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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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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在这儿?”
“今天是除夕嘛,我想既然我们三个都不回家,就贴点春联和‘福’字……”
“我不是要你回答。我是让你滚,赶紧滚!”
江引笙的语气少见的激厉,直透过套间的墙逼入贺潇忆的耳底。
“不是,严婧姐和明姐让我……”
“你被开了。清楚了吗?收好行李,五点之前给我滚。”
“笙笙姐我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有些事我想得慢,现在稀里糊涂……”
“砰”地一声巨响,把妮妮的声音砸在门外。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贺潇忆却恍然间觉得不安。
她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开门走出了卧室。
妮妮站在沙发旁边,把书包塞得鼓囊。红通通的眼睛看见贺潇忆又连忙移开。她把那个很圆的书包艰难地背到背上。
“大年三十,宁湾好几处都有灯光秀,特热闹特好玩。你行李要么就先留下来吧。”
妮妮听到这话有些抽噎,往门外走了一半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转过脸,努力撑出一点笑向贺潇忆解释:“我一共就这么一包行李,其他都是她的东西。高铁飞机太贵,剧组假少,火车还没到家就又该回来了。我跟她过了三个年,一直以为算是好朋友的。不是说人都会对最亲的人脾气不好吗?我想她就这么个性格,但我脾气好啊……”
江引笙卧室门上一道尖利的响又一次打断了妮妮。玻璃混着什么“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妮妮哽了一下,眼泪更止不住了。
这争吵断断续续,从昨晚持续到现在。贺潇忆依稀觉得,它与自己有关。她心里可怜妮妮,又实在不明究竟,于是只是拿了纸巾要给妮妮擦脸。
妮妮这时却忽然来了脾气。她抓过贺潇忆手上的纸,走到门上把刚刚贴好的“福”字“呲啦”一声撕了下来。
“走就走,多稀罕!潇潇你给她当助理小心一点,别跟我一样,把黑心老板当朋友处!”她抑住哭腔,扬起话音,说完也把门重重地一摔。
里边的门“吱”一声开了。
江引笙叼着一支烟从卧室走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到冰箱旁边的酒柜,拿出了一瓶白酒。
她把白酒倒进岛台上仅有的红酒杯里,仰头喝净,然后摇着空酒杯,睨向贺潇忆的身后。
乳白色的实木烤漆门上半悬着一个断开的“福”字。
江引笙皱了皱眉头,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你怎么不回家过年?”江引笙又喝下满杯。
“你也没回去呀。”
贺潇忆看着她,自己觉得嗓子很辣。但江引笙神色平静,脸上依然苍白。只有踉跄的脚步能证明她刚刚灌下去了两杯白干。
江引笙走了过来,把粘在门上的半个“福”字撕了下来。然后三两步跌坐到沙发上。
“邹导的葡萄酒不怎么样,甜滋滋没有劲,我刚摔了一瓶。”江引笙又倒了一杯,摇摇晃晃就往嘴里送。
白酒喝这么猛对身体很坏。贺潇忆不再试着理解江引笙的古怪,她下意识走到沙发前,伸手去夺那只酒杯。
江引笙躲开贺潇忆,仰起脸看她。
“你也馋酒啊。那你再开一瓶。”
暗涌的香气将鼻尖包覆起来。贺潇忆觉得江引笙漠然的面孔之上浮了一层天真又狡黠的笑,定睛再看却并没有。
她又挡了一下江引笙提起酒杯的手:“空腹喝这么多对胃不好。”
“我爸也像你这样,总想要照顾别人,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你爱喝就喝!”贺潇忆松开江引笙的手。
她被江引笙的话堵得生气,乍然地恍惚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再一回神,看见江引笙已经又灌下一杯白酒,心满意足地歪在她身上吐烟圈。
“靠着珊瑚绒睡衣不要太舒服。”贺潇忆这样想着,猛猛站了起来。江引笙于是栽倒在沙发上,香烟给手臂戳了一个圆印。
贺潇忆始料未及:“你有没有红霉素软膏?我去给你拿。”
“我不知道在哪儿。”
江引笙醉态愈浓。她凑近看了看右臂上的烫伤,而后伸手去抓茶几上的酒瓶。酒液歪歪斜斜泼洒出来,把睡裙的一截子腰身淋得透。
酒辣到烫伤处要更疼的呀。贺潇忆忙忙把她手上的酒瓶扶正,拿纸去揩她身上湿淋淋的一片。
“你关心我啊?”江引笙凑到贺潇忆脸前,目光游离又妩媚。而后她的神情委屈了起来:“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江引笙的的眼角竟然发红。贺潇忆的心微微一颤。
她知道她可能醉得深,但对她骤然呈现的脆弱仍然猝不及防。
“爸爸殉职以后,我都是一个人。有一次阑尾炎,舞室老师给我送到医院,因为没人签字,做不了手术,就只能一直忍着。那两个月有好多天,好多好多晚上像是过了好多年。”江引笙掰着指头数了一会儿,眉头簇起又慢慢解开。
她一定醉得非常深。
江引笙平时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更不会讲这么多的话。如果不是酒精作用,怎么会卸下全部防备一样,将这样的过往和盘托出?贺潇忆心里涌起一阵酸。
酒气喷在她的脸上。贺潇忆想要安慰江引笙。
“我也一直一个人过年。我爸妈各有家庭了以后总想要补偿,我却受不了别人愧疚。”
贺潇忆突然意识到这话简直像在炫耀,对江引笙或许近乎残忍。她看着江引笙怔怔地又去摸茶几上的酒瓶,心里非常愧疚。
贺潇忆拉开窗帘。黑压压的夜幕下,灯火稀疏。
“怎么这么安静?城郊也不给放烟花了吗?”江引笙的视线从窗外回到手上的酒杯,杯中有一半的酒。
她最喜欢烟花。小时候过年,爸爸会弄来很多烟花,各种颜色各种样子。后来城市里禁止放烟花,爸爸就去抓别人放烟花。因为值班,不能过年。
喉咙发紧,四周重影愈发多了起来,记忆“哗啦啦”涌到眼前,她似乎看见妈妈……
她怎么能想念她?江引笙吸了下鼻子,想要清醒一点,这才发现贺潇忆正对她说话。
“我知道哪里可以放烟花。我们学校在宁湾北边靠城郊,就是远了一点。不过那里吃的也多,除夕夜开门,人不会特别多。年夜饭,你想吃什么?”
贺潇忆的声音很温柔。江引笙看见她的眼睛隔着眼镜还是亮莹莹的,非常诚挚的样子,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笑这个小姑娘竟然几次三番想要安慰她。随即,她想起从前的明然,一样的心思剔透,也是这样真心实意地关切她。
“他们两个倒是般配。”江引笙心头发恨。但一时又自责起来,满心酸楚,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辜负了明然。
贺潇忆从厨房拿了刚洗的酒杯,倒好薄薄一层酒后,很吃力地抿下一小口:“我烧了热水。等你酒醒我们就去吃年夜饭、放烟花啊。”
眼前的贺潇忆一道一道地转。江引笙明白酒的后劲顶了上来,她不想再绕弯子。
“他现在怎么样?”
“你问明然啊。”白酒刺痛喉腔,贺潇忆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你不知道怎么和我说?你想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江引笙的面孔忽明忽暗。
“我是非常喜欢他,但不会和他在一起。”
江引笙投向贺潇忆的目光迷惑了起来。
“他心里藏着他的喜欢。我想要他得偿所愿。”
贺潇忆又咽下了一点酒。这东西实在难喝。但她心里堵得慌,一时只想把这团无缘无故的不痛快冲散开来。
这时候,她想起明然以前摇着骰子对她说:“酒要是好喝,还打着可乐桶的名字卖吗?酒的功用在于忘忧,麻痹神经用的。”
身旁,江引笙跌跌撞撞站起来又一次走向酒柜。贺潇忆不再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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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零点。
液晶屏幕上,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倒计时。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小,但仍然“啪啦啪啦”冒着一串鞭炮响。
江引笙倒在沙发上睡得熟。她身上那条粉色的真丝睡裙已经干了。右臂歪歪斜斜贴着一块创可贴。
落地窗外,城市灯火不歇,一派潋滟。
贺潇忆坐在飘窗上,亮开手机。
“中国年快乐!”
“中国年快乐!”她回复Tag。
“大年初一开心!”她发送给妮妮。
“谢谢导演!”
“谢谢明姐!”
她在几个群组领了红包,逐个感谢。
然后,她切回和明然的聊天页面上。
明然三个小时前发来消息——“她怎么样?”
贺潇忆很想问他“她”是在问谁,但她其实清楚这是问江引笙。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明然为什么走得仓促?江引笙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关妮妮什么事需要在大年三十闹到离职?
然而冥冥中,贺潇忆不愿意问任何人,只是想了一会儿,打下一行字回复过去:
“她问我,你怎么样。”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贺潇忆连忙拿起手机,
——不是明然。
“你们房间,有没有朝南的窗户?”
“就是朝着酒店大门另外一边的窗户”
Tag这则消息吓了她一跳。贺潇忆忽然地紧张。她走进卧室,隐约期待,又连忙否定了期待,直到“哗”一声拉开窗帘,看见楼下的草地上竟然放着几块五颜六色的荧光牌。
——“贺”“潇”“忆”“中”“国”“年”“快”“乐”的中文字旁边,Tag举着微弱的手电筒,站在路灯旁边,冲她招手。
从高处看去,人和字都小小一只。
贺潇忆“扑哧”地笑了。她推开窗户,任由强风灌进房间,冲底下大喊:
“嘿——!”
“嗨~~!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