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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
——为寻找幻象的源头,苍白舞姬会为你起舞。
但他收取代价,
在你的手上,系一条吸血的红线。——
》》》
绣球说:“我……我做不到。”
她摇了摇,不肯离开,也什么都无法再讲出来。
绣球提到过一些细节——
比如,父亲回家很少说话。
父亲,原本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修筑花园和游戏屋,就是为了送给别人。
父亲喜欢紫色的花。非常喜欢。——
这些绣球都知道。可她就是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他了。
银发人问:
“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绣球说:“他没有做得不好的事。”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他?”
“我、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她茫然地停在原地,望着一墙之隔的小楼不敢上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怎么能看见店长……
“我不知道怎么办……”
银发人看着她。
他站在地下室,仰望坡道之上渐渐逼近的火焰。银发人的身形有少许倾斜,他将重心放在未受伤的腿上,忽而抬起手,长臂随指尖绾过一道回环。
炽烈的火焰里,一圈水波似的凉风忽然散开。
绣球一愣,看见地洞之下一抹翻飞的灰白。
是一只衣袖,静垂之时忽而一挑,如瀑布断裂,悬水欲颓而乍起。——这是什么……这是舞蹈的姿势吗……——袖子渐渐滑落,从中探出纤白的手臂,翻腕如云,收腕如落雨。臂肘结环而穿,绣球从未见过如此的轨迹,银色指尖,轻拢慢捻像挑尽空中的弦。
蓦地,她眼中的手臂变得不太一样了。苍白的手渐渐变深,变成紫色,软绵绵浮动如花瓣。舞姬的手,变成一朵紫花了。这时,有什么人伸手抚过花朵,带着笑语对绣球说:
“紫色的,蓬松地开成一团。
“就是看到了这种花,不久后,我们就生下了你呢。”
花朵摇曳着淡出视线。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浮出。
“我最喜欢紫色的花了。漂亮的,受人珍爱。你也同它一样令人艳羡。——
“你可是玉商店店主的孩子啊。”人影说着,取下身上一只背包,鼓鼓囊囊装满商店的新货。“你比其他孩子见得更多,也比其他人更聪明。以后一定能像你父亲一样——比父亲还好,把玉商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我真想现在就看到,店铺在你手里熠熠生辉的样子。不过别担心,我会耐心等着,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好,交给你最繁华的商店。”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发出“吨”的一下厚重声响,包里撒落出精美点心、银线布娃娃、紫色的宝石小手链。“拿去,这些都是你的。”那人的举动无比温暖和慈爱。可是绣球后退一步,眼睛里闪过一丝害怕。
——别、别……我不要——
这些,明明是无数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店主的身形像高山一样巍峨:
“绣球,我想给商店修一座花园呢。
“我还想修一座游戏屋。装上跷跷板,装上秋千。可以和伙伴们一起玩。
“我想把它们送给一个人。一个非常厉害、会有大作为的人——”
他的笑容也像山一样宽厚。绣球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觉得那个人,那座山,投下沉沉、沉沉的黑影:
——不、不、别……——
“那个厉害的人,就是你。绣球。
“我把花园和游戏屋给你做礼物。”
霎时间,绣球的世界发出崩塌般的轰鸣:
——我不要!!
因为,我不厉害啊……——
黑山矗立在面前,像是压在她的心上。
绣球一步一步后退:
“我不聪明,我不知道怎么打理商店,我怕我不会有什么作为……——”
——我当不好玉商店的店长,
也要不起这些东西——
绣球猝地转身跑开。她不敢停下,不知跑了多久、跑向哪里,直到身侧的阴影逐渐淡去,直到周遭景色变得空茫。绣球愣愣地回过头去,温吞光线里,那座山已经不见了。
而那个人的温柔的笑,也再也看不到了。
迟钝的风中,只有几棵凋落的紫花摇曳。摇得颓圮又轻柔,忽然一个回环,套成圈缠在她的手腕上。
绣球一惊。
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不是紫花,是一只摇转生花的手臂。手臂忽的覆掌,轻轻垂落,像盖上幕布,示一曲终了。
眼中是站在地洞里的银发人。绣球的手腕上多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身后火焰就快烧到她的衣服了。银发人抬手一掷,扔出一块木板砸开了绣球。“啊啊!!”她踉跄地扑倒在墙边,手里一松,一直抱着的白瓶子落进了地上的火焰。
她这才回过神来。
银发人说:“你承受不住他了。”他仰望着绣球,声音冷冷的。“不想再接受他的关爱,因为你,自觉达不到他的期望。
“你其实很生气吧。他这样压抑着你。
“也不忍埋怨,因为他所做一切,都是以爱之名。
“你不知如何面对这又恨又愧疚的情绪。这时,篡改感官的力量侵入心里,帮你完成心愿,让他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可你现在,要去见他。因为要逃出火场——”
话音未落,一束火焰“轰”从木板间蹿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火势愈烧愈裂,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走上坡道,摇摇晃晃,抡起手中钝器一路砸过来。
是那个纵火者,渐渐走近了。
银发人说:
“——但更是因为,你想要解脱,就必须直面他。
“你看不见他了,可是,从来没有真的逃开他,不是吗。”
绣球不觉一愣。
银发人哀伤地笑了笑。“你从旁人那里,听来他生活的种种细节:在路边看花,在商店琢磨着货架的摆放。如果真的怨恨,又为什么悉心记下来,一字一顿、珍惜地告诉我呢。
“快去找他吧。”
绣球张开嘴,说不出话。
她懵懂地转过身,从墙缝望向对面的小楼。“可是你呢……”她怯声问,“你没法从地下室出来,还有那只瓶子也,我不敢捡……”银发人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从今往后,请尽情地生活。因为……你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绣球的手上,细细红线像一条渗血的伤痕。
她还想再流连,可这时,烈火凌过,喷薄的热气将她推入了墙壁里。几乎同一瞬间,那个纵火者大叫着走过来,钝器挥舞,一锤将墙壁砸垮了去。
进入墙缝的绣球,无路可退缩了。
而坡道里,又只剩下银发仙子这一个孤零零的清醒的人。他看着洞口上方一堆灰烬,烧得焖红,白瓶就埋在里面。——其实这只瓶子,也是烈火灼成的呢。——地洞之上,纵火者迷乱地高声喊道:“火焰!好美的颜色,形状也变幻无穷!!”银发人听着这音色,闭了闭眼睛,用兜帽擦去前额的汗水。
他还穿着先前那件破袍子。帽子上烫出的洞,缝了个红补丁随便遮遮。
——所以,我总被火烧,就是命。啊。——
银发人转过头,用目光迎接纵火者。
疯癫的橱窗设计师。
》》》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容器里突然闪过一抹冷光。
红色领结微微一动。
“一只罐子?怎么会在甬道里?”
创造者转动着手里的球形物体。突然间,光点如烈焰喷发,白色刺痛了眼睛。创造者防备不及,失手将罐子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铮响。琉璃质的罐子并没有碎。
——果然不是凡物吗……——创造者看见,光色从罐中浮出来,像风动的白绢,又像祟祟的妖兽的尾巴。但它却是一片花瓣,飘落之时,地面倏然被割开一道裂痕。
创造者狠狠一愣。
深吸了口气,错愕的嘴角却转而扬起来。
——是啊、是啊,并非凡物。
若非如此,怎会进入我这甬道里来呢?
——
花瓣像是在变形,轮廓渐渐锋利,从边缘染上一丝黑色。——是打碎墙壁闯进来的吗?但甬道并未破损,只可能是从哪扇门里混进来……最近,我只是开门去见了银发人。银发人……——!创造者瞳孔一震,盯住形如锋棱的白花:刀!这是银发人的刀!传闻中提过,银色仙子佩着一把妖刀,平日不显形,只藏于一个不起眼的磨砂小罐。
“竟真的是罐子啊……我还不相信!”创造者笑起来,“刚刚在闪动呢,是被唤醒了吗!感觉主人有难,要去救驾吗!” 他兴奋地一把按住胸口,胸前领结都像在笑声中变得猩红,“银色仙子逃不出去了吗?他的所谓力量,就来源于你这把秘器——这把花刀吗?
“是有多强呢。那就去找他呀。。”
创造者手插进兜里,朝花刀一步步走近。
可是,花瓣却没有再演化。定格于半黑半白的形态,悬置于半空,就像粘在了琥珀里。
“哦?怎么不动了?被困住了吗?”创造者笑着说,“难道这甬道里,有什么压制秘器的东西吗?”
他来到花刀前,突然抽手而出,从衣兜掏出什么东西扔上去。是一颗宝石,光芒如万箭迸出,划过半空时突然胀大,像一团浓稠的粘液将白花瓣吞噬。
粘液掉在地上,又凝成小小的一颗,中心一点柔白。
“我说的对不对?”
创造者踱过去,捡起红色的宝石。他穿行在甬道里,勾了勾手,墙上一扇门瞬时弹开了去。
“哦,太好了,这次能打开。
“你就先待在这里吧。”
创造者把石头放进去。门里是一座柜子,陈列着无数幽光闪烁的东西,都是他游历四方时收集的。
“看来,你的主人当真遇上麻烦了。
“我这就去观望,哈哈哈。”
创造者走远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方才的红色宝石上,细细地绽开一条裂缝。
》》》
游戏屋的坡道熊熊燃烧着。
艺术家站在这里,双手举着铁锤和烛台。这不是他破坏的头一个地方,也不是他犯下最大的错:艺术家是从商店走出来的,失魂落魄拎着锤子,突然被一盏烛光引去了商店背后的花园。
他喜欢火烛的暖色,想拿过来,可是旁有两人在借着光说话。那是他们的烛台,二人抬手护上去,艺术家于是举起锤子,把妨碍他的人打倒了。
现在他来到了游戏屋,艺术家想要更多的温暖,于是放出火焰,就像放出一只小狗让它四处去窜行。可是屋里有太多玩具、太多木架,把小狗挡住了。艺术家心疼地抡起铁锤,砸碎一切障碍给它自由。
银发人从地下室唤他。
“停手吧。
“墙塌下来,你也会死的。”他知道艺术家的心性,劝道:“还有作品在等着你完成呢。你的商店橱窗。”可是艺术家回答:“橱窗……橱窗。
“我已经砸了。”
他的神情一片空洞。大概不知和谁在说话。不知屋里还有人,不知自己说出了声音。
银发人重重愣在原地。
“你把橱窗……砸坏了?——”
艺术家答:“我是在解救它。”
“那么多展板,那么多美丽的彩纸——你的心血,还有阿细和阿宽的心血……他们那么挣扎着做出来……——”
“阿细和阿宽,明白不完美的东西就该毁掉。”艺术家说着,心头一怒,抡锤把面前的墙壁砸断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一次次告诉过他们,做不好,会害了人性命。”
“‘害人性命’?……”
银发人问。
他呆呆说道:“原来是你造成的……
“布置橱窗的时候,阿宽出现了幻觉,原来是因为你……
“你用生死来胁迫,给他那么大压力。阿宽本就尽职,重压之下感官被扭曲……”“啪!!”的一声,一截木板从银发人头顶掉下来。原来墙壁被打碎,连带着木板也纷纷地断裂。银发人受伤逃不开,只能抬手去挡开。更糟糕的是,许多木板都燃着火星。他身边可是堆满了木材,一旦点着,怕会刹那间消逝于火海。
银发人恳求:
“请你停下……”
可艺术家不能停。甚至,他看到一块未点燃的木板,弯下腰,很认真地把火焰引上去。“我要努力、我要努力,要救回它。”“救回谁呢?”银发人一阵呛咳,以袖遮面挡住烟雾:“请不要放火了……你听听你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被火燎过,艺术家并不难受,却在疼痛中感到一阵生命的激昂。他不禁兴奋地跳起来,恍惚间,脚下一空,颓然摔了下去。
房间的地板,本就残损,铁打火烧之下彻底垮了。
艺术家坠向地下室里。他在半空中看见影影幢幢的杂物,心生厌恶,甩起锤子一阵乱砸。“别……”一堆石板被撂倒,倾泻而下打在银发人身上。艺术家跌进了一堆木材,勉强算作缓冲,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地下室位于低处,火势未及,空气也比坡道里略微清澈。他像少许镇静了些,环顾四望,看着满地的残渣和碎屑。
可艺术家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太凄清了。”
他扶起烛台,把微弱的火一点点吹旺。
“要让它活过来。要让它蓬勃,变完满。”
他将把火苗引到木板上。致密的木头一时没有点燃,艺术家呻//|吟一声,从衣兜取出一管液体,颤巍巍挥洒在木头上。
是作画的颜料,溶解在油里。
火焰“砰”的炸开了。像熔岩那样蔓延,又像是高高的草,浓密地充满了整个空间。银发人的身影湮灭在火光里,艺术家也被浓烟包裹,微笑片刻,油亮亮的脸上却现出一丝迷茫:“怎么又是黑色……明亮的火,怎么又在烟雾里变黑了……”他不禁哀嚎,他奋力地挥起锤子要把浓雾驱散。仿佛在死亡前夕爆发出力量,整个地下室都将在乱锤下分崩离析。
这时候,身后一块石板掀起来。
艺术家被砸得趔趄一下。
他身上满是火焰,意识不清地转头望了望。
“是谁扔的?”
——不、不可能……这里没有人了……——可是“啪”的一声,又一块石被翻动,盖在地上压灭了一簇火焰。“什么人?‘它’、是‘它’吗——它活过来了吗!”艺术家惊讶地四下张望,可一块石板打在他肩上,将他推翻在地接连滚动了起来。
身上火焰都被滚灭了一些。
旁边,一个修长的人影站起,从石板掩埋中走来。
苍白缥缈,身侧银发像一笼袅袅浮动的雾气。
他的步子由虚浮一点点变得坚实,原本掩面咳着,猝地一沉眉,赫然吐出一股体积巨大的浓烟。这是把吸入的烟尘都排斥出来了。仿佛身体在疾速修复,他的充血的脚踝,也慢慢消肿变回了白色。
来人的衣服被烧破,胸前破口处,一条小鱼形状的印记在皮肤上极速摆尾。他的精悍的肌体上赫然绾着一条红线;末端从无形中传出,另一端缠绕在腕间,直直扎进他的脉搏。
红线一颤一颤地鼓动,像是在输送着某种养料。
那人抬手一挥,一股白色风暴划过,携泠泠水雾包裹住一整个空间。时空刹那间切换,烈焰化为霜白,遍地残垣抹平为苍茫无际的冰面。这是一个纯净的、寂静的世界,一如所有感官被篡改的人,都会被带入的白色时空。
由银发人开启的结界。
像是由此举耗费了大量力气,银发人的胸口一阵起伏。也就是这一刻,几条红线如闪电般乍现,像切割宝石的光棱,切进他的手腕、脖子、脚踝。
全都汩汩地耸动着,从不见发端之处,源源不断送来续命的力量。
银发人低头看了眼自己。
“许多人,此时此刻在飞快地走向死亡。
“他们的血快吸干了。
“只是因为,和恶魔做了交易,
“看他跳了一支舞。——”
无色的眼睛朝艺术家滑去。“——就像现在,你也会目睹的那样。”
他抬起手指,一条细线飞出,缠上了艺术家的手腕。
邪佞的舞蹈,能描画他心中的秘密。
被称作“白色仙子”,冰冷清丽的银发人说道。
“告诉我,
“‘它’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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