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几程》七里地

21、愿望小树

　　肖垣端着杯子回来，何昭宇又开始念叨他的健康问题，“你说你昨天晚上都发烧了，今天也不请假在家好好休息，我又不是不给你假。咱该休息就休息，别要钱不要命。”

　　“就是发个烧，又不是什么大病。”肖垣边洗边说，“而且我也好了，不耽误上班。”

　　“多大病算病啊，我就听不得你们小年轻这么说，一点都不尊重自己的身体。”何昭宇把凳子拉到肖垣旁边，坐下看着他，有种班主任训斥学生既视感，“你看你今天这小脸惨白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哪有好利索的样。我干儿子说你昨晚都快烧四十度了，这幸好他在旁边，还守了你一晚上，你要是一个人住，烧晕过去怎么办，是不是晕完还要拖着四十度的身体来上班啊？准备在工作岗位发光发热？”

　　肖垣知道宇哥这是好意，但还是有想拿抹布把他嘴堵上的冲动。他洗完杯子擦干手，转身看着他说：“好，下次一定请假。”

　　“你要不还是每周休息一天吧，”何昭宇还是心疼孩子，“我也不扣你工资。”
　　“真不用宇哥。”肖垣笑了下，宇哥好意思给他都不好意思要，“店里也不忙，这么点活累不着我，我要哪天真累不行了，会跟你申请休息的。”

　　“垣宝你是真轴啊。”何昭宇劝不动了，“累了跟哥说啊，别不好意思累坏了自己身体，哥不差你这点工资。”

　　肖垣笑着“嗯”了一声。

　　这种工作强度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休息了，跟着宇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比一个人在家好多了，一个人在家待着太烦了，烦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贺礼跟邓登聊了一会又困了，又要睡觉了，邓登也不聊了，拎着书包跑前台跟他们俩打了声招呼准备撤了。何昭宇看店里就一两个顾客，叫住邓登要跟他一起走，正好开车送他回学校，走的时候还是交代肖垣没人就早点回家。

　　贺礼看见人都走了，立马挪窝来前台了，“肖垣你还难受吗？”他坐下把双手搭在桌沿，下巴垫在手背上，试图跟肖垣对上视线。

　　然而肖垣并没看他，只是低头抠着手，轻轻摇了下头。
　　“真的没有不舒服吗？”贺礼又问了一遍。
　　肖垣使劲抠着手心，看着掌心留下一排排的指甲印，心里一阵畅快。

　　从前他不舒服的时候一直很渴望别人的关心，渴望有人能看出来他今天不舒服，上前问他一句你是不是难受啊？然后在他摇头说没有之后，看出他的伪装再接着问他。

　　他心想只要有人问第二遍就点头，然后委屈抱怨说其实很难受，可能是他伪装的太好了，一直没有人问他，连第一遍都没有。

　　就像多年前随便往地上扔了个小纸团，上面写着不起眼的愿望，他期待有人路过，能弯腰捡起来打开看看。但是大家都步履匆忙，没有人因为一个小纸团停下脚步，更别提弯腰了，他蹲在路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于是就放弃了，时间长了他也忘了那个随手扔的小纸团。

　　可在有一天，在他忙着奔赴终点的时候，脚边扔来一个纸团，他弯腰捡起来打开，上面写着——愿望已实现，期待您的回复。

　　“没有。”他抬头看着贺礼。为什么偏偏是在他学会闭嘴之后，有人问出了第二遍。

　　心愿悄然实现，只不过有时差。他走到路边挖了个小坑，把纸团埋在了泥土里，埋好之后朝它挥了挥手。
　　现在的他已经是贪心的大人了，只想要新鲜的愿望，愿望过期之后再实现，已经没有办法像当时一样开心了。

　　再见啦，希望你长成愿望小树。

　　贺礼没再接着追问，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看着肖垣笑了起来，“好吧，那你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我跟你去医院。”

　　肖垣眼皮低垂，又开始掐手，淡淡地说：“不用。”贺礼看他说完之后低头咬着嘴唇，像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就没话找话问：“肖垣，你是不是不爱去医院啊？”

　　肖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贺礼换了个姿势，双手捧住脸，笑着说：“那我们俩还挺有缘。我也不喜欢，我小时候一听见医院两字就哭，哭着抱大腿那种。”

　　“我小时候可不哭。”肖垣可算开金口了，抬眼看着他，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贺礼笑了两声，夸奖道：“那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小时候好像挺爱哭。我还能随意控制眼泪，让它说来就来，我朋友说我是水龙头。”
　　“我还特引以为豪，觉得自己这是特异功能，他们都不会，只有我能。小时候还爱显摆，逢人就要嘚瑟一下，在班上哭了个遍，后来我就得了结膜炎。”

　　再后来他爸妈知道后，去询问情况，知道真相后回家笑了半个月，说以后谁家需要哭丧的把他送过去。

　　贺礼说完之后终于看见肖垣抿着嘴笑了，脸色看起来都变好了，他放心多了，“我能趴在这睡会儿吗？有客人来你叫我起来就行。”

　　肖垣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看着他点头：“睡吧。”
　　贺礼得到批准，立马趴下进入甜甜的梦乡了。

　　晚上没客人，肖垣一直到下班才叫贺礼起来。他感觉出来贺礼是一晚上没睡觉了，趴在桌子上两个小时纹丝不动，他中间还伸手测探了好几回气息。

　　贺礼被肖垣叫起来，看见他都穿好衣服了，立马站了起来，“都下班了啊？”他刚睡醒，身上有些没力气，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往肖垣那边倒了一下。
　　肖垣拉住他的胳膊站定，很快松手说：“收拾东西去吧。”贺礼搓了把脸，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到家之后贺礼先上厕所去了，上完想起早上换下的衣服还没洗，想顺手洗了，结果打开洗衣机发现衣服已经洗完了，还没晾。
　　除了他的衣服，肖垣的衣服也在里面，他拿出衣服甩了甩，抱着一堆衣服傻笑了半天。

　　他和肖垣好像在过日子啊。

　　他从卫生间出来没看见肖垣，先去阳台把衣服晾了起来，晾完衣服走到肖垣房间门口，刚打算敲门，房门就打开了。

　　“我今天晚上不吃饭了，”肖垣一颗脑袋挤在门缝看着他，“不用做我的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不吃饭这三个字从肖垣嘴里说出来太奇怪了，贺礼把门推开点，伸手摸了下肖垣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体温没差太多，没有异常，“你等一下，我去拿体温计给你测一下。”

　　“不用，我没生病。”肖垣叫住他，头微微低垂，小声呢喃：“我就是没胃口，不想吃。”

　　“你稍微吃点吧，你不能从今天中午一直到明天早上都饿着吧。”贺礼语气缓慢温柔，不想让肖垣拒绝，“喝一口也行，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做。”
　　肖垣终于等到他想听到的问题，低头沉默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小声说：“鸡蛋羹。”

　　“鸡蛋羹？”贺礼不确定，又重复一遍。
　　肖垣点头。

　　“好。”贺礼得到肯定答案笑了起来，看着他问：“那你想吃嫩的还是老的。”

　　肖垣低头想了下，“就那种带洞的。”

　　“我知道了。”贺礼说，“那我去做，好了叫你。”
　　肖垣嗯了一声。

　　贺礼去厨房给肖垣蒸了一碗鸡蛋羹，给自己下了碗面条。肖垣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厨房喊了一声吃饭了，肖垣就跑到了厨房。

　　“你起来，烫。”他端着两个碗绕过肖垣，走向客厅，肖垣拿着勺子筷子走在他后面。他坐下之后把鸡蛋羹放到他面前，“有点烫，你稍微晾会儿。”

　　“嗯。”肖垣把筷子递给他，立马挖了一口鸡蛋羹，放嘴边开始吹气。

　　贺礼笑了笑，也挑起一筷子面条开始吹。俩人一人端着一个碗，看着动画片吃着饭，贺礼觉得此时幸福的快爆炸了。

　　肖垣吃完放下碗，贺礼笑着问他：“好吃吗？”

　　肖垣转头朝他笑着点了下头。

　　和他记忆中的味道有差别，但是很好吃。

　　肖垣转头单手托着脸，眼睛盯着电视，开始饭后话题，“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做饭的时候挺震惊的，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做饭，而且还做的很好吃。”
　　“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嘿嘿，想不到吧。”贺礼吃完放下碗，被肖垣夸奖眼睛里都带了骄傲，瞄着肖垣说：“老话说的好，男人会做饭，情敌少一半，男人厨艺好，老婆不会跑。”

　　肖垣笑了两声，顿了一下说：“那以你这厨艺水平，以后找女朋友除了新东方应该没情敌了，老婆肯定是跑不了了。”

　　幸福戛然而止。

　　贺礼这才想起，他和肖垣在一起的日子是有期限的，这样的生活没有以后。

　　他勉强挤出两声干笑，收起桌上的碗起身，“我先去洗碗了。”
　　肖垣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等听见水声之后，绷直的后背才松懈下来，盯着桌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肖垣的一句话突然让贺礼感到很焦虑，他一晚上都在想以后该怎么办，但思来想去都没头绪。

　　肖垣就像站在雾里的人一样，他和肖垣被大雾隔开，他知道肖垣在哪里，但就是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道前面是河是悬崖还是平坦小路，更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他不敢赌，他怕赌错或者一不留神走错路，到时候摔个粉身碎骨，可就真的没戏了。

　　因为想事情一晚上都没睡好，次日起床都没精神，闹铃响了之后，他起床给肖垣做了个早饭又接着回去睡了。

　　今天只有下午有课，他中午把饭送到无所谓就直接去学校了。邓登在他下课前五分钟给他发了个消息，说在校门口等他，有东西要给他。他下课之后准备去找邓登，刚出教学楼，就听见旁边一道女声传来：“学长，等一下。”

　　贺礼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叫他，转头看了一眼。

　　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天晚上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