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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不是他 ...

  •     夜色催更,风徐徐拉开帷幕,一点一落。

      堂皇宫殿立在夜色里也不灭华贵,宫灯堆的光亮照在琉璃瓦上,流光溢彩。

      赵容靠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脸上百般聊赖。他是两月前继位的,踏过长阶一步步走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垂眼望去,一片乌压压的人群跪伏在地,万人之上,不过如此。有许多人在背后羡慕他好命,母亲是皇后,后宫只此一人,出生即是太子,万事遂意。

      想到这,赵容脸上面露嘲讽,先帝崩了后,他的好母后便按捺不住,将大大小小事情办好后做了太后,如今借着守陵的由头去了行宫,凡事由己,好不快活。对于前朝旧事,赵容没什么兴趣,皇位得的顺理成章,如了别人的愿,也没什么想法。日子一天天过,倒也没什么不同。

      一瞥却看到侍奉在前的姑姑时不时探头,一副紧张的神色。赵容翻书的手一顿,召她进来,姑姑便低头走过来跪下了。

      “有何要紧事?”赵容淡淡道,

      姑姑顺眉低头开了口:“回禀圣上,此事有关先帝。”

      “哦?”赵容本来没有表情的面上闪过一丝玩味。

      “稟陛下,先帝驾崩前下过一旨,要将作的墨宝全部烧毁,有一宫女生了念头,竟是偷偷藏着几卷去卖,因着上面的落款和印章,便叫人瞧出来了。那宫女奴婢越矩抓起来了,画在院子里搜到了两幅,据说是卖了一幅,这边差人寻着呢,还没有下落,看您怎么决断。”

      赵容本看着书,没什么兴趣,听到先帝吩咐便皱了眉。

      “父皇自己作的画?”

      “回陛下,约莫是的,画上落款像是先帝的名讳。”姑姑揣摩着赵容的神色道,

      “……人处理了,画拿来。”

      姑姑跪着应了,不一会儿就拿来了画。

      还未展开画,赵容心下便生出几分异样,不知为何,有关他父皇的事,他总是说不上来的心梗。

      画卷微微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他抽开系绳,慢慢展开,入眼便是一副桃花美人图。画上桃花灼灼,繁花成林,夺目的红里掺着一抹白,背影绰约,遗世独立。

      旁边一行小字,

      “五月廿四,与卿赏花,桃之夭夭,不若卿卿一目。”

      展开第二幅,一位白衣人卧在树上,衣袂飘摇,他眼睫微眯,端的是慵懒随意,看起来却是翩然似仙,清冷卓绝。

      赵容怔怔地看着画,不知是为这画,还是画上的人,或许两者兼有,他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回忆像潮水一样翻滚,却在瞬间风平浪静,不露波澜,就像是他父皇终年不变的冷漠表情一样。那些藏在少时的好奇和诘问随着岁月一起泛黄,他问不得,说不得,只得不见。

      这幅画的题字是:“不遇春色,可否停留一歇。”

      赵容下了令去寻画,这两幅就锁在了柜里。

      赵容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偌大皇宫,只有一位皇后。他少时以为是父皇母后感情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一种恩赐,对于生下太子享有无上权势的恩赐。他也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可笑,有时候也想歇斯底里,可面对父皇日复一日的漠视和母后常年的哄骗,这座华美宫殿就成了牢笼,也不再有所希冀。

      画的事情就那样过去了,赵容没说什么,有关先帝的事,他总是插不了手。那些让人心惊的话语也不了了之,沉压着过去的秘事,说不出,道不明,朦胧地盖在眼前,让人看不分明。

      又是半月过去,不知从那个宫里传出的流言,说宫里有鬼,半夜传出戚戚的萧声。后来更是传出先帝驾崩有疑,冤魂不散,说的有理有据,先帝壮年即逝,当是有鬼。原本只是闲言的闹剧惹上宫廷秘事甚至和皇位扯上干系,就叫人不得安生。

      赵容打的打,禁的禁,大大小小宫殿也不敢再多说碎语。

      不过毕竟后位空悬,一来二去,也有大臣谏言立后,看着奏折上冠冕堂皇的话语,赵容嗤笑一声,吩咐画师去上奏的几位大人府中,正大光明地将几家未出阁的女儿画下来。

      那些人上奏是一回事,想到赵容曾杀了自己的未婚妻,又不敢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于是到处议亲求情,赵容冷眼看着他们的行为,只觉好笑。

      皇宫空荡,若说人,诺大皇宫侍奉的宫人侍卫何其多,只是每次他站在大殿宫楼向外眺望,总是无边孤寂,心里装着的一些缥缈念头,也无从施展。

      那天,赵容撇开宫人自己散步时,走到了一座荒芜的偏地,牌匾写着“摘月楼”,是一座冷宫,也是当年的禁地,十多年过去,旧楼如故。明月高悬,树影斑驳打落在宫墙上,幽幽的萧声从宫中传出,一丝一缕,将停未停,蓦然多了几丝寂寥。明晃晃应了宫里的传闻。

      赵容却恍惚,他是知道这座宫殿的,他年少时也想过去讨好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却总是不得其意。九五之尊的皇帝不为谁动神,冷漠眼神掠过所有人,包括他的儿子。

      赵容唯一见过他动神是为了这座宫殿,有一年宫里走了火,殃及几座宫殿,他嗯了一声,问了句伤亡,就只说按规矩办。却在听到差点烧到摘月楼时皱了眉,发了很大脾气,这件事后来没有善了,涉事的宫人全部从严处罚,据说引起火的宫女一个没留。

      那时赵容感到奇怪,也偷偷跑到摘月楼看了,不是富丽的建筑,从外边看平平无奇,靠近却感到压迫,回去后被皇帝发现了,就罚了三月禁足,那个地方也被列为禁地,无意有意靠近的,全部严惩。

      故地重游,已是很多年过去了,那种压迫好像也是错觉,夜里静悄悄的,只有断断续续的萧声在空中蔓延。他感到几丝凄然,又蓦地回过神,好像被魇住了一般,往事如丝缠绕,突然涌上心头。

      赵容犹豫着上前,手扣在门环上,轻轻将门推开。

      门开之际,有风萦绕,吹起发丝,好似一股力度将他往后推,不一会又渐渐偃旗息鼓,了无痕迹。

      往里望,才发现殿里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树叶交错间泛着微微幽光,在这座偏荒的宫殿里显得诡谲。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树上的人,一袭白衣,头发很长,顺着树干落在脚踝,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一支长箫,随意地发出悠长的声音。

      他阖着眼,看起来飘逸似仙,清冷出尘。

      听到声响,那人睁开眼,放下长箫,一双琉璃美目看着他。

      入眼便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赵容没有说话,只抬头望他,愣住了。

      那人歪了歪头看他,似是不悦。

      “我都吹了好些天箫了,你怎么才来呀。”声音似玉珠泠泠轻响。

      赵容不知所以,走到树下,开了口,略带沙哑:“抱歉。”

      那人冷哼一声,收起长箫,从树上落下来,赵容一惊,还未思索,就上前接住了人。

      白衣蹁跹,带着草木清香落到他怀中。

      这一刻赵容竟是想起了“摘月”。

      白衣人伸出胳膊揽着赵容的脖颈,半嗔半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你好久啦,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容心下滴嗒,好似编钟敲了一响,他想起那两幅画,想起这么多年父皇的不闻不问,还有提起摘月楼的紧张,那些个荒唐秘事突然想起。

      下一刻却被推开,白衣人从赵容怀中出来,落在地上,长发逶迤,他脸上闪过很多情绪,愤怒,不解,难过,然后他复杂地看着赵容,轻声道:“你不是他呀。”

      这一刻赵容就知道了,他就是那两幅画上的仙人,现在他撒娇哭笑,沾染上凡尘思绪,从九重云霄落到凡俗,几多愁绪。

      相顾无言,赵容有很多想问,看着仙人那副怅然的模样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半响,仙人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住眼中思绪,他淡淡开口:“赵逸呢?”

      赵容深吸一口气,斟酌道:“父皇两月前已仙逝。”

      “……凡人寿命,这样短,是我忘了。”仙人抚了抚长箫,声音很轻。

      赵容弄不清他的状态,踌躇半刻又开了口:“敢问仙人是何缘由留在着这的?”

      仙人闭了眼,转过身去,眼泪落在衣袍上,蜿蜒开来。

      “想到你是他的儿子,我就一点也不想同你说话。你别问我,我现在不想说话。”

      赵容张了张口,终是把话逼回去了。

      月明星稀,夜风袭袭。

      仙人孤立背对着他,身影摇晃,显得格外单薄。

      他说不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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