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海湾》陆羡笙

16、假戏

　　密码锁“滴滴”响了七下，秦任杰扣下拉手，打开门。
　　房间里的黑胶低低放着莫扎特的《第40交响曲》。一阵很轻的精油香涌动在空气。玄关的背后，传来熟悉的碰杯声。
　　张阿姨听到门响，从房里走出来接秦任杰手上的礼品袋——他刚从三亚度假回来。那里聚集了半个圈子放了假的演员、导演。一趟趟应酬下来推脱不掉的是他们对秦昀的问候、以及各式样的礼物。
　　“张姐做了木糖醇的蛋糕作甜点，秦任杰你也来尝尝？尹总、滕总、傅总、李总、还有邵导演今天初六在我这儿聚，刚说到你之前送过去的酒不错。”秦昀坐在餐厅的主位上淡淡地看着秦任杰。她的语气一向温柔又疏离，不像一个母亲。
　　“是特别好。一开始听秦总说是国内的牌子，我还当她唬人呢。”滕总的恭维话背对着秦任杰冒出来，他的眼睛仍然留在秦昀身上。
　　“你们几位都觉得好那好极了，可见真的是好酒。之后我让酒庄的人再送。”秦任杰向桌上诸位投来的目光微笑致意，换过鞋，继续往房间深处走，“我刚下飞机，马上就过来。”

　　押上门，反扣上锁。疲惫蔓延。
　　秦任杰从柜子里拿出毛巾，沾了水后慢慢擦脸。右手划开手机，手机屏幕停在新闻页面。
　　江引笙的新闻被推送在首页。虽然是娱乐版面，照片却很真。她和姜奕鸣被拍到私下出游，一同吃饭，而后又一同出入影院。
　　秦任杰顺手点开图片，顺手拉大。
　　——背景是宁湾一个普通商场。
　　这就蹊跷。和流量男星在商场的大众影院看电影，这是什么低级错误。难道因戏生情不管不顾？或者是配合剧方炒作宣传？江引笙不是这样的人。
　　手机切到微信界面。秦任杰在搜索栏打出“江引笙”三个字后，手才骤然停住。他为自己感到惊讶。从前他为了她的一点点正向形象费尽心思，现在这不是他的责任，但大数据却记得。
　　他竟然真想为了这一点疑惑浪费时间。这是什么？思念？舍不得？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爱情？
　　“凭什么要忘记幸福？”
　　脑海里闪过这样一道声音。
　　明然的画被扔在宁湾的酒店没有带回家。
　　秦任杰的视线对着通讯录里“妮妮”这两个字停了一会儿，拇指向下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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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然把画板上的纸撕下揉成一团。废纸和各式的炭笔还有颜料一同散在地上。
　　手机靠在画板边上，江引笙的照片赫然在屏幕里。
　　以前，他凭着一点印象，几条线就能画出她的神韵。现在他试了七天，徒有其形。不像就是不像。
　　明然觉得他应该和江引笙道歉。这四年他做梦都想要的重逢，怎么可以是他语气激切，责问她“你怎么这样”。这是一个太小的误会，不该成为他们回忆的终点。虽然，已经四年了，她一定早就放下，根本不会在意。
　　手机在这时候“嗡嗡嗡”地响起。
　　来电显示秦任杰，明然觉得奇怪。
　　“大画家，你还在宁湾吗？”
　　“在的话好极了。我想请你去给我一朋友画一幅像。”
　　“我会联络好所有事。但有一条，慢慢画，慢慢聊。几周可以，几个月更好。一直画到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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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潇忆把牛蛙从火锅里捞出来。Tag看着一整只蛙忍不住赞叹。江引笙没有调蘸碟，很专注地吃盘子里的苹果块。姜奕鸣给Tag撬开啤酒，附和Tag为贺潇忆竖起的大拇指说：“小贺是真的会吃，带咱们吃得都太好了。多亏是小江说一定要你们陪着，否则这两天哪能这么开心。”
　　“开心个鬼。”贺潇忆心里叫苦。在看见Tag把一整盘虾滑下进锅里，把沸水溅得老高以后，她只得放下筷子，又一次拾起公筷公勺，承担起下菜、拣菜、分菜的重任。
　　“这个像西餐！要用刀叉的！”Tag看着贺潇忆捞起一整坨煮熟的虾滑在空盘子里一点一点切开，语气很兴奋。
　　身旁其他两人听不懂英文，贺潇忆第一次为自己精通外语而感到无语。她对着虾滑用力划下一刀，咬牙切齿：“你应该经常练习吃火锅。”
　　“那我们以后去啊。”Tag伸手给贺潇忆递纸巾，又看她眼镜划在鼻尖，不禁帮她往上扶。
　　贺潇忆身体一僵。她放下筷子和刀，飞快接过Tag手上的纸。再抬脸时，就看见身边的江引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个鬼气氛，我怎么坚持过这两天的。”贺潇忆暗忖。
　　两天前，邹导给江引笙和姜奕鸣空了假，要求他们两个人单独吃几顿饭，培养暧昧氛围。江引笙不满这种最基础的训练方式，但却没有理由推脱。姜奕鸣乐在其中。两个团队扯皮了大半夜，最终是江引笙妥协，要求助理陪同。
　　贺潇忆不知道Tag什么时候也混到了助理团队，从早到晚兴高采烈地跟着，甚至连江引笙都劝她尽好地主之谊。可是Tag的热情令她诚惶诚恐。无论怎样，似乎都不太自在。幸而江引笙脾气执拗，对姜奕鸣一路的体贴相当冷漠，说话毫不客气，贺潇忆得以忙碌周转在另一个微妙的氛围里。
　　趁贺潇忆切虾滑，姜奕鸣把辣锅里的火锅牛排捞出，依次盛给Tag和贺潇忆，又把刚下进清水锅里、青青脆脆的贡菜夹到江引笙碗里：“最好还是吃点儿。走一天路还顿顿节食，身体吃不消。”
　　江引笙诧异地望了一眼姜奕鸣，目光又回到Tag笨拙夹筷子的手上，仍然没有理会。
　　贺潇忆站起来，开始分盘子里的虾滑：“网上都说奕鸣哥演技好，戏里文质彬彬，戏外又乖又活泼，我知道网络拟态本来不真，私下观察觉得您风流倜傥，特潇洒来着。这几天看您又觉得您入戏了，这么温柔体贴。”
　　姜奕鸣夹过贺潇忆递来的虾滑，说了一声“谢谢”。他两罐啤酒下肚，脸颊隐隐发红：“是小江有意思。我很小就出道，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女明星。软硬不吃，对剧组上下一视同仁的不客气。我们这个圈子，实力、流量、后台，随便沾上一项，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只听得到虚情假意、谄媚逢迎了。好听话听太多，很难遇上对我这么不吃劲的，我还真想努力努力。”
　　“你很会包装话术啊。”江引笙看着姜奕鸣，她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温度，但目光仍然堤防，“和我对手戏这么多，收工了还要见我，听导演安排折腾这么素的约会。啧！真是钱难赚，屎难吃。”
　　姜奕鸣轻笑出声，对贺潇忆说：“我说她有意思吧。”
　　“你的每部戏我都看过，所以知道你不是科班出身的时候特惊讶。十几年前我偶像出道，一开始拍戏特别难。观众奚落、粉丝失望、同事各种各样的评价和打量都还是次要的，问题是我在演的过程里就知道我做得不好，自己这一关都没法过，越投入越难受。好在我运气不错，遇到过很好的搭档，把我引导在很正的表演路子上。所有专业上的经验不断积攒，我在剧组的状态才越来越舒适。”
　　年龄不大，倒和中年男人似的，酒醉饭饱就开始念叨过往、想授业解惑。
　　江引笙的目光从姜奕鸣面前金黄的啤酒杯上抬起：“你酒量不行。”
　　贺潇忆拿起空饮料杯，正给姜奕鸣打酸梅汤。
　　“你剧本上密密匝匝写了那么多字，对着镜头眼睛又亮又深，最可贵是你毫不别扭，打心眼儿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喜不喜欢你，那我更没办法听着别人的声音判断，觉得你是不认真的演员。”
　　姜奕鸣话说得口渴，仰头喝尽手边的啤酒。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调整？”江引笙夹起盘子里的贡菜放进嘴里。
　　“你应该更喜欢我。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喜欢我。”
　　姜奕鸣歪着脸冲江引笙笑。
　　连贺潇忆都觉得这么英俊的一张笑脸又贱又鸡贼。

　　Tag很绅士地拉开车门。江引笙径直坐进去，饶有趣味地欣赏还站在外边的贺潇忆。
　　她其实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猜到是贺潇忆让Tag先坐进来，最后自己关门。这两天Tag对贺潇忆鞍前马后，闹得她手足无措，看起来更辛苦了。真是傻得要命，都不会心安理得地受一受别人的好。
　　贺潇忆和Tag没有推脱几下。在晚风里打了两个寒战以后，贺潇忆果然很利落地搂过Tag的肩膀，把他推进车里。
　　“我怎么觉得他们俩其实也不在谈恋爱。”
　　姜奕鸣的一句话差点让江引笙笑了出来。她略过中间的Tag，又一次似笑非笑地看向贺潇忆。
　　“当然不是！优秀的打工人从不恋爱！”贺潇忆用手在头上比了三条黑线，然后对Tag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外文。
　　Tag眼睛笑得弯弯地回了两句，很受用地靠在椅背上。
　　“怎么？”江引笙好奇。
　　“我跟他说，中间的位置坐着最难受。他说他觉得暖和，不如坐两边透风的概率高。”
　　江引笙也往后靠了靠，这车坐哪儿都不怎么舒服。不过也是，Tag的心意直白又烂漫，他和贺潇忆在一块儿，当然怎么着都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