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君臣非情敌》摇露为霜

5、不复存在

　　定昏，浓蓝的夜色纠缠在飘云之下，犹如青冥火烧。风声扇灭红焰，府中剪灯息烛，人音渐消。二月的夜里，冷风渗透了木门木窗的里里外外，偌大一储君府，霎时寂静如坟。

　　边雁声屏退左右，薐花替她关上了门，并留给她一支火亮的蜡烛。

　　她的一天万分单调，起床、吃饭、公务、睡觉……除了邹除厄偶尔会拿着新做出的小玩意来给她献宝。

　　每每那时，她难得会停下公务，端详着邹除厄做出来的稀奇古怪。

　　他除了预知未来的神奇外，更有奇异手艺，储君府的机关暗器，全有邹除厄一人打造。边雁声对他的安排信任至深，甚至将储君府的暗卫也交给他管理。

　　对于邹除厄独自在外面招揽细作之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她懒得管，但同时也颇有不解。

　　难道是自己给的人不够多？他何必瞒着自己去外面谋划。

　　她颓丧地坐下，叹自己愈发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所有公文书籍全都堆放在旁边的书房，卧室仅仅只有一张榉木冰片纹半圆桌、两把玫瑰灯挂椅、一张窄床上堆着简单的床褥。

　　独窗边的柜子是紫檀材质，上面刻着繁复的蝙蝠玫瑰雕花，柜子角包着金边，和屋中的简单格格不入。

　　这柜子是她母亲朱钰在世时用过的，母亲死后，边都谌几乎毁掉了她所有的遗物，独独这柜子被他遗忘。

　　边雁声将簪子随手扔在柜子上，遒劲的枯枝簪子是她为数不多的首饰，她时刻带在身边，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人心无常，不可轻信一人。

　　在她儿时，父亲亲手为她打了这只簪子。

　　养尊处优的国主，一点一点雕刻打磨，直到手指磨破，才终于把这簪子送到女儿手中。

　　只可惜如今他们二人之间已有枕干之雠。

　　边雁声坐在柜子边，距离她上一次吃改骨药已经过去三天，今日药效恰好是药效消失的日子。

　　她拉开柜子，但改骨药的药盒此刻只剩下零星药渣。

　　“要命……”这几天杂七杂八的事一件接一件，竟然让她忘了去配药。

　　她头一次庆幸边都谌下了封府禁令。禁令从见完俞秀佳的那天开始，一直到一周后，府中只准少数外人进出。

　　边都谌的人就来到府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实。四个大门神站在那里，铁面铜珠，不苟言笑。冷淡之余，他们还极其嚣张地在府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储君府霎时变作囚犯屋。

　　所幸薐花早就备足了必需品，足够府里人撑过这一周。

　　对于这样的情况，薐花早已经验丰富。

　　第一次封府的时候，毫无预备的大家全靠半袋子米顶着，每天吃饭的时候只有薄薄的一层米，一府人甚至差点饿死在这儿。

　　边雁声桌上窗边的铜镜被月光映亮，一盘清辉月光中，映出了她逐渐缩小的身影。

　　她烦躁地扣动指节，任由关节发出嘎嘣脆响。虽然她不用出门，但她却无法阻止别人上府办事。

　　无奈之下，她只好苦笑一声，心中骂这药效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尽数散去药效，让自己重回女子之骨。

　　她只能明日偷偷溜出去配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倏然，门外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俞秀佳停在门口踌躇片刻，便又敲响了她的门。

　　“殿下，我有一事相告。”俞秀佳的身影在门外摇摆不定，指甲紧扣着胸前衣料，肌肤之下，血色暗淡。

　　今天下午，有一个将军府的人上门求见。他自称是跟随将军左右的厌陰山剑客，今日受将军之命，约边雁声暗中商谈要事。

　　明里暗里，他始终在暗示此“要事”与国主相关。

　　但俞秀佳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厌陰山剑客，他分明就是邹除厄手下的刺客。

　　平日他穿着一身黑沉沉的衣服，和他的脸一样阴沉。可今日他却换了一件蓝白青衫，一头藻发在脑后高高束起，耳垂上还挂了两个慈姑叶耳环。

　　他收敛了平时阴暗咸湿的味儿，背剑抱拳，看上去爽朗清举，坦然明朗。

　　正如大名鼎鼎的厌陰山一样正气。

　　俞秀佳本不该说什么多余的话，毕竟邹除厄无异于就是储君府的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名刺客分明已经逃窜背叛，跟邹除厄和青软楼早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俞秀佳怕他对储君府不利，先去寻了邹除厄，可邹除厄不以为意，还告诉她人各有志，小伙子该去哪儿去哪儿。

　　俞秀佳气的直跺脚，什么人各有志！邹除厄分明清楚这小子心里有鬼。

　　“人各有志，人各有志……这话你说的轻巧，谁知道他抱着什么坏心思！”

　　邹除厄闷头捣鼓着手中暗器，“殿下有辨别能力。”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俞秀佳眉毛横起，“你明知道他可能是边都谌的人。”

　　邹除厄霎时闭嘴。他清楚这种可能性，但他早已和边雁声约好——不干涉边都谌的举动。

　　只看，只听，不干涉。

　　因为如今的他们远不足以与边都谌抗衡。

　　边都谌的名字在储君府几乎是一个禁令，每每当这三个字出现在府中时，必然不会有好事发生。

　　责罚、降罪、砍头……这些年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但俞秀佳不知道他们背地里的小心思，她是知道今天来的不是好人！她必须告诉边雁声，让她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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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门外俞秀佳的声音，边雁声骤然屏住呼吸。

　　她女子之身的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并不包括邹除厄。

　　难保俞秀佳后面不会说漏嘴。

　　“殿下。”

　　俞秀佳的声音在外面步步紧逼，她心里急得不行。

　　边雁声上手掐灭了烛火，拖着凳子挪进深灰的阴影中，“进。”

　　俞秀佳是个很知分寸的女子，如果不是出了急事，她绝不会大半夜跑来。

　　俞秀佳快步推门而入，“殿下，今日那人……”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住。边雁声远坐在阴影中，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她隐隐约约还是发现了她细微的变化。

　　她在青软楼做过妓女，又在邹除厄手下做过刺客，对这方面的观察细致入微，绝无差错。

　　下一刻，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桌面上的枯枝银簪。

　　边雁声将那根簪子随身携带。在书房时，簪子就放在书柜上，在寝屋时，簪子就放在桌子上。

　　俞秀佳喉头一动，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我怀疑那人是边都谌手下的。”

　　她心跳如鼓，事实在眼前，她几乎可以确认储君并非男子，甚至她可以肯定储君就是邹除厄要找的人。

　　但她或许不会告诉邹除厄。

　　储君隐瞒，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一外人，不清楚现状，不敢轻举妄动。

　　“你认识他？”边雁声问道。

　　俞秀佳骤然回神，嘴角僵硬，“他曾是我的恩客。”

　　她本不愿提起妓女往事，可现在却只能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谎。

　　倘若那个剑客真的是边都谌的人……边雁声轻轻托着下巴，眼中满是烦躁。

　　自母亲死后，边都谌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的国主了。

　　他变成了一个惯爱耍小把戏的变态大叔。他多次在边雁声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好似要把自己的眼睛都扔在边雁声身边一样。

　　他时刻盯着边雁声的一举一动，盯着她的脊背，盯着她的手指，每一天都在担心边雁声会越来越像她的母亲。

　　边都谌不是恨，他彻彻底底的畏惧着边雁声的母亲——朱钰。

　　那人虽为女子，能力却不在自己之下。在朱钰的帮助下，边都谌一举攻破邻国戈陵。

　　但昭永流言四起，百姓都说朱钰才是天定国主。

　　比起朱钰，边都谌更爱自己万人之上、无所不能的权势。

　　他只想让朱钰只是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宫，当一个只会笑来笑去的妃子。

　　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宠爱。但朱钰的心思却不至于此。

　　于是边都谌干净利落的杀了她。

　　他连带着将恐惧的怒火一起发泄在了朱钰的女儿身上。

　　他打压她、催折她、咒骂她……无论他恐吓边雁声多少次，这个女儿都始终没有露出半分惧怕之色，十几年的威压，根本没有让女儿如他所愿的自我崩溃。

　　边都谌只恨自己发过毒誓，无法赐女儿一死了之。

　　随着女儿越长越大，他不知不觉间，就把心思打在了邹除厄身上。

　　邹除厄身上没有毒誓负担，只要他能动杀心，那自己的心头大患就能彻底消失。

　　而边都谌所谓的喜好美色、甚至喜好男色，全都是用来骗边雁声的笑话。

　　他为了王座，能将最宠爱的妃子残忍杀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情情爱爱里沉醉痴迷？

　　不扯一个荒唐的笑话，边雁声永远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同时，杀完边雁声，他下一步就是邹除厄。

　　这个小孩天生是个怪人，能预言未来。他说，边都谌在40岁时必死无疑；他说，边都谌会被砍死在王座之上；他说，边雁声将会登基为王；他说，昭永将不复存在。

　　荒唐！他的昭永，万世万载，他的昭永，统霸天下，怎可能不复存在？

　　此子定是邪魔之子！必杀之。

　　尽管邹除厄曾经的许多预言都已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