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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心赎家恨 几度悔情悭 ...

  •   江行云护着丁雪衣走下落日楼,楼外风雨早已停了,天际好一轮明月,皎洁的月色映着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街道,天地间一片澄明。
      丁雪衣似乎轻叹了一声,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忽然双手一合,就似掬了一捧清水一般款款递到江行云面前。
      江行云一怔:“怎么?”
      丁雪衣一笑:“这一掬月色,送你。”
      江行云又是一怔,不禁伸手去接。丁雪衣却已缩回了手,转身笑道:“不堪盈手赠……你可真呆呀,月色怎么可以接呢。”

      江行云跟了上去,忽然问:“丁……丁姑娘,你这次回杭州是为了报仇的吗?”
      丁雪衣的背脊似乎僵了一下,也不回头,只微带倦意地说:“是呀,不过报仇倒是其次,我先要取回丁家失去的东西。”
      江行云站定了,又问:“当年的仇家,你都知道了?”
      “八九不离十,只除了当年的罪魁祸首我们的府尹大人。”
      “怎么?你寻不到他?”
      “不是,他现任翰林御史,当了大官了。民不与官斗,我们是刁民,要报仇,还真不容易哪。”停了一停,她又道:“说不得,在振兴祖业之前,只好放他一马了,不过,只怕是人家不肯放过我呢。”

      江行云又道:“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呢。”
      丁雪衣好一阵子不出声,只望着天际的明月,良久,她冷冷说:“我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女子。”她语气蓦地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江行云的手忽然按在了剑柄上,也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涩声问:“你也要灭他满门么?”

      “不必要。”丁雪衣又回复了那一阵倦意,只是仍未回过头来,只闲闲地道:“你这样关心他,莫不成,你是他儿子?”
      江行云心头一震,只听那雪衣女子又悠悠道:“我又跟你开玩笑了。不过,即使你是他的儿子,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因为你刚才舍身来护我,我一向是个先报恩后报仇的女子。”

      江行云呆住了,思绪一片萦乱。
      因为他真的就是当年杭州府尹当今翰林御史狄照的儿子,亲生儿子。不过这个秘密在这世上除了他并没有人知道,就连狄照自己,也只知道有儿子流落在外,至于在哪里,他也一直不知道。
      他的母亲,一位可敬的平凡妇人,曾是狄照的宠妾,因为不满狄的所作所为,带着他离开了狄家。而他凭着自己的资质,得到了“狂澜砥柱楼”老楼主江不平的赏识,收为义子,从此改姓江。自母亲过世后,这世上,应已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与方浩为友,他有警惕的心情。但日子一久,他倒是真的与方浩成了生死之交,拜了把子。

      在他的心里,仍然有着一片惕醒。不知何时,这种感觉停驻在他心里,久久不去。最令人不甘的是,这种威胁却是来自他父亲,而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虽然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证实他的身份,也换掉了自己的姓名,但他的身体内还流着狄家的血。他似乎天生就必须应了这个劫。
      尤其是最近,他有时会被恶梦惊醒,梦中他被丁家的人刺杀,看不清楚是谁,但他明白知道是被丁家的人所杀,还死得心有不甘。

      这种威胁一直滋扰着他,令他不得安宁。
      直到这一天,方浩请他保护丁雪衣,他心中就一惊。倘若这女子就是杀他的人呢?他决心要在回来的途中杀了她,即使可能有负义弟方浩所托,但他却觉得这对于方家更好。――方家数代为丁家鞠躬尽瘁,现在也是轮到方家出头的日子了吧。这番打算,他自然不会跟方浩说,他甚至只自己一个人去,必要时不必他自己动手,丁雪衣也会死在各帮派老大的手里。

      江行云一向不心慈手软,该决断的时候比谁都决断。他做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他虽然觉得生存艰苦,但他并不想糊里糊涂死于一场无端的仇杀。
      他盘算好了,决定让这个丁家的后人“自然”地死去,而自己只需挂一点彩,至多,担当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计划几乎是完美的,除了他见到丁雪衣的那一刻,他就忘记了全盘。甚而在战斗中,还兴起了一股要舍命保护她的心情。

      但走出落日楼的时候,他给雨色月光一映,头脑突然又清醒过来。“这女子,杀还是不杀?还是先试她一试。”这时,他还是忠于自己的。
      听到丁雪衣无心的对答,他一时心中起了杀机,但却动不了手。不知为何,只对她动不了手。这片刻的犹豫的感觉对曾是一流杀手的他来说绝对比销魂蚀骨的毒药更可怕,幸好这犹豫的感觉只在此刻有过这么一次。他的心情还在拔剑或不拔之间游离,丁雪衣却已说了那么一番话,她说她是先报恩后报仇的女子。这句话甚至比她的刀法更厉害,它把江行云心里些微的杀机只一下子都瓦解掉了。

      一念及此,江行云微喟一声,手离开了剑柄。心里忍不住想:能死在这女子手里,怕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呢。
      忽听走在前面的丁雪衣“唉”了一声,站着不动了。
      江行云行近去:“怎么了?”却见丁雪衣脸色白得泛寒,竟是一点血色也无,嘴唇也有点发白,柳眉微蹙,一只手按在胸口上。
      好一会儿,丁雪衣才道:“我的心脏,又痛了,今晚用力太过了。”

      江行云急道:“快坐下来歇歇,想是打斗累着了,你这样一个……”他本想说“你这样一个女子,身子这么虚弱,怎么能捱过江湖上的大风大浪呢。”说了一半,觉得不妥,连忙住口。伸出手掌,想替她揉揉胸口,忽觉这样更不妥,一时也不知怎么做才好,只忙了手脚。
      丁雪衣叹道:“我可没有休息的福分呢。方浩正领了丁家的人,要趁我拖住三帮六盟的首脑喝茶聚旧,在今晚连拔他们的四十一道暗卡呢。我们的实力不是很足,我很不放心,还是要赶过去看看的……”

      江行云忽然不忙乱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筒子来,打着火刀火石,放了三支火箭旗花。一道鲜红,一道金黄,中间一道月白,升上半空,爆出一个斗大的“澜”字,方圆十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江行云神色凝重:“丁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们‘狂澜砥柱’楼的‘澜’字旗下人马已经赶去支援方浩了,你就放心在这里歇歇吧。”说完,脱下披着的一袭披风,轻轻披在丁雪衣肩上:“小心冷着了。”

      方浩这晚的行动没有跟他明说,他也索性诈作不知。他本来还旨在今晚一战,双方势力互有损折,也拖住方浩,使他不能亲来救丁家后人。但此刻,他又一次变解了初衷。此时此刻,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犹在落难中的女子更重要,没有什么比她的薄恙微愁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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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夜之后,丁家重执杭州的势力牛耳。江湖上无人不知杭州丁家有这样一位人既美艳手掌强权的女子。拥有了她,虽还未算拥有了杭州,但也差不离了吧。一时间,杭州城里多了不少江湖人,他们都为了一睹这奇女子的风采,更多的是存了侥幸之心,万一她看上了我……

      也有人明目张胆地追求。
      “春风化雨楼”的楼主林青玉就是其中一位。自从他来到杭州,得以在西湖畔一睹丁雪衣的风采后,之后丁雪衣轿子抬过的地方,都会洒满了一路的鲜花。蜀中唐门年青一辈中的高手唐小仇也算一位,他自从得在落日楼远远看见丁雪衣一笑后,此后丁雪衣在街市上看上赏玩过的东西,不超过一个时辰就会着人送到丁家庄来。
      有了这一干支持者,丁家的势力迅速扩展起来。丁雪衣虽然不对那干追求者假以辞色,但有了他们的殷勤,有了他们背后势力的撑腰,丁家的声势一日千里。

      但“冰美人”的角色也是不好扮演的,周旋的结果就是有人沉不住气了。先是“春风化雨楼”楼主林青玉酒后说出:“丁雪衣必会嫁到我们林家。”的狂言;接着是“聚龙庄”少庄主和“沥翠湖”二公子为了争夺丁雪衣不小心遗下的一块丝帕大打出手,血溅长街;再就是那神出鬼没的唐门高手唐小仇在一夜之间割去了三十七个据说说过丁家坏话的人的舌头。

      这时,丁雪衣已经不能再不假以辞色了。她愤然说:“这干人,还有不少是武林名家子弟呢,太过胡闹了。”
      她在落日楼头摆下十几桌酒宴,送这干人的客。在酒席上,丁雪衣说她谁也不想嫁。
      她擎着一杯酒,冷淡又有点倦乏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承蒙各位的错爱,帮了小女子不少的忙,今日我在此谢过。各位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不过,你们看我这样一个女子,是否会做各位的好妻子呢?况且,丁家真正的继承人还没有回来,丁家大局未定,我还没想过嫁人……也许,这辈子也就会这样子留在丁家了。”
      她饮尽杯中酒,有点伤情但十分坚决地说:“所以今天这场酒宴是为了送客的。”放下酒杯,她轻咳着离去,不曾回头。

      丁雪衣一个人走在街上,落日楼在远远身后,仍然有点伤情。也许给人当面拒绝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但大伙儿一起被拒也就没多大的伤害了吧。毕竟,他们之中,有几个是真正爱着自己的呢?虽然自己会耍手腕,但决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女子,这些日子周旋其中,真教人累坏了。那些人前人后的风光总比不上倚在真情的臂弯里来得实在吧。
      想到这里,丁雪衣有点伤感,忍不住轻轻哼起歌来。歌是在麒麟山集艺楼学的,跟武功一样,教的人虽用心,但总得有天赋的人才学得成。当年集艺楼的师傅就称赞过丁雪衣是集艺楼立楼以来最有天赋的女子。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歌声甫落,丁雪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叹息,她霍然回身,见到身后跟着一个男子。
      一个非常瘦削的男子,眼眸深得像蕴了两团火光,眉毛十分深浓,桀骜不驯。此刻他正略带忧郁地看着她,问:“你唱的是什么?我听着觉得不错,但却听不清楚。”
      丁雪衣便加大了声量,唱了一段:“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你唱的是欧阳修的词,唱得真好……”男子微眯着眼,似醉在歌声余韵里了,“你的声音比清风更清……咦,你在咳嗽?”
      丁雪衣掩着嘴轻咳,只道:“这病,小时候受了一场寒,就是这样了。”
      那男子蹙着眉,很关怀地说:“别喝酒了,喝酒只会使你咳得更厉害。”
      丁雪衣淡淡说:“反正已经咳了好多年了,多咳一会儿,少咳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男子凑上前来,“但你却咳得叫我心乱……”猝然出手,出手便要制住丁雪衣。

      丁雪衣却似早有防范,男子身形一动,丁雪衣的刀光也已亮起,涟漪在空气中扩散。
      男子一击不中,凌空翻身,已在四丈开外,只一段语声远远传来“我本该杀了你的……但你的歌唱得那么好听……你也咳得真让我心动……”
      丁雪衣抚着刀,刀锋一抹血痕。他一出手,她就知道他是谁了。蜀中唐门睚眦必报的唐小仇。她刚才在日落楼婉拒一干人的时候,他怕是最不服气的一个吧,这才跟了出来,也许想取了她性命的吧。他在听着她唱歌的时候,还是那么温和忧郁的,那时如果出手,她一定挡不了的吧。
      想到这里,丁雪衣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第一次觉得,这缠绵入骨的声声咳嗽似乎也是有用的。

      江湖易老,命运易薄。
      冬去春来,尘埃落定。待丁家已经基本恢复昔日势力时,丁雪衣才舒了口气,“大局已定,涛弟也可以回来了。”
      时已一年后。
      在身侧的方浩听她这样说的时候,见到她清美的容色并不因江湖风霜而稍减,只那种倦意如烟笼眉月,缠绕不散,似是已经深种骨髓,一点也没有喜色流露,忍不住问道:“二少回来又怎样?”
      丁雪衣瞧他一眼,笑笑说:“也没什么,他虽是庶出,但总是男孩子,担着这副重担子,比我合适,他才是真正的丁家传人。”

      丁碧涛回到杭州时,正是西湖六月天,当年那沉默的男孩子如今已经长得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丁雪衣甫见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便是再坚强的女子,也不禁流下泪来:“涛弟,你回来就好了,姐这副担子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丁碧涛却突然道:“姐,这担子你还是继续挑吧,因为我并不是一块干大事的料子。”
      丁雪衣犹如一脚踏空的感觉。
      丁碧涛却一脸无辜:“姐,我这次回来就是尽力协助你的,姐把家业一点点都夺了过来,江湖上的人都说姐很了得呢,我只要辅助就好了,要领导大家,我还年轻,做不来。”

      往后的日子,这位人人心目中的未来传人也愈显得不是块领导的料子。许是在长生观的戒律森严,他渡过平淡无味的十年,今日得返花花世界,又有权力作后盾,就索性全盘放纵起来。

      他非但对收复祖业毫无兴趣,更有败尽家财的志气,烟花之地,斗鸡赌马,不至天色微亮,他是笃定不在家的。直到丁雪衣发现他短短三个月内花费的巨额欠款已经足以抵得丁家三月收入时,终于忍无可忍地训斥了两句,他就愤然出走了。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大家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丁雪衣接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是条过江猛龙,被丁家这一年来挤压得无地自容的残余势力远从关东请来的“潜龙帮”总瓢把子聂胜鑫。信上说丁碧涛在他的手里,要人的话,请丁雪衣亲自来谈判。

      地点约在“风定亭”。
      风定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丁雪衣依约来到“风定亭”。聂胜鑫一点不含糊,连开三个条件:一是退让出杭州城一半地盘,从此后再不侵犯;二是城内最赚钱的产业有一半也得归潜龙帮;三是丁雪衣要服侍他吃完这桌酒。
      前面两个条件虽说是狠了一点,但丁雪衣勉强还可以接受,但这第三条丁雪衣真是忍无可忍,亮了刀。
      聂胜鑫不敌,但他扣着丁碧涛,一刀就向他砍去。
      丁雪衣舍身扑上,刀风就向她迎来,丁雪衣避不过去,吃了一刀,白衣染血。
      这时,方浩率好手冲进重围,解了危。
      该战,过江龙被屠,血染风定亭。
      一战成定局,自此,江湖上再没有人敢对丁家的势力起什么坏心思。

      倒是丁碧涛,落入敌人之手之后,不知受到什么折磨,整个人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老是瞪着眼睛发呆,一天难得有半个时辰是清醒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是受到惊吓刺激,却都没有个解决的法子。
      就连江湖上第一神医,传闻能起死回生的民间国手夜泊澜也起身负手连转了七八个圈子,方才摇摇头说:“尽人事,听天命”时,丁雪衣眼眸中那一点点的火才突然熄灭了去。
      于是,大局依然如前,由丁雪衣一人支撑了去。只是每当夜阑更静,侍女朱儿推门服侍时,总见到雪衣临窗眺望,一袭背影愈发伶仃单薄。

      这日霜降,丁碧涛难得的清醒,丁雪衣一高兴,约来方浩、江行云一起饮酒。不过,丁碧涛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只好由方浩先送他回去。一时落日楼只剩下丁雪衣跟江行云两个。
      闲聊了两句,丁雪衣表示有点倦意,也不太放心丁碧涛,要回去了,江行云便送她下楼。这夜月亮并不太好,江行云却有了一点初遇那夜的心情,他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一条黑影疾得像风一般,就在面前掠过。
      丁雪衣眼尖,一眼瞥见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青铜小盒,骤眼看去,很像“擒凤神针”的样子,不禁“咦”了一声。
      江行云也看到了,也难免起了疑心,便说:“你先回去,我追去看看。”说着就追了过去。

      长街很静,只剩下了丁雪衣一人,她蓦然觉得孤单起来。一边走着,一边仰头看星。这夜没有月亮,却满天是星,漆黑的天际正有流星划过。
      那样灿烂辉煌的一闪而过,就过完了一生,匆忙得教人伤感。便是那最灿烂的星星,一生也只为了美这么一次罢?想到这里,丁雪衣觉得心头有点痛,捂住了胸,忍不住“唉”了一声。

      不过是一刹那的分神,她就发觉有人突然袭来,不及反应,已被人封了七、八处穴道。那人挟住她,几个起落,掠到“日落楼”后面的暗巷里。
      这里又黑又脏,灯光难及,饶是如此,还是可以看见地面上满是垃圾。不过一墙之隔,这里跟日落楼一为天国一为地狱,判若云泥。
      那人却把丁雪衣掷到地上,伸手便扯她衣衫。
      丁雪衣无力挣扎,只突然道:“你是唐小仇。”暗巷虽暗得辨不清来人形貌,加上蒙面,丁雪衣却凭直觉判断是他。

      那人果然停了手,停了一会儿才说:“你认出了我,我就不得不下手杀了你。”他忽然解开了丁雪衣的穴道:“你既然认出了我,我也要杀了你了,也就不必太多顾忌……我还是喜欢有反抗能力的女子。”
      丁雪衣穴道一解,立刻就全力反抗,但她的刀早就被卸下,没有了刀,她就像是被拔了爪牙的小猫一般,全力的反抗在唐小仇眼中看来不过是一只在蛛网里挣扎的可怜虫。

      他只一纵身,就避过了丁雪衣的拳和腿,身子贴过去,紧紧把她逼到墙边,压落。
      丁雪衣想用脚踢,两条腿却被唐小仇的腿缠住了,她的双手被唐小仇一只手反剪在身下,唐小仇的另一只手正撕扯着她的衣服。
      唐小仇喘着气说:“你用不着叫,这里没有人能救你……江行云着我用一只假的‘擒凤神针’针盒引开了,他不见了你,一定以为你回了丁家庄……”
      他不但在行动上还想在语言上完全击碎丁雪衣的希望。

      但他话声未落,丁雪衣却骤然尖叫起来。
      如此静的夜,女子痛愤无比的尖叫就像利刃一样划破长空。唐小仇脸色变了,伸手就捂住丁雪衣的嘴,丁雪衣一口就咬在他手掌上,死死不放。
      唐小仇痛极,另一只手一拳就擂在丁雪衣肚子上,仍然不能甩脱,拳打脚踢。
      丁雪衣终于被打倒在墙角,嘴角沁出血来。
      唐小仇见到自己的手掌已被拉扯得血肉模糊,心中怒极,一把抓住丁雪衣的头发就往砖墙上撞,一边怒叫:“叫你反抗,叫你反抗。”
      丁雪衣紧紧咬着牙,不让鲜血从自己嘴里涌出来。如此屈辱,倒不如死了好。
      但那禽兽却又住了手,直压了上来,他的气息是邪恶的,闻得欲呕。
      但丁雪衣没有再反抗,再反抗肯定是会死的,而现在的她还不能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丁家才有希望。
      两滴泪悄悄从她眼角滑落,她紧紧闭着眼,这世间万物她都不想看不想听,就连自己,也想忘掉。

      身上的唐小仇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用愤怒得颤抖的声音说:“转过身来,我不想在背后杀你。”
      唐小仇马上就点了丁雪衣的穴道,哼声道:“你回来得倒快……”他没有回头,反手就打出了暗器,他的独门暗器“仇恨箭”。
      箭才出手,他就见着了剑光,那原来潇洒怅惘的剑光此刻却是愤怒疯狂的。剑应是在他身后出手,但他没有回头就看到了剑光。剑光似在邀他去赴一场狂欢的约会,死约会。
      唐小仇缓缓倒下,身后现出一人,锦衣,苍寒,愤怒,正是江行云。

      江行云打倒了唐小仇,冲了过来,问道:“丁姑娘,你……?”忽然问不下去了。
      丁雪衣衣衫破碎,血泪交融,凄然躺倒在陋巷的地上。
      江行云只看了一眼,热血跟热泪一下子都冲到脸上来,不敢再看下去,连忙脱下披风盖住丁雪衣,再为她解穴。虽是隔着件披风,但指尖触到的却是令人感觉到的柔和滑,便是闭上了眼睛,面前也不断浮现出刚才那一幕的情景。
      丁雪衣躺倒在陋巷的地面,衣衫破碎,不能蔽体,两眼泪光盈盈,那样分明的黑与白……
      他为她解开了穴道,也不敢再去看她,只别过了头。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却听见她在身后轻泣。他一惊回头,她真的在轻泣。她也是背着他的,披着他披风的背影十分单薄,瘦削的肩头不住地在颤动,那样伶仃那样无依,江行云心中一阵刀割似的痛。他记得她是从不会在人前落泪的,而此刻……虽然没有被那坏人得逞,但女孩儿家受了这样的凌辱一定是毕生无法忘记的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禁对她更是怜惜,走上两步,他轻轻把手搭在她肩头,柔声道:“丁姑娘,不要难过,那人已经让我杀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让我们忘记它吧。“

      丁雪衣也不知道自己会哭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无泪可流了,自在十年前那个风雪之夜淌尽血泪之后,自己再也无泪可流。
      但此刻,她却觉得有什么就像利刃一样剖开了自己的心房,令到某些压抑由此缺堤,一泻千里。

      这些日子以来,本以为可以卸下重任,过一下常人的日子了。在江湖混了这些日子,为丁家的振兴大业操碎了自己的心,虽只是在小小一个杭州,却也像已经跋涉了千里,虽还年轻,却已觉得自己早已蒙上了好一层风霜。无论怎样的红颜,终也有一日是会老去,死去,不再美丽的吧,有什么比得上在最美好的时期尽心为自己而活呢?可是,现在涛弟人是回来了,却变成没有希望的人,局已如此,自己这枚棋子除非被吃,否则怎么能脱出命运的操纵。更令人担心的是,翰林御史已经被封为平乱钦差,他第一个要平乱的地方应该就是杭州吧,一如十年前那一夜。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就会笼罩心胸,令到本来已经病弱的心脏负荷不来。

      终是要撑到山穷水尽那一地步的吧,这是自己的宿命。人前人后的风光,没有人知晓,在那些梦醒微寒的早晨,自己是怎样的玉臂伶仃翠袖薄。
      直至这一夜,压抑良久的东西都给这暗巷一幕给激发了出来,无依无助的绝望感觉一时涌出,无法控制。自己纵使是一朵花,也未及开过也变谢了,这是宿命,无法逃脱。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却不愿意让旁人听见。唉,哪里能找到那个能放心在他面前痛哭的人,像是许了他千生千世的人,怎么怎么总不在自己身边……

      她伤感地哭着,无限绝望,心上的痛楚一时让她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突然觉得有人把手搭到她肩头来。她紧张地急促转身,却看见一张轮廓分明,写满关怀焦虑的脸,嘴唇开合着,那么情急地想要开解她,分明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好想有个依靠,她就突然投进了他怀里。
      丁雪衣蓦然扑进江行云怀里。
      他的肩膀看上去瘦削,但挨上去却觉得厚实,令人感到安全。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扑通扑通“的好好听……方浩的肩膀比他的更宽,真想靠在方浩的怀里听他心跳的声音。

      此刻丁雪衣靠在江行云怀里,想着的却是方浩。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为她受过伤,他的鲜血就染在她的白衣上。很多年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一直在她身边,默默替她支撑大局。其实丁雪衣从他的眼神知道,他是不喜欢这种生活的,他其实是想过平凡而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他一直在身边,做着许多不愿意的事情,也许是为了她吧,没有了他,自己一定是撑不下去的,而他却这样为自己勉强着。

      那样一个男子,不见他时有笃定的感觉,他即使不在身边了,只要想着每天能见他一面,影响也足以使人心中安宁。见到他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江湖风霜,不再用上刚强的伪装,似乎又变回了当年的小女孩,总忍不住跟他说笑,逗他乐子,而他竟就一改平日的刚毅,变得呆气起来。便是那一日,自己去找他,心情极好,叽叽呱呱地说了不少趣事,若是有旁人在场看见丁家大小姐变得如此模样肯定给吓死。而他竟就在看着账簿,也没抬头看她一眼。真是扫兴,但随即就发觉他一直在盯着同一页,一直没翻过。难不成,这账簿有古怪不成?使人支使开他,凑到桌前来看,却不料竟是一页白纸。这傻瓜,竟然只晓得看着同一页白纸呆坐了半个时辰,也不懂得看自己一眼……
      想着想着,丁雪衣只觉心中一片甜意,身心的痛楚似被春风拂过,霎时都觉得可以抹去,不知不觉,一丝笑意就掠上了嘴角。

      江行云一直在柔声劝慰着,也不知晓她听进去没有,只觉怀里人儿忽然止住了哭泣。他低头一看,不但没再哭,嘴角还噙着笑意那。刹那音容,江行云看得痴了,忍不住轻唤:“丁姑娘……雪衣……“
      丁雪衣似在梦中惊醒,抬眸看他,问道:“怎么了?”她的魂儿似乎还没有回到原处,星眸半扬,神情迷惘。
      江行云俯头就吻了下去。

      丁雪衣一惊,这才完全醒来,忘了推拒,只觉江行云的吻那么炽热那么深情,心头一片萦乱。
      这男子想是对自己动了真情罢。初遇那一天,他就把性命交托在她手里。
      这人,很冷峻独断的性格,也会对她动真情吗?假使他的“狂澜砥柱楼”的势力能跟丁家势力合起来,也许还有生机吧。况且,直觉他跟狄照甚有渊源,或者,因为他,丁家能逃过此劫呢。

      丁雪衣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江行云正凝视着她。这个女子又发愣了,带着梦游一般的神情,那样无心无意的女子仍带着那样的美,也许正因为这无心无意才让她如此美丽的吧。
      丁雪衣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有些不安,想说话,又想离开他怀抱,但才动了一下,江行云却“嘘”了一声。
      他抬起手来,撑开衣袖,轻轻替她印去脸上泪迹血痕,无限温柔。丁雪衣说不出话来。
      他专注的神情似乎在完成一桩神圣的使命,他动情地说:“雪衣,你嫁给我好吗?让我保护你一辈子。”

      丁雪衣蓦然抬头看星,星光映进她深深的眼眸里,每一朵每一朵都是她无心的梦。
      这一夜霜降,但丁雪衣却认为是星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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