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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性取向不是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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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浩帮江岸铺好床,起身道,“明天周末,今晚你在这里凑合一下,回去太晚了。”
江岸看着铺好的一张床,问,“你呢?”
林海浩顿了一下,“我…..回家,我家离这里不远。”
江岸看着他脏兮兮的校服,又看向他嘴角的伤口,“你这样你爸不会发现吗?”
林海浩摸了摸破了的嘴角,沉思片刻后说,“会。”
江岸指了指足够大的床,“挤挤?”他很不好意思,但真要一起睡也挺尴尬的,他有些为自己下意识说出口的话感到为难。
林海浩连忙摆手,“不用,我睡地上就行。”
江岸还想说点什么,林海浩接着说,“被褥够厚,我这里老棉被多的是。”他从老旧的衣柜翻出几床被子,笑着铺到地上。
其中一床是羊羔绒的,大花色,是属于南方城市人手一床的式样。
“这边离医院近,正好明天一大早去看老三。”
江岸也不再坚持,“好吧…..”
林海浩又从衣柜翻出干净的衣服,“上次过来这边我的衣服不多,后来我带了些。”他将衣服递给江岸,“这一套我初中时候的,应该合适你。”
江岸接过,是洗得很干净的休闲套装。
林海浩又给自己拿了一套,他背过身,直接脱下上衣,露出光洁的背,又把干净的衣服套进去。
江岸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林海浩换完,见他还愣着,催促道,“怎么不换?不换睡着可能会不舒服。”
“换。”江岸不知道是要在这里换还是出去厕所换。
林海浩笑着将手撑在铺好的被子上,“都是男的怕什么。”
说完他想到什么,沉默了。
江岸暗自咬牙,在林海浩看来他们没什么不同,他也不知道他的取向,会这样说很正常。
如果自己扭扭捏捏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江岸下定决心,手捏住衣服往上掀。
林海浩也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明明都是男人,如果他逃避,也很怪吧?于是他也没有阻止。
想了想,林海浩假装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你慢慢换。”
江岸掀开衣服的手顿住,很快放下心来。
林海浩背着身,浑身僵硬。
忽地怀里撞进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是狗崽子,林海浩被舔得发痒,他摁住狗头,警告道,“别闹,再闹别怪我打你。”
狗崽子委屈,它钻出头,朝江岸叫。
林海浩转过身,看到江岸刚把衣服套完,半截劲瘦腰身一闪而过。
他眼神快速回到狗崽子身上,笑骂道,“你还学会告状了?”
江岸也跟着笑,“该打。”
狗崽子更委屈了,这两个人是一条心啊。
江岸嘴上说是嘴上说,他还是弯腰捞起狗崽子,问“林海浩不要你,那你跟我睡好不好?”
狗崽子兴奋地吠了一声。
江岸将它抱在怀里,跟林海浩说,“就不让它闹你了。”
“嗯。”林海浩没有意见。
江岸眉眼弯了下来,他摸摸狗崽子的头,跟林海浩道“晚安。”
灯暗了下来。
很安静很安静,只有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窗帘缝隙漏出一束光,打在地面上,清晰照亮林海浩的一只眼睫。
江岸有些睡不着,也不是认床,就是单纯的睡不着。
他在想老三的伤情,想林海浩的生日礼物,想许静大张旗鼓的喜欢,又想江耀祖的债务……
自从来到陆海市,一切像是快进了一般,遇到的事比他过去十几年遇到的都要坎坷。
他借着月光看向地上的林海浩。
睡颜恬静,眉眼退去锐气,睡着的样子很温柔,也很帅气。他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从下颌到嘴唇、到鼻梁、到眼睛……
江岸心里冒泡,烧开了一般沸腾,他像被烫到般连忙回过神。
年少的喜欢总是来得突然而猛烈,一个举动、一个眼神、一次相处就滋生好感。
喜欢是朦胧的,就像心上被罩了一层玻璃,它跳动着碰撞着,也压抑着。
江岸闭上眼睛,将那股冲动压制,他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友谊。
湿润的,温热的触感在脸上来回刷,江岸睁开眼,看到的是狗崽子在舔他。
江岸推开它,抹了把脸,低眸一看,地上空了。
林海浩推门进来,他提着塑料袋,“醒了?吃早餐。”
江岸快速收拾完,坐在木桌旁,面前是打开浇好汁的肠粉。
林海浩催他,“尝尝,老电影院门口买的,我小时候常去吃。”
江岸听话地夹起吃了一口,评价道,“跟深城的不一样,那边是广式吃法。”
林海浩笑着说,“酱汁不一样,肠粉米浆配比也不同,各有各的喜欢,你喜欢吃吗?”
江岸笑着说,“喜欢。”
林海浩转过脸,“嗯,我也喜欢。”
吃饱饭,林海浩掏出一根牵引绳,套到狗崽子的头上,“待会去医院顺便送去打疫苗。”
两人牵着一条狗,走在无人的小巷子,日子平和,晨光暖黄,勾勒出少年的轮廓。
狗崽子哀嚎着,目送两个人类少年无情的背影,瑟瑟发抖,独自面对白衣大褂怼过来的针筒…..
江岸有些担心,“真的没关系吗?它会不会留下阴影?”
林海浩笑,“你没听医生说吗?不要让狗崽子发现是我们带他打的针,把过错推给医生,是医生逼的,这样它就不会恨我们。”
江岸也跟着笑,“但愿管用吧。”
见江岸和林海浩来了,猴子在医院门口招手。
江岸看着猴子身边站了一个高挑的中年女人,脚步顿了一下。
林海浩也跟着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江岸恢复神色,“没什么。”
许静正喝着豆浆,懒懒地抬眼当作打招呼了。
猴子拉着女人介绍道,“这我姑姑,提前回来了,她医院有认识的人,我想着能帮上点忙,就让我姑姑一块过来了。”他又向姑姑介绍了一圈朋友。
“你们跟着叫我姑姑也行。”女人道,她看向江岸,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轻点头打了下招呼。
江岸眼神有些闪躲,猴子的姑姑竟然是他在深城的心理医生,胡琴,刚看到的时候他几乎想逃,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羞耻。
羞耻于他曾一遍遍的述说,那些不安,那些难堪,他感觉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钟乐醒了,情况不是很危险,就是需要监测,你们不要去太多人,别打扰病人休息。”
“明白,那姑姑我们先进去了。”猴子摆手。
胡琴点头,许静第一个走在前面,林海浩被猴子拉着走。
江岸抬脚要跟过去。
“江岸,你等一下。”
江岸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幸好猴子和林海浩没有发现。
“跟我来吧,我们聊一聊。”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江岸有些局促不安,他已经有一年没看心理医生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陆海市碰到。
他紧张地攥紧膝盖上的布料,捏皱,出汗。
“不用紧张,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跟你聊天的。”胡琴温柔地安抚他。
江岸稍稍放松下来。
“看起来你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我很高兴,你交到了不少朋友。”
“嗯…...”江岸应着。
“还睡不着吗?”
“没有,我睡眠很正常。”
胡琴又问,“你现在还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困扰吗?”
“嗯……”江岸无法在医生面前说谎。
“江岸,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我承认,那是个错误。”江岸低头小声道。
胡琴严肃起来,“江岸,性取向不是问题,抑郁才是。”
她叹了口气,“你不肯因为这个问题放过自己导致抑郁才来治疗的,你的病症也从来不是性取向。”
江岸哑着嗓音道,“我妈认为是错误,我....我....已经好了…….”
“你妈一直跟我强调你病的是性取向,这样只会让你越来越严重,你所谓的好,仅仅是学会隐藏。
江岸,你要学会的是正视自己,而不是连自己都欺骗。在这个世界上,喜欢谁,喜欢什么,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都是自由的,你甚至可以喜欢没有生命的物品,没有人会怪你。”
胡琴道,“你不能自己怪自己。”
被点破的江岸,紧抿着唇,他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强忍着可能掉下来的眼泪。
他低着头道,“胡医生,我都明白,我只是没办法不愧疚……”
“为什么我喜欢男的,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个变态……”
“江岸,不要否定自己。”胡琴坚定道,“虽然你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你太压抑自己的表达欲了,这样下去也很危险。”
“你不是变态,你是人,跟任何人一样的普通人。”
胡琴问,“你还吃着药吗?”
江岸摇头,“我妈不让我吃,我感觉我已经好了,不会像以前一样呆坐一整夜……”
胡琴怜惜地摸了一下江岸的头,“如果你还愿意,跟我保持联系可以吗?”
江岸点头。
猴子找来了,他疑惑地看了江岸一眼,“怎么眼睛红红的,老三没那么严重….”他以为江岸因为老三担心得哭了。
林海浩插着兜,也愣,“怎么回事?刚刚也没见你过来。”他看向胡琴。
胡琴看着两个大男孩,笑,“难道还是我欺负他不成?”
江岸连忙说,“我没事,风迷了眼。”
“你没碰见李鬼吧?”林海浩突然问。
“啊?没啊…..”
猴子:“刚刚撞见李鬼了,浩哥拉着我来找你。”
胡琴笑着说,“我在这里,应该没人敢在医院闹事。”
猴子立马道,“那倒是,也不看看我姑姑是谁,院长都是朋友。”
“别到处乱说。”胡琴拍了一下猴子脑袋,“你这次打架的事,我可以替你解释,但你考试的事,爱莫能助。”胡琴走了。
猴子立马跟过去,“别啊,姑姑,你再帮我一回……”
林海浩踟蹰着,半晌,才开口,“你真的没事?”
“真的,我可以进去看看老三吗?”
“嗯。”林海浩让出道来。
两人穿过医院长廊,来到病房。
许静坐在旁边给老三擦手,老实木讷的中年人沉默坐在一旁。
老三头上围满绷带,看起来很虚弱,嘴唇苍白,脸上也没有血色,本来就消瘦,一病更像小细草一样,风吹就倒。
见又有陌生人来,中年人立即起身让出位置,“钟乐的朋友是吧,你坐。”
“不用了,叔叔你坐就好。”
中年人抹泪,“有你们这些朋友,是钟乐的福气。”
“钟乐父母老来得子,他本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如果不是意外….”中年人吸了一下鼻涕,“他父母去世后,我孤身一人带着他,我也不中用,赚不了多少钱,又生了个花钱的病,钟乐懂事,总是偷偷去打工,从不让我操心,我对不起我哥,我没有照顾好他…..”
老三本来在闭目养神,听见说的话,他虚弱地睁开眼,“叔叔,这不怪你…..”
中年人擦干眼泪,“钟乐,你好好读书,不要打工了,叔叔不治病。”
“我可以兼顾的,这次是个意外。”老三急忙道。
“你听叔的话,你高二了,坚持一年,我这边有办法照顾好自己,叔又找着活了。”
“不行,你不能去工地,你的腰不行。”老三忙道。
“放心。”中年人轻拍老三的手,“这次不是工地,老板人很好。”他抬眼看了一眼许静。
老三似有所觉,他看向许静,许静无辜脸,“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老三紧绷着脸,良久说,“没有东西。”又说,“很漂亮。”
许静高兴了,“那是当然。”
老三弯唇,苍白的脸似乎有了光彩。
江岸感慨,原来老三经常打工是因为这啊…..
小学时父母工地出意外,不在了。获得了一笔赔偿,却被虎视眈眈的亲戚瓜分,只有单身的叔叔愿意接纳他,带着他,养着他。又因为带着个拖油瓶,叔叔至今未娶。
老三是愧疚的,也是感恩的,所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减轻家里负担。
关心老三几句后,江岸站在病房外看着给老三喂水的许静,心里酸酸的。
许是跟胡琴聊过的缘故,此时他格外多愁善感。
原以为跟林海浩混在一起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接触下来都各有各的苦难。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原生家庭影响,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学习进度有差异,学习主动性有高低,成绩从来不是衡量人的标准。
林海浩成绩差,老师眼中的差生、学生眼中的校霸,却是一个缺少家庭陪伴的孩子。
猴子成绩差,有着因为父母离异而导致的叛逆心。
老三成绩差,父母早逝为了改善家里而不得不到处打工。
他们都善良、仗义、勇敢。
除了成为不了老师家长心中意义上的“好学生”,在做人上,江岸是佩服的,他们很好很好,江岸很喜欢他们。
江岸控制不住地落泪,为他人,也为自己压抑的情绪。
他成为不了父母眼中、社会层面上的正常人,主流人。
他希望有一个人能试着理解他,哪怕只有一个人。
很多时候江岸的善解人意是他也希望被同等对待,他只是变相补偿在他人身上。
他有浓重的不配得感,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喜欢,不配被尊重,不配获得爱……
“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