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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伤痕徒增 ...

  •   我被这句话刺激得毫无知觉。直到她站在门前,门外就是阳光的那一刻才回过神来,陆常昭把手搭在门把上,在一片昏暗中朝我望过来。
      我再次止不住浑身颤抖,随即而来的就是头痛欲裂。在无边无际的痛处中,我终于找到发声的器官。
      “那么,我认识她吗?”
      我一定认识她吧。如果她真的存在于现实,如果“她”能从我的画中走出来,我一定在无边的,长久的梦境中曾与她相遇,我一定在这被囚的,黑暗的人生前曾爱过她。
      她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我把她忘记,重要到我无数次书写她。
      陆常昭盯着我的眼睛,仿佛下了很艰难的决定似的,终于点了点头。
      看吧,我认识她。我想,仿佛一个猜测得到了伟大的证明那般,我兴奋而激动地喘不过气。我颤抖地抓上衣襟,试图掐住自己的脖子。
      我在笑,我为什么在笑?我停不下来,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扬,到了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
      “小绘,你冷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陆常昭鲜有慌乱,她扶住门把的手紧了紧,试图正在压抑什么东西。
      而我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我想这时的我已经无意识了,我开始掐住脖颈上的肉,感到青绿色血管正在掌心跳动,心脏泵出的血液正在收缩。
      “小绘……”陆常昭慌乱地上前抓住我紧绷的双手,用力把它从我的脖颈上扯下来,摇晃着我的肩膀,“你认识她,你确实认识她,可是你听我说……”
      说什么……她会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即将欺骗的力量,并仿佛认定我会在这欺瞒中臣服——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把抓住她,使劲按着她的手臂向后砸过去。
      我和她一同撞开虚掩的大门,冲入春日的阳光下,我的手使劲掐着她的上臂,我感到眼里全是红血丝——直到早晨的光芒映出她重回平静又担忧的双眸,我才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眼前是一张公园的木质长椅。
      脚下踩着的青石板路延伸过去,左右全是青色草丝铺成的地面,灌木丛中间夹杂着红的白的黄的野花,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左右都是融洽的交谈声。
      我从狭小木窗上看过去的,那仿佛高高在上的桃枝,正别在桃花树上,于青蓝色的天空下摇摇欲坠。
      我再次发笑,露出了正常些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或许只是为了对她开的小小玩笑,又或许我就是这样的,腐烂的怪物。
      “对不起。”我向自己展示的攻击性道歉,“你的手……对不起。”
      她恢复一些,向我摆了摆手。
      我向前走了几步,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那仿佛劫后余生,我突然反观起自己曾经被关在监狱般房间的人生。
      自己到底有多长时间未能自由?我到底有多长时间,没能站在阳光下?
      我不知道啊。我用力甩着头,奔跑到公园长椅旁,周围的一切都像背景板,唯有这张长椅,它似乎正在注视我,用那生锈的铁边,用那木质的表面。
      用手摸上去,长椅意外干净而温暖。我侧过身子,用自己冰冷的体温去接触它那被太阳晒得温暖的表面。
      我抬起头来看太阳,意外地发现长椅正对的地方,长着一棵茂盛的桃树,它的枝条延伸到两三个房间的窗户面前,我想那其中一定有我的黑暗世界。
      桃花灼灼,正灿烂开放得如同玫瑰……不,我为什么会用玫瑰这样奇怪的形容词?
      “给你的。”身旁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她指尖上捻着一段桃枝,小小的花朵点缀其上,只是没有绿叶。
      我犹犹豫豫地准备接过,却只看到陆常昭也坐过来,把桃花别在我胸口的衣襟上。她的动作温柔细腻,春日的风吹过她的脸颊——我突然想起什么。
      那张温柔而专注的脸,好像景声。我迅速拉开和她的距离,手撑着木质长椅的表面,不正常地喘着气。
      我想起来,我和景声在公园中相遇。那久远的记忆扫去灰尘,浮现出清晰的,甚至没褪色的旧场景。
      那时的我捧着画板坐在这里,描绘眼前看到的桃花——那灰黑的枝条上,粉色娇小的花瓣被吹的到处飘飞。
      景声就是那个时候坐过来的,轻声轻脚,极其自然地来到我的世界,就像融入了我的画板。
      她对我笑,她的笑容就像春日柔和而非过度热情的阳光,她旖丽的脸就像她明艳的声音,她……
      曾来过我的生活。
      想到这里的我用力抓住木质长椅的铁质扶手,试图逼迫自己认清某个现实,我看着眼前这张和景声出自同一血脉的脸,手下的冰冷逐级发烫。直到我发现指尖开始发痛。
      收回手的那一刻,我仿佛发现自己满手是血。这些血来自指尖狭小的伤口,它堵不上,一直冒着血。
      我指尖的伤口无法愈合。血液沾在长椅上,扶手上,陆常昭风衣的衣襟上,洒在草地上,这世界的一切,都沾着让人发疯的铁锈味。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感觉,无法愈合,或许永远无法愈合。我的余生将永恒地,带着这无法愈合的伤□□下去。
      它不会让我死去,它让我的身体渗入空气,让我从内部腐败了,就像得了不死的绝症。
      我无法接触任何东西了,我悲观地想,一旦我接触了活物和死物,他们都会沾染上这让人嗤之以鼻的味道。
      “小绘,你怎么了?”
      “为什么……”
      先是一声很小的呢喃,随后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决堤,那是景声的笑容,那是景声的声音,那是她存在于我生命的证明,有太多东西顺着破损的堤坝,冲向这个摇摇欲坠的我。
      连同这无法愈合的伤口。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你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你能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你不愈合,为什么你要在这里?你能不能一开始就没有来过这里?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让我走,你流血吧,让我死在这个灰暗的世界……”
      “不,不,不……一旦伤口愈合,我就会彻底忘记你,我就会和你形同陌路,我就死了,我真的就死了,不,我从一开始就死去了,我早就死去了……”
      我发作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浑身疼痛,心口撕裂,我把我的心脏撕开,我正用尽生命告诉你,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你会来吗?来到我身边吧,夸赞我的作品吧,你来爱我吧。
      景声……不管是你当年坐在我身边,还是你跨越我画的玫瑰奔我而来,你一定是爱我的吧?
      你爱我吧,你不要离开我,你只爱我一个人吧,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你一定是爱我的吧。
      “景声……你还在吗?你听得见我在哭吗?你看得见我还没愈合的伤口吗?你来救我吧,你来带我逃离这里吧……”
      我们一同逃走吧。我察觉到自己正在哭泣,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迅速察觉到自己在哭,未愈合的伤口擦过脸颊,辗转反侧,伤痕徒增……
      “柒绘!”
      有人的声音。她突然伸手揽过我,将我抱在她怀里——那不是景声浓郁的玫瑰香,那是陆常昭平静如大海的怀抱。
      “柒绘……你听我说,柒绘……”
      我的手胡乱地抓住她的衣服,在风衣上留下血色痕迹,我试图挣脱,却让她抱得更紧。
      “你不要哭,你不要再哭了,你很好,你没有流血,你没有受伤,你是完整的你……”
      更多的眼泪涌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胡乱地挣扎着,浑身颤抖,仿佛正处于恐惧中心,直到我再听见她的声音。
      “你等我,很快就好……”我听见她类似吞咽嗓子的声音,好像要说什么誓言一般,“很快了,我带你见她。”
      “我带你去见景声。”
      我停下所有颤抖的部分。那一刻时间停滞,身上所有痛苦全部消失不见,那流着血的指尖光滑无比,世界还是一股清明的气味。
      景声……我要去哪里见她?冷静下来的我自嘲着笑,她明明从我的画中走出来了,我要去哪里见她?
      “现实中的,景声?”
      我试探着问她,终于从她半疑惑的神情中,得到一个半犹豫的答案。
      “你等等吧。”她叹了口气,很高兴这场闹剧这样结束了,“你会见到她的。”
      “到了你能见到她的那天,我会去找你。”她说着这句话扶着额头,站起身来,朝着我伸出手,“柒绘,跟我回去吧。”
      “快了,你一定会脱离这苦海。”
      我伸出手,犹豫着搭上她的掌心。
      “那么……带我逃走吧。”
      景声,你带我逃走吧。我们去一个无人的世界,我们在玫瑰花海里歌唱,我们在永恒的陪伴中埋葬同处。
      永恒中,玫瑰不会枯萎。你听见玫瑰在歌唱吗,景声?
      如果你能听见的话……
      那就带我走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伤痕徒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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