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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监大人的试探 ...

  •   烟州灾民实在太多,体质差的连州府都没能走进,就一头栽倒在路边,再也没了生息。
      有人就摔在谢春桥脚下,他垂眸看着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神情平静,似古井无波。
      掩在袖中的手却慢慢握紧。
      沈几许正从州府门口挤出来,看到这一幕,顾不上撑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谢春桥身边,蹲下身把那人拉远了一些。
      “呸!什么东西都敢碰我们大人!”嘴上嫌弃的说着,手却隐秘地探了探那人的脉。
      感受到那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沈几许闭上眼睛,向谢春桥摇了摇头。
      谢春桥的表情这时才出现了些许松动。
      他的伞向沈几许那边斜了一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沈几许接过伞,声音毕恭毕敬:“少监。”
      “看到他了吗?”
      沈几许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谢春桥说的是三更,便又摇了摇头,“放粮开始就不见了踪影。”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那小子能躲过您的暗卫和客栈里值守的官兵,看起来身手不凡,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少监真的要把他留在身边?”
      谢春桥望着雨幕思忖片刻,没有回答,
      关于少年的身份,他昨晚就派人去查了,传回的消息和三更说的一模一样。
      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又有暗卫替他一再隐瞒真实身份……谢春桥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模糊的身份。
      可一个深宫长大、娇生惯养的皇子受得了这种苦?如果不是为了杀自己,那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七殿下派亲信来试探?
      谢春桥依旧不解。
      但眼下还有比他的性命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他索性放弃了思考,决定见招拆招。
      他向身后看了眼,确认无人靠近才问:“姓王的找到了吗?”
      想到州长府卧室内的血迹,推测他凶多吉少,但谢春桥要的是结果,沈几许没有擅自下结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找到。
      “……施粥时有人认出了那姓王的家眷,已经把她带去审问了。”
      谢春桥点头,“带我去见她。”
      沈几许侧身示意谢春桥跟自己走,这时雨里传来“啪嗒啪嗒”踩水而来的奔跑声,两人循声看去。
      谢春桥眯起眼睛望着来人,眼眸中多了几分审视。
      沈几许正想出手阻拦,却被谢春桥制止。
      “少监,这人……”
      “是三更。”
      披着蓑衣的三更不知道从哪里拾了块破木板顶在脑袋上挡雨,只顾着低头向谢春桥这边跑,跑得太急,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跤,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在谢春桥怀里。
      谢春桥侧身,伸手在他肩膀一拍,一点,三更这才堪堪站稳。
      少年被点得左肩一痛,牵扯到旧伤,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下次不要这么莽撞。”
      谢春桥后退了一步,好让三更也被笼在伞下。
      推测到三更可能另有身份,谢春桥避免了与他的肢体接触,语气也生硬了一些。
      可三更像完全没有察觉谢春桥的异样,揉着肩膀钻到伞下向他撒娇:“知道了,真的好痛……”
      感受到手臂被拉扯,谢春桥垂眼,这次他没有避开,而是认真看了眼那只手。
      昨晚他睡着时谢春桥检查过他的掌心,那层薄茧常年使用武器的人也有,说明不了什么,可他的指尖虽然沾着黢黑的泥水,指甲缝里还藏着污泥,但甲型修剪圆润,手指修长笔直,完全没用伤痕或干粗活儿的痕迹。
      谢春桥察觉到三更望向自己的目光,收敛了视线,迎上他的眼睛:“刚刚你去了哪里?”
      三更眨了眨眼睛,边想边掰着手指说:“村西的王奶奶,张阿婆,村南的阿田叔,福婶子和安奶奶都已经饿了四天了,阿田叔家还有刚出生的孩子,我把分来的粮送到他们家,啊对,还帮王奶奶照看了一会儿她家刚出生的牛犊,就赶回来见您了,您……不会生气了吧?”
      谢春桥摇头,“照顾邻里是人之常情。”
      三更挠挠脖子,不好意思地说:“还以为我去了这么久,您会生气。”
      眼见雨有变大的趋势,谢春桥眺望了一会儿还在雨里加固堤坝的人们,侧身对沈几许说:“让州府的厨子做点好的,待测雨台那边传来消息,就让他们进去歇息,雨小了再继续。”
      沈几许应了声,把衣服搭在头上准备冲进雨里,旁边的三更忽然叫住了他。
      “给。”破木板被三更递了过去。
      沈几许脚下一顿,下意识看向谢春桥。
      谢春桥闭上眼睛微微颔首,他才接过木板,顶在头上冲进了雨中。
      如果没有三更的打断,他们现在已经在审问王州长的家眷,没准也问出了他的下落,可三更的出现再次打乱了谢春桥的计划。
      谢春桥用余光细细打量着身边这个为自己打伞的少年,不过一天时间,他此刻才恍然察觉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或许……是他猜错了对象。
      “你自小在烟州长大,不如为我介绍一下烟州。”谢春桥主动试探。
      三更转了转伞柄,像是无心的嘟囔道:“烟州没什么好介绍的,每年除了水患旱灾就是赋税,一个京城的粮仓而已。”
      “你真的是如此看待烟州的?”
      三更沉默,静静望着雨幕中逃难的人们,铁皮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
      许久他才开口:“对你们来说,只是这样。”
      这句话颇有大逆不道的意思,谢春桥却没有生气,他双手拢在衣袖里,眉眼微垂看着脚下浸泡在雨水里的泥地。
      他缓缓地开口:“我在宫里曾见过一个烟州女子。”
      三更不动声色地挺直背脊,看似毫不在意却立起了耳朵,那双大眼睛此刻充斥着不解与探究。
      让谢春桥一瞬间想到了围场里受到惊扰的小鹿。
      他将故事娓娓道来:“宫女入宫五年,若无重用,就会被遣返回乡,在入宫的第三年,她找到了我,说……想和我结为对食……”
      彼时叶重云刚刚得到圣上重用,成为司礼监秉笔大监,谢春桥作为叶重云的干儿子,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两。
      那女孩在尚衣监纺丝,平日总喜欢和小姐妹溜去花园赏花,一来二去和竟然侍奉在太子左右且年纪相仿的谢春桥熟了起来。
      她说她来自烟州,特产是大米和美女,是个丰饶且美丽的地方,只是多雨,每年都会爆发洪灾。
      她还对大米颇有研究,能只吃一粒就分辨出米是否产自烟州。
      后来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女孩哭着跪倒在谢春桥脚下,说自己被宫中一纨绔子弟看中,苦求谢春桥保她。
      谢春桥本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思量一整夜后决定帮女孩一把,谁知第二天竟然听到了皇上喝醉临幸尚衣监宫女的消息,此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烟州女子。
      “……不对,”谢春桥顿了顿,思忖了一下,继续说:“后来祭冬时见过她一次,她大着肚子。”
      “……像随时会裂开。”
      谢春桥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震得人心脏生疼。
      三更久久没有回答,指甲却已经深深陷入掌心,粗麻布料的掩盖下,青筋像盘龙蜿蜒在手臂,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不远处沈几许撑伞走来,谢春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三更的肩膀。
      “走吧,去见王州长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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