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奔丧 ...

  •   距离上次追忆往昔没几天,我正在单位上着班,突然接到了老爸电话。
      “闺女啊,你奶没了,我要回去奔丧,你回去不?”
      我稍微有点吃惊,但也不那么意外,毕竟老太太心脏不好都好几年了。过年期间据说还住了好些天院,险些没抢救回来,这又挺了几个月,算不错了。
      这是我后奶。不是那么的亲近,但也不是没有感情。毕竟有那样一个亲爷比着,我奶已经不是亲奶胜似亲奶了。
      我没犹豫,跟我爸说:“我跟你一起。”
      挂了电话,我找到王总监请假。碰上这种事,领导也很同情达理,只是让我安排好这几天的工作。我连忙给又跑回学校办手续的小吴打电话,紧急交代了几句。小吴同学很给力,说他马上就从能学校赶回来,并拍着胸脯保证交给他一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末了还不忘表达关心:“张姐,你可不要太伤心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奶奶也不希望你难过的哦……”
      哎,现在的小男生,真的好会。
      把事情安排完,我爸的车就到公司楼下了。我也没收拾什么东西,拎着包就上了车,我二人踏上了奔丧之旅。
      至于为啥我妈不去……额,毕竟不是亲老婆婆,我奶当年没怎么帮我妈带孩子,对待儿媳妇也有些偏颇,咳,其实就是有我和我爸就可以代表了。
      其实我能理解我妈,我也能理解我奶。
      对我妈来说,一个女人生孩子带孩子都是最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觉得明明有婆婆,婆婆却不肯搭把手,让她一个人大冬天顶着风雪骑着自行车载我上下班,她自己辛苦不说,我小小年纪受了大冻,身体的底子从小就没打好。
      对我奶来说,我爸不是亲儿子,谁的心里头都有亲疏远近。她有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亲孙女,感情上有偏向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亲爷都不待见我,我奶干嘛要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我的记忆里,虽然我不像我妹妹一样在直接养在她和我爷膝下,但至少我去的时候,我奶对我们两个也并无二致。冰棍儿汽水儿有她的也有我的。起码在我已经懂事,知道她是我后奶以后很多年,我还是觉得她对我起码比我爷好太多。
      我看着我爸专注开车,但神色肃然的侧脸。我想他的感受应该和我差不多。
      后妈也是妈,就算我奶对待他肯定不似对我叔一般亲近,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其实谁都吃不饱。我爷是个指不上的,她自己又腿脚不好,大夏天的一瘸一拐地往返在临近几个乡村的火车站,背着小木箱在站台上吆喝着,卖点儿冰棍儿补贴家用。
      可以说是很不容易了。
      反正我爷在我心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渣男,而且在我如此认定的时候,还是渣男这个词出现之前的好多好多年。嫁给他的女人都是倒大霉,病的病,死的死,残的残。
      这样的女人,总共有5个。
      然而,虽然对我来说是这样,在我叔看来,我爷却是一个睿智、伟大、无私、豁达的男人。总之在这个脑残粉的嘴里,我爷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人生智慧。
      就连他撒手人寰的时候身无分文,在我叔的嘴里也会变成无数的溢美赞许。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有的人是人还活着,钱没了,有的人是人死了,钱没花了。你看我爸,正正好好。”
      他也不是尬吹,在他的眼里,我爷也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他是一家之主,作为主要的经济支柱养活了8口之家;对于他这个从襁褓中被带来的继子没有任何偏颇,甚至把最重要的谋生手段修锁手艺传给了他;他年轻时夫妻在外地打工,把孩子托付给二老抚养才能心无旁骛;他喊了一辈子的爸,我爷从来没对他说,你改姓张吧……
      这次葬礼的一应安排都是我叔定的。毕竟我们虽然回来了,但我奶这次不跟我爷合葬,而是要跟他亲爸合葬。
      在他嘴里,这也成了我爷的人生智慧。在他弥留的时候,我爸和我叔问过他对合葬的想法。他答死后就全凭儿女做主了。我爸说那你就跟我妈合葬,老郭家也就我弟一个儿子,以后让我妈跟他爸合葬你看行吗?我爸这里说了两个我妈,第一个是说我亲奶,第二个是说的我后奶。
      我爷也听明白了,点头说行,都听你们安排。他浑了一辈子,没听进过别人的劝,最后能跟儿子说一句都听你们安排,给我爸整得好几天浑身不得劲。我叔倒是又把这句话品了又品,不知又在心里咂摸出个什么道理。
      回老家的路不是很远,但我们到的时候一切早已准备妥当。估摸着应该是病了有好几天,看着希望不大所以早就开始弄了。
      整个殡葬的过程没什么太多好说的,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熬了几天夜,哭了几场。下葬的时候我们都上了山,郭家的坟距离我爷的坟不是很远,这边给我奶下了葬,我们一行几人顺便拐到我爷那边打了声招呼。
      我很少来到这里,虽然我亲奶埋在这,但小时候我爸也没有经常带我来扫墓。至于我爷跟她合葬以后,我更是没来过。
      我还记得我爷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是以我一直都听不懂他的话。我爸说那是因为我爷是闯关东过来的,他的老家在山东。
      最后一面的印象停留在我上大学时的暑假,我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又喂他了口水,问他:“咽下去了吗?”
      他答:“咽下去了。”
      这是我记忆里,和我爷唯一一次正常对话。
      假期结束我返校报到,在路上得知了他去世的消息。从那以后,这是第一次过来。
      我爸拿了些黄纸在坟前烧了起来,和我爷念叨了一会儿。我也拿了一摞,从包里翻出笔写了几个大字,跑到一旁画了个圆圈烧了起来。
      我老姑问:“琉儿这是干嘛呢?”
      我老姑是我叔的亲姐,比我爸小几岁。他俩都姓郭,都是从小跟着我后奶一起过来的,对我爷的感情也很深。
      我老爸扫了我一眼,答道:“给她太奶烧纸呢。”
      我老姑大为讶异:“她太奶?!”
      也不怪我老姑惊讶,因为这是一个传说中的女人。
      是个据说在我爷小时候就被我太爷赌博输掉了的女人。
      不会有人记得她姓甚名谁,因为连她的亲儿子我爷都不知道。
      当年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还很小,但三岁看到老,我小小年纪就是正义的伙伴,听到蹲在路边给我太爷烧纸的爸爸给我讲了这个故事,当即义愤填膺,抢过来一摞纸痛斥道:“那种不是人的玩意儿,你还给他烧纸?你们老张家的根是真的不行!呜呜呜我太奶好可怜啊,都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我看着手上的纸下定决心道:“以后就由我来给她烧纸!”
      我爸:“……”
      我爸倒是没有揍我,他只是被我的童言无忌搞得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仔细想想,又觉得我这份有情有义算是很难得。
      于是他很耐心地教我:“烧黄纸前要写上姓名,对方才能收得到。你的太奶没留下名字,咱们就写张琉儿之太奶,这样她就知道是烧给她的了。”
      我爸握着我的手在黄纸上慢慢写了字,又补充道:“如果烧完纸,来了一阵风打着旋儿把纸灰吹跑,那就表示对方已经收到。”
      他说完,刚好来了一阵风卷着纸灰飘远,我高兴的蹦蹦跳跳:“哦!太奶她收到了!太奶她收到了!”
      后来,每当我再陪我爸一起烧纸,我都会从给太爷的那一份里打劫出来一部分。自从我爷加入后,我的打劫对象又增加了一人。虽然我爸有时会多买一两份但他最终发现他还是拦截不了我的劫富济贫。
      我对着烧完的纸灰发愣,等着风来。
      过了一会儿,风卷着地上的纸灰飘向了另一个坟头,而我爸正站在那里烧纸。
      我走了过去,看清墓碑刻着的名字:“张玉胜”。
      这谁来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