更加清亮了些。
杀手们怕他淋雨生病,又耽误行程,齐齐来举伞,并劝他去车中休息。
林夜摇头:“不要。”
他端坐石桌旁,没事找事:“你们的春君,不是说要你们无条件满足我的需求吗?我现在就要赏雨。”
杀手们咬牙:“赏!”
林夜托腮:“我不光要赏雨,还要住有房檐的屋子。方才咱们上山时,我听路过的商人说过了山有镇子,还有集市,我要去镇上住。”
杀手们哄他:“按照行程,月底就能到庐州。咱们快点到庐州,庐州可比小镇子繁华。”
林夜仍然是笑:“你们不听春君的话?”
众人不知该怎么答,想指望冬君。他们扭头一看,冬君靠在树后,根本不搭理他们这边的闹腾。
而林夜宣称:“我有法子治你们。”
林夜从小几的茶壶中倒了杯水,众人看到水是清透的红色。他们恍然:这是小公子之前路过一树林,非要他们去打果子,用果子做果浆。
嗯,那果子颜色是挺红的,想必味道不错。
林夜当他们面,把水喝下去。
他咳嗽起来,张口吐“血”。
林夜面不改色:“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早死。可我身体不好,你们总逼着我赶路,我可能还没到北周,就一命呜呼了。我一命呜呼没关系,和亲失败谁担责呢?何况我这辈子都还没娶妻,孤苦伶仃……”
众杀手:“……”
粱尘和阿曾:“……”
林夜边吐血,边做梦:“我想找一个完美的女子,她美丽善良,聪慧可亲,不流哈喇,不打喷嚏,身上永远香喷喷……”
林夜折腾他们的时候,眼睛狡黠地转动,又看到了树后那抹白色斗笠。
真是的。他逗人逗得自己都累,她躲在树后,也不过来。
他心口有些麻麻的,闷闷的。他振振衣袖,不动声色地坐正了些。
坐正也不耽误他的吐血咳嗽,与天马行空的要求,与要死要活的折腾。
杀手之一小声:“……可你不是吐的果浆吗?这也算吐血?”
林夜诚恳得让人想揍他:“我帮你们提前熟悉一下。”
到处都在下雨。
薄雾在山间升起,雨水密密淋着斗笠和衣襟,周围一片绿海,尽是草木潮湿之气,伴着少年郎清越的抑扬顿挫的声音。
靠在树后的雪荔闭着眼,偷听林夜说话。
一只鸿雁飞过天边,杀手们齐齐凛然抬头。更多的鸿雁跟着那只鸿雁振翅掠雨,在蒸腾水雾中疾行,在灰白天宇中染上一片黑白色光点。
这是“秦月夜”最高级别的传讯。
雾气越来越浓,有一只鸿雁穿梭飞雨,斜向他们这一方。信件被大雁落下时,有杀手抬头喃喃:“玉龙楼主的棺木,要过这里借道。”
他们朝烟雨后的山道另一侧望去。
听到“玉龙”二字,雪荔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