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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盐包 ...

  •   寒风呼啸,雪落了厚厚的一层,遮掩了地面的轮廓只剩苍茫的白。
      乞颜赤纳在路旁压帐篷的石块上坐下裹紧了狐裘,头低垂着。
      李琉风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她觉得乞颜赤纳似乎很难过。
      不出所料的话,她这一生怕是都无法看透乞颜赤纳这个人,她对这个赫赫威名的女子无一丝了解,她的过往,她的喜乐,她一概不知。
      她出声劝:“额真,太冷了,回去罢。”
      可乞颜赤纳没听见一样,仍低着头。
      李琉风默默的站在她身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发间,陡然伸手拂去她身上的雪。
      僭越的举动惹得乞颜赤纳抬头。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映着一旁火盆里的光,坐着的人就这般仰头看着李琉风。
      她并未呵斥李琉风的僭越,神情甚至无一丝变动,直到李琉风心虚的避开她的视线垂眸侧过身去。
      她低头轻轻笑了似乎是醉了。
      引得李琉风又偷偷看她。
      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下在乞颜赤纳心里,下在李琉风心里。
      清冷的嗓音冲破风雪的呼啸“李琉风,我恨你们衡国人。”
      这句话已听过太多遍,李琉风是知晓的,她知晓乞颜赤纳恨极了中原人,可下一句让她始料未及。
      坐着的女子垂头揉着眉心,薄唇开合“可不论衡国人亦或是草原人都该太平度日。衡国人常道草原人好战,可若能衣食无忧草原人也不愿挑起祸端。当年衡国开国时将胡人驱赶至草原深处,下令不许我等踏入衡国一步,否则枭首示众。胡人也是当真活不下去了……一场又一场的天灾,当时的草原首领想与衡国贸易,可即便开出一金换一个馒头的高价衡国也无人敢换,只因皇帝下了死令,私自与草原通商贸易者株连九族,这是要将胡人活活逼死……这般狠毒之举你猜是为何?”
      李琉风答不上来,她从何处知晓。
      若无乞颜赤纳,她的眼里只看的到闺阁皇家的礼仪规矩,只看得到三从四德的狭隘琐碎小事。
      乞颜赤纳也并未指望她答出来,继续自顾自道“因那皇帝并非先皇亲生,只不过是一宗室子弟,先皇只有一女,招赘的驸马便是草原二王子,公主受宠驸马在京都自也是无人敢冲撞,一日驸马与尚未成储君的皇帝路上相逢,当时尚且是宗室子的皇帝为驸马让了路,此后怀恨在心,登基后不仅毒杀驸马,且大肆屠杀草原人,仅此而已。一人之私,致使百年纷争,数十万白骨。”
      乞颜赤纳说完后轻叹了口气,按捺着心中的愤恨。
      李琉风好奇追问“而后呢?”
      乞颜赤纳便继续道“而后草原由我乞颜部落的先祖率领攻破衡国北防,将北部城池洗劫一空,就如同去岁大战一般,自那起便拉开了衡国与草原上百年战乱的大幕。”
      前尘往事,都是历史了。
      李琉风不知如何安慰她,她自己的思绪也极为烦乱。她只知草原不该与中原开战,一旦开战都要死人,战争里没有赢家,即便打了胜仗却也死了人。。
      她看着低头沉闷的人,犹豫后终是开口“若我能回衡国,定会为衡国与草原百姓尽一份力。”
      乞颜赤纳听闻,诧异的抬头看向李琉风。
      她不解懦弱庸碌的人何处来的豪情壮志,可她却欣喜,她亲手养的原本娇弱的花在慢慢盛放。
      她欣慰浅笑,笑起来霎是好看,温婉坚定的如同雪白的辛夷花。
      李琉风唇角也跟着扬起。
      乞颜赤纳认真说道“与君共勉,愿天下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此乃我一生之志。
      志在天下,不在一人。
      李琉风感慨她的胸怀。
      乞颜赤纳太过卓然,是旁人一世不能及的。
      李琉风只能默默伸手扶起她,借此靠近她半分“天冷,小心伤寒,及早回去罢。”
      乞颜赤纳视线落在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她眉宇间被雪染白,唇角带着笑意“你好大的胆子,罔顾主仆之别……”
      李琉风胆怯,却仍搀着她。
      “即便你明日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乞颜赤纳不语,垂眸看着路,大雪纷飞里看不清前路,可两人搀扶着,也并未摔倒。
      进帐后,乞颜赤纳抖落身上的雪,让李琉风去歇息,她绕到屏风后脱下长靴赤脚踩着松软的熊皮地毯躺倒在榻上,将身子缩进被雪打湿的裘皮内。
      她睡在帐篷东侧的屏风后,李琉风睡在帐篷西侧的屏风后,二人隔的远,且隔着重重屏风书案与帐帘。
      李琉风累的躺下便睡了过去。
      乞颜赤纳头疼难眠。
      不知闭眼多久,再睁眼天已破晓,乞颜赤纳总算有了困意,她缩在披风内,方睡熟便听得一阵嘈杂。
      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袍,穿上长靴走了出去。
      帐篷外是鲁扎在吩咐人抬来一个个大箱子,将她的一方院落占的满满当当。
      她头疼的皱眉问“你这是作何?”
      鲁扎笑道“知你喜好玉器,这是我在外几年搜罗来的,你看看可否中意?”
      乞颜赤纳看着箱子内随意放置的玉器不由得一阵心疼。
      “这又并非萝卜白菜,哪里有你这般放的。”
      鲁扎嘿嘿一笑“这要是每件给你置办个锦盒供着那得多费事,你且安心,这都是他们小心运来的,也不曾磕碰。”
      乞颜赤纳浅笑着“多谢你好意。”
      鲁扎却不满的撇撇嘴“哪里敢受你的谢,不过你的侍女可当真厉害,我不过昨晚笑她一句,今日就敢给我脸色看。”
      乞颜赤纳疑惑的回头。
      李琉风神情不变,垂眸看着地,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乞颜赤纳面无表情道“李琉风,同我乞颜部落第一勇士赔个不是。”
      意料之中,李琉风恭顺的朝着鲁扎行礼“琉风失礼,将军勿怪。”
      她知晓乞颜赤纳不会袒护她,不会在青梅竹马和奴隶之间选择一个奴隶。
      可面无表情之下,她还是会心酸。
      但随即她又听见乞颜赤纳道“琉风虽是侍女,可与我也算师徒,你也莫欺辱了她。”
      霎时,李琉风惊愕的看着乞颜赤纳的侧脸,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乞颜赤纳在袒护她。
      当真在袒护她……
      那可否说是乞颜赤纳并不讨厌她。
      又或是乞颜赤纳并没有她自己所言的那般厌恶衡国人。
      李琉风的心乱了……
      鲁扎大气的挥挥手,毫不在意,只是看着乞颜赤纳寒暄“许久不见,不如与我切磋一二?”
      堂堂乞颜部落第一勇士,乞颜赤纳头昏了才会同他比试。
      遂只是嫌弃的睨了他一眼“要我同你切磋?本公主不自取其辱,本公主在乞颜部女子中尚且排不上前五,与你打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鲁扎笑笑,趁赤纳不备猛然出拳,乞颜赤纳急忙闪身避开,顺势拿起一旁戈娅的弯刀。
      “你非要打,那便小心了!”
      鲁扎见此更是使了十成的力,与乞颜赤纳一来一回间,架着火盆的木架遭了殃——被鲁扎生生打断。
      木屑飞溅,一块木片直直的朝着李琉风面门飞去,乞颜赤纳左手挥刀正巧挡下,不曾设防,未曾避开鲁扎的一拳。
      咳……
      这一拳正砸在她右肩窝。
      李琉风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阿纳。”
      鲁扎停手急忙来看她可否伤到。
      乞颜赤纳收了刀摆摆手道“无碍。”
      随即转头吩咐戈娅“将木架收拾了,重新换一个来,玉器找些锦盒分开放妥当。”
      鲁扎心虚道“是我鲁莽,阿纳你可打回来……”
      乞颜赤纳笑着不轻不重的一拳打在他肩上“我何时小肚鸡肠过,你风尘仆仆回来不累,我却是累了,昨夜饮酒多,不曾睡好,便不多陪你了,你还是去叨扰我王兄罢。”
      看着乞颜赤纳与鲁扎的亲昵,李琉风按捺着心下的不满,无能为力。
      鲁扎不放心乞颜赤纳的伤,他起身大步往外走。
      “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看胳膊。”
      乞颜赤纳不耐“你快走罢,我的胳膊即便掉了自己也能安上,不用你多费心。”
      鲁扎看她尚可活动,看来是无事,便放下心离开了。
      乞颜赤纳不曾看李琉风一眼,独自转身回了营帐。
      李琉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敢作声。
      乞颜赤纳在火炉旁坐下后抬眼看她“你今日对鲁扎甩脸色可是为了报昨晚的仇,先不论你可有报仇的本事,单凭你连情绪都藏不住我便该罚你!”
      李琉风不语,乞颜赤纳看着她木头一样的架势顿觉无奈。
      这么多时日了,虽让她去喂马铲雪勤加锻炼,可骨子里仍是透着衡国人特有的柔弱,如从前一样。
      衡国女子果真与草原女子不同,天生媚骨,惹人疼爱。
      乞颜赤纳觉得无趣,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屏风后。
      不多时,李琉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膏味道,她猜或许是鲁扎打的那拳伤到了赤纳,于是转身匆匆离去。
      待到乞颜赤纳出来时便已寻不见李琉风的身影。
      戈娅换好了外间的火盆木架,乞颜赤纳向她询问“李琉风在何处?”
      戈娅摇头“属下不知。”
      她方才出去寻木头,并未看见李琉风,公主问起李琉风也是让她始料未及。
      草原皆知乞颜部落的决策王帐只是审阅,根源还是从乞颜赤纳这里发出的,每日的大事小事烦不胜烦,乞颜赤纳并不愿整日与政务纠缠,故而躲避在王营一角。
      她本质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只做个背后的军师。
      如今蓦的对李琉风上心,让戈娅摸不着头脑。
      乞颜赤纳寻不到人,又无事可做,困倦一下子涌上来,她道“今日不见客,你在外守着。”
      刚进去还未躺下便听得李琉风在外讲话“额真可是歇息了?”
      乞颜赤纳立即起身披上狐裘道“不曾,你进来。”
      李琉风心下欢喜,这还是她初次被允许进到这扇厚重的屏风后。
      地上木板上铺着厚厚的白罴熊皮,正中放着一张松木榻,左侧是紫檀的曲足灯架,上面一盏红梅落雪的灯盏,榻后是素纹的紫檀木柜,铜制把手上悬挂者一柄短横刀。
      陈设简约的还不若寻常人家。
      可李琉风毕竟是衡国二公主,她知晓这一张白罴熊皮价值连城,白罴罕见,衡国行宫里曾养过一只,白罴喜好嫩竹或竹笋,极难喂养。
      那把短横刀乃是前朝铸剑师郭浪子所铸,郭浪子一生铸剑无数,铸剑榜上百年魁首无人能出其右,他却唯独造了一把横刀,横刀出世那日,他眼含热泪道,吾此生所铸之剑无一能及此刃。
      李琉风之所以能认得出这把横刀,乃是郭浪子偏偏在刀柄之上刻了只狗头,悼念爱犬。
      刀剑之上龙纹虎纹常有,这狗头乃是世间独一份。
      ……
      “你可看够了?”乞颜赤纳陡然出声,吓得李琉风回过神来。
      她问“手上拿的何物?”
      李琉风急忙将手上的盐包递到她面前。
      “炒盐,神农本草经有记载炒盐可行气活血,化瘀止痛。”
      乞颜赤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眼眸里透着冷漠。
      “本公主无需这等低劣玩意,叫你来是想告知你日后跟着戈娅学学拳脚。”
      李琉风心底有些酸痛,她送不起鲁扎那边豪气的玉石,能送的也只有这寒酸的盐包。
      她轻轻放在赤纳身侧。
      “敷一敷总会好些,你试试若不喜便扔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生怕乞颜赤纳下一刻扔在她眼前。
      李琉风走后,乞颜赤纳拿起盐包按在右肩,缓缓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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