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神明会不会梦到虚拟情人》关顾

14、013 怜风化骨

　　我单手下按，隔空把白小小控在空气球中。
　　我不知该怎样理解她的程序，也许她只是出于对主人的忠诚，也许那块充当她心脏的石头真的让她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白小小说：“我用您的信息跟联盟保密局换了一份伪造的数字生命身份证件；现在我想用唐北殷大人的资料，跟您换白瑾的特赦。”
　　我检查着她的身体，我发现那块石头已经成了她的核心。她的那一部分与其他人工智能的完全不同，其他人都是小巧玲珑的一个芯片，她的却长得奇形怪状、可又熠熠生辉。

　　而一旦取出核心，她的数据将无法修复。
　　她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在离开之前，先给白瑾换了个身份，又要求我彻底放弃对他的通缉。
　　对一个机器人来说，她已经为他做了能想到的一切。

　　我看着她将手伸向自己的核心，不知道如果唐北殷在这的话，他会怎么做。
　　她的指尖碰上胸口，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如绸带般散开。
　　透过那些记忆，我看到了她第一次见唐北殷的那天。

　　“真是乱来呢。”
　　白小小勉强地睁开眼，唐北殷正朝着他们走来。
　　她看不清唐北殷的脸，他的声音非常陌生但没有恶意，带着一些连机器人都能察觉出的温柔。
　　唐北殷先是检查了下她的身体，随后一边帮白瑾处理伤口，一边同她说话：“你知道机器人有了心意味着什么吗？”
　　白小小摇头。
　　唐北殷似乎不回头也能知道她的动作，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包的粉末，抹在白瑾缝好的伤口上：“在一切之前，你会比人类更悲伤。”

　　白小小没听懂。
　　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视觉系统出了问题。可她看白瑾时仍然清晰，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个声音温文尔雅的人的容貌。
　　她有些怕唐北殷，护着白瑾，下了逐客令：“谢谢您的搭救，可是我们已经是通缉犯了，请您明哲保身。”
　　唐北殷没走，上前摸小动物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跟我走吧，你自己救不活他的。”
　　白小小歪头：“您打算带着两个通缉犯去哪？”

　　唐北殷擦着手指上干燥的的血迹：“你身上有我期待的东西，我不想错过它。作为交换，我会庇护你们。”
　　白小小半信半疑。
　　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带着白瑾继续生活下去，她想把赌注压在唐北殷身上：“没人能逃过大决议官的手眼，您以为呢？”
　　唐北殷竖起一根食指搭在唇边，笑得神秘莫测：“那我们就用他‘听不见’的方式生活下去吧。”
　　“只要你今后不再向星际联盟发出信号，我就可以保护好你们。”

　　我听不见的方式…？
　　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则消息，消息的主角是一只落单的鲸鱼。
　　众所周知，人类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很有限，即便后来有人拓宽了这方面能力，也会因为感觉身边过于聒噪而恢复最初的状态。
　　与人类相似，很多动物也有自己的声音范围。
　　然而，有一只鲸鱼，它发出的声音的频率并不在同类能听到的范围内。
　　它只能独来独往，在宽阔的海域中缓缓游行，唱着谁也听不见的歌。
　　它要自己承受一切：病痛或欢愉、焦急或忧虑…它明明说着大家的语言，但在别人看来，它只是个格格不入的哑巴。

　　那唐北殷呢。
　　我似乎隐隐接近了他满口胡诌背后的、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会不会是因为…
　　我曾经也无法看到他？

　　白小小的身体在光芒中颤抖，从她体内飞出来的记忆绸带渐渐失去了色彩。
　　她核心上的电子回路如抽丝剥茧般层层断开，我隔空抓着核心，试图在数据消散前，再她的记忆中找到关于唐北殷的蛛丝马迹。

　　破碎的幻影中，白小小坐在机械店铺的沙发上，表情落寞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唐北殷大人，我想您是对的。对不起，我违背了与您的约定。”
　　唐北殷并不觉得意外，他一只胳膊撑着窗台，侧身看她：“联盟保密局可没有什么好人。你不惜与虎谋皮，一心想帮白瑾回到星际人类身边，他却利用你的数据帮助他们找大决议官人工智能的漏洞。”
　　白小小在偷偷给白瑾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了白瑾利用她的机能，同联盟进行通讯。
　　他不惜以损坏白小小的数据为代价，向联盟提供解构人工智能思考方式的方法。
　　联盟愿意与他结盟，因为白小小是除了包子之外，唯一一个超智能机器人。研究她的思维、他们的相处模式，有利于联盟参照着破解大决议官那面密不透风的墙。

　　“为什么？”白小小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全盘搜集数据的初级机器人，“他以前最讨厌联盟了，是什么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唐北殷说：“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恨你。”
　　所以才会把所有的仇怨砸都在大决议官身上。
　　他的重音落在了最后一个字上，微妙的语调区分让人工智能计算了好一会。

　　人原本只有百年寿数，他们的精神世界也只能承受这区区百年而已。所以星际人类在换了琉璃器官后，会不断整理自己的记忆、进行记忆数字板块的归纳，以防精神崩溃。
　　白小小伪造了白瑾的记忆，白瑾自己又无法想通很多事。
　　可是白瑾不能恨白小小救了他，是他自己一意孤行走进了如此深渊。他只能听从联盟反对者的声音引导，恨一切的罪魁祸首——放纵科技侵蚀人类的大决议官。

　　“不！林霁凭什么能拥有自由？”白瑾一扫犹疑，忽然变脸，向唐北殷疯狂挥砍反抗，“如果没有他，星际人类就不会变成不是人也不是机器的怪物！”
　　唐北殷不躲不闪，正面迎着攻击，一剑劈下，打碎了他的短刀。
　　白瑾从没想过唐北殷会有区别的战力，他无路可退，双手拄着身后瑟缩着：“唐北！你的神要求你保护人类的希望，我们的对手是一样的——我们一起杀了林霁、毁掉他的人工智能，我们就可以重新供奉你的神…”
　　唐北殷一扫平素的温文，不等白瑾说完话，狠狠地将玉剑叉穿了他的肩头。

　　威压骤然降下，唐北殷一只手狠狠钳住白瑾的脖子，金色的眸子泛着诡异的寒意：“是本座太宽容了么。”
　　“区区凡人…”唐北殷似乎隐忍着着什么，持剑的手虚抓着剑柄，一缕缕金色的光顺着玉剑从白瑾的身体里缠出来，他气极反笑，“胆敢妄议神明的爱人。”
　　白瑾艰难地呼吸着。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张着嘴，像鱼一样瞪着眼。

　　唐北殷看着手边的金光，它极像从白小小身边飘出来的数据绸带。
　　他用指尖的金光确认着什么，宣判道：“你的命是她向本座求来的。如今神像已取，契约已断。你的僭越，到此为止。”
　　白瑾双手扒着唐北殷的手，死死盯着他，痛苦的神色中隐约掺了些狂热的惊喜。
　　“找到了…小霁的信息碎片。” 唐北殷垂眸不看他，藏起了眼神中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暴戾，“秦景安给你画时，你趁机把碎片塞给他了。”
　　他反手拍散手边的光带，语气中带着平时里罕见的不耐烦：“你应该不知道小霁会来的，是因为克拉克吗？”
　　白瑾嘲弄的看着他，好像在说：“原来你也会有不确定的事情。”

　　白小小隔着空气泡望着我，她的目光是如此的善意。
　　随着核心离开她的体内，她像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皮肤开始结块、脱落，四肢越来越无力。可她的眼睛没什么变化，反而更明亮了些。
　　我的手第一次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石像，明明只是小小一块，却冰得我浑身发冷。
　　白小小机械的眼骨处多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大决议官，请您遵守约定…”
　　她到死仍记挂着那个早就抛弃了的主人。

　　所以，爱是什么呢。

　　数据绸带越来越淡，我看到她和白瑾一起去探望昏迷不醒的谷兴思。
　　他们到时，病床边还趴着一个似乎哭累了的睡着了的男医生。
　　白瑾把白小小支走，叫醒了医生，白小小就趴在门口往里偷看。
　　医生疲惫极了，他睁开眼也没看白瑾，先是对谷兴思做了一次检查。
　　白瑾看着他崩溃地撕碎了纸上厚厚一摞数据，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卑微的望着谷兴思。
　　“克里曼斯，为什么他除了那个女人什么都看不到？我哪里不如谢灵，唐北为什么不愿意帮我？”
　　白瑾认真的想了想：“人是一种很贪心的动物，没有那个东西时总觉得自己能为了它连死都不怕，可一旦得到了，又会希望自己再赌的更大点儿，赢得更多些。”
　　“呵。”医生只当他不是自己受伤便不知痛楚，冷冷的看着他道，“照你这么说，唐北不惜五感尽失，也要亲自去第一宇宙，是赌上了什么呢？”
　　白瑾微怔，扭头看了眼白小小，若有所思：“原来是他…”
　　医生蹙眉，不明所以：“谁？”

　　白小小的数据尽数散去，她的身体如无骨般跌落，有滴泪水落在异次结界的边缘。
　　那面坍塌的边界墙在一瞬间化作了一张无比透亮的镜子。
　　神像碎片一整块落在了我手中。
　　我抬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