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海湾》陆羡笙

6、同归

　　“共享男友”是这座奢侈品大楼的周年活动。在它与一月一样临近结束的时候，商场经理很热情地张罗了一顿饭局。总共17个人都来了，好酒好菜吃得开心，心里惦记一会儿去KTV靠几盅骰子酩酊大醉。很开心地散伙，用不着告别。
　　这工作算兼职，只要求陪客人逛街，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所以这桌饭应该冷清。但十二个冷盘刚撤下去，这群人也就聊得热络。他们是二十来岁的男人，喜欢喝酒、喜欢应酬，总总话题绕不开赚钱、足球、游戏，还有几个月里遇见的奇葩客人。
　　“我们这个是纯体力劳动啊。之前一个刘小姐体力真的好，逛了一天一点也没歇。问题是我不仅要帮她拿纪梵希、普拉达女装、配饰，Gucci的几款包，还要抱个三岁的小孩。”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孩后来在香奈儿专柜那边突然蹲下，拉了一摊屎。”
　　“别提了。我本来还庆幸他够乖，一点也不哭。结果刘小姐去试衣间，我刚坐下，他‘啪’一下就蹲下了。香奈儿那个柜姐……”
　　“诶诶，吃饭呢。”商场经理打断道。他刚喝完自己那盅西湖牛肉羹，放下瓷勺。
　　“隔壁逸琅会所也是纯体力劳动。”
　　众人哄笑起来，齐齐撇了一眼经理身边那个模样俊秀的寸头。
　　“没办法，给的太多了。”寸头明白这些目光里有的是嫉妒，他故意看了看左手手腕上IWC的瑞士表，又把它摆正，“不过逸琅有个老板，跟我打听过几次明然。”
　　“帅哥嘛。有好几个美女咱们商场老会员了，就点明然一起，迁就了好几次他的时间。”经理脸上也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明然的视线从盐水鸭上移开，他提起筷子：“哪是挑人啊。是因为我名字好记。诶！这鸭子摆盘好看，你们怎么不吃？”
　　经理端着茶杯猛地一呛，收回揶揄看向明然的目光。
　　寸头看着另一边给经理拍背的小子，觉得他头上的刘海盖得怪难受的。
　　他站起来：“不厚道啊，您在这边喝茶。我得敬您点酒。”

　　经理一首《伤心太平洋》唱完，发现身边九个人大喊着“小姐牌”，笑得全然不伤心。他喃喃的一句“全是老爷们多没意思”话音未起，秦昀就推门走了进来。
　　“秦总您、来啦。”经理硬生生地吞掉“怎么”这两个字，语气颇为恭维。
　　寸头也放下酒杯和牌，站起身：“秦总您来喝酒？”
　　秦昀从商场经理身边走过，“啪啪”拍了两下寸头的脸颊，脸上笑得很美：“你们离得这么近，我来看看。”
　　她径直挨到明然身边坐下来，接过商场经理递上来的麦克风：“你去叫几个公关一起。你们几个男的玩什么。”
　　秦昀的声音掩在巨大的音浪里。但经理的那一句“什么？”尚未出口，寸头就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门外。
　　“秦小姐。”明然有些尴尬，他放下手机，身子往沙发边上挨。
　　听见告五人的旋律响起时，他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站了起来。
　　“我的歌。”他很恭敬地解释了一句，并没有在意秦昀听没听清。

　　明然其实经常在KTV蹦迪。他喜欢玩，酒桌朋友很多。在KTV拉着熟人一起摇头比迪厅便宜得多。微醺，不困，空调冷风口洒一把汗，一时就像回到了从前：晚风吹过，心里边儿什么事也没有。
　　但是这回他跳得很清醒。
　　秦昀勾着他的脖子，就着他手上的麦吐出“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的时候，明然察觉到一阵很缓很香的气流。
　　右手抓麦，空荡的左手不知道该干嘛。但秦昀已经紧紧挨靠过来，把麦克风膈在了他的下巴上。诱人的香水味和皮肤柔软的触感不容许他思考，明然觉得很渴。
　　“你的歌，你为什么不唱？”秦昀在伴奏里问他。压住麦克风，挨在他的耳畔。
　　她声音很轻，手非常温柔地摸过他的后颈，但身体却带着明然将舞步律动得同歌曲一样激烈。
　　很热。但不出汗。
　　明然清楚自己身体的反应。他看着秦昀分外勾人的嘴唇，觉得歌声和身后男男女女的喧闹逐渐模糊。
　　哄笑。
　　骰子散落。
　　酒杯非常清脆地撞在一起。
　　江引笙烂醉如泥，跪在柏油路上不断地吐。眼泪因为生理刺激糊了满脸。
　　她已经离开他很久。
　　“秦小姐，这是散伙局。”
　　明然推开秦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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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校宿舍搬到市里阁楼的四天里，明然无数次按掉秦昀的电话。
　　11点27分，手机又震动起来。这让扶住桌子上鼠标的明然快一步点下了邮箱的发送键。
　　无休无止总不是办法。他终于拾起手机。
　　“秦小姐，什么事？”
　　“快中午了，不吃点什么吗？”
　　“我的工作很多。”明然推脱道。他纳罕自己撒谎撒得如此硬气。
　　“不冲突。吃饭和工作两者哪有取舍的空间？”
　　“秦小姐您找我是要做什么呢？”
　　“签演员。我没有道理不争取我想要的。”
　　“我中午要见一位客户。真不好意思。”
　　明然打开抽屉，翻开秦任杰的名片。
　　他的肖像裱在雕刻很美的木质外框之中。就立在桌边。
　　这不是这里唯一一副画。
　　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堆着画。但只有这一副没有遮在塑料膜下面避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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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红色的酒液映得玻璃器皿溢出明艳的神采。旁边是两碟葡萄，核桃大小，玉似的剔透。
　　“这是亚洲，至少是国内，最甜的葡萄和最好喝的葡萄酒。你尝一尝？”秦任杰接过明然手上的画，引他坐下来。
　　“谢谢谢谢，我真是渴了。”
　　明然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他刚走了很长的路——这个酒庄很偏，光坐地铁和公交并不能到达。
　　秦任杰画未放定，看见明然顷刻间把酒干完又放回桌子上，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
　　“你看看画？”
　　“肯定好。”秦任杰没有要打开包装盒的意思。
　　“我是门外汉。”他坐到明然对面，拿餐巾擦了擦手。
　　明然敏感地察觉到秦任杰若有若无的轻慢，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
　　“这酒庄远，远得绝对值得。”明然重新给眼前的杯子添上葡萄酒。
　　“你还在中心公园画画吗？”
　　“我就去了两三天。”
　　“也是。现在太冷了。”秦任杰举起酒杯，轻轻摇晃，“你是自由职业人？还是教绘画？”
　　“博士肄业。我本科学的油画，后来跨到视传设计。顶一个直博的空帽子，没有什么成绩。现在虽然有时候也做其他设计，但手比以前生得多。”明然抿了一口酒，他身上的热气还在往外冒，“秦先生你是……？”
　　秦任杰没有接这个话茬：“我那天从公园回来，在网上搜到你，看到你很多年前办的画展。”
　　“艺术学院办着玩，是好几年前了。”
　　“一个学校那么多美术生，也不是谁都能办个人画展。我总觉得和你有点缘分。”秦任杰抬起眼睛，“诶？你做过模特，那你对拍戏有没有兴趣？”
　　“拍戏？”
　　明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演艺圈的什么传销组织给包围了。
　　“我一点都不了解。”
　　“补拍一组镜头的事儿，不露脸。薪酬好商量。我上一个项目最近正在剪，男主角平时喜欢练拳，拍的时候指关节全是擦伤，字也写得不行。”
　　“做手替？”
　　“你要是不忙又愿意来，那正好赶上了。”
　　秦任杰将酒杯与明然面前的一碰，表情不再疏离。
　　明然意识到秦任杰完全不在意他那副还没拆封、倚在墙壁上的画。他目光扫过面前的酒杯，看见粉色的酒液因为刚才的撞击在高脚杯里荡了又荡。
　　“这幅画你要怎么放？”
　　“挂在家里。”秦任杰知道自己探到了明然的态度。
　　“放客厅。”他添补道。心里有隐隐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