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洲洲芽

5、异化（五）

　　在准备的这两天，江宁拥有了一个灵体，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原主行动的。

　　她跟随着原主回到房后，看着她遣散了下人，一个人缓缓的在屋内走了一圈，手抚过屋内的一草一木，江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留恋以及……不舍。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下人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江宁跟随着她上了颠簸的马车，一路上少女都撑着头出神地望着窗外风景，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往江宁那里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挪开了。

　　马车出了城区，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寺庙。她带着巧姐绕过殿堂，来到后院的禅房。少女吩咐侍女在院门守着，自己独自走进院内。房门虚掩着，她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孩子他娘啊，我就是怕啊，怕重蹈覆辙啊！你说宁儿的病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刚有好转的迹象，我就想让她安心在家养身体”，江父唉声叹气，“虽说是忘记了一些事，但我反倒觉得件好事，可是她如今说想去京城看看竞儿，你说说，这我能不怕吗！”

　　屋内又传来抽泣的声音，这次是位妇人的声音，“宁儿这个孩子太苦了，自从竞儿出事后，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们这做爹娘的……”

　　少女鼻尖一酸，不忍听下去，伸手推开房门，倒是惊得江父江母双双朝门口看去。

　　“爹，娘。”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强忍哭腔。

　　“宁儿，你怎么来了。”还是江母先反应过来，出声问道。

　　她咬唇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江父江母，仔仔细细的描摹他们的样子又刻入心间，眼泪汹涌而出，她上前一步几乎是扑向面前的两人，“是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江母先是一愣，随后轻拍少女微微颤抖的肩，柔声安慰，“傻孩子，说什么呢。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啊。”

　　她埋在江母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江母满眼温柔，宠溺的摇了摇头失笑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撒娇呢。”

　　江宁看着面前和睦的一家三口，内心五味杂陈：她一言不合的霸占了人家的身体，还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原主周围人的关爱。此刻她不得不去思考这个她一直在潜意识里逃避的问题：她就像一个小偷一样，无耻地偷走了别人的幸福。

　　闲聊了片刻后，少女便和江父一起离开了，但这次江宁没有跟着他们，而是到了寺庙的正殿前。

　　她跪在佛前，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如果可以，希望佛祖能够把这副身体归还原主。

　　原身的母亲身子本就不好，生下原身后落下了病根，之后便时不时住在寺庙休养生息，此次住在寺庙还是因为原身久治不愈的病而为她祈求平安。

　　而江宁就像是鸠占鹊巢一般，把这些爱都占为己有。

　　正当她苦想之际，门外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江宁回头看去，春雨如同绢丝般，又轻又细，淅淅沥沥的落下来。雨丝飘进屋内，形成一片水汽，周围起了浓浓的白雾，她想挥手散去，但浓雾扩散，将她困在其中，雾中若隐若现的透出一个人影，江宁瞬间警觉，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朝她走来，直到江宁清楚的看到那个人的面容，她瞪大了双眼，而瞳孔因为恐惧微微缩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你是……”江宁眼神闪躲，紧抿着唇。

　　“我是谁不重要。”

　　“不，你是江宁！”

　　“我是江宁的话，那你是谁？”

　　江宁沉默了，她双手抱着头，身体脱力的瘫坐在地上，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中。

　　然而下一秒，一道温热的气息带着丝丝幽香将她包裹住，少女抱住了江宁，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的命数早已尽，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道别。但还请你去京城帮我找一个人。”

　　“是蛮蛮吗？”江宁回想起了在大堂里她和江父的对话，不确定的问道。

　　少女轻柔的笑着点点头，又道了声谢，“那么接下来的路，还请作为江宁，作为你自己好好走下去。”

　　话落，少女就随着雾一同散去。

　　“别走！”江宁猛地睁开眼，撞上了巧姐担心的眼神，“小姐，做噩梦了吗？”

　　她环顾四周，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喃喃道：“我这是回来了？”

　　巧姐拿了一块帕子替江宁擦了下脸上的虚汗，“小姐若是做噩梦了，奴婢去要些菖蒲，闻闻就好了。”

　　“不是噩梦。”江宁垂下眼帘，回想少女对她说的话，心中泛起点点苦涩。

　　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的……这个承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可江宁仍是期盼她也能听到，或许这样会让她安心一点。

　　离京的日子很快到了，一大早，陆和光如约而至，身后牵着一匹马，在大门口候着。

　　江父红着眼眶，江母握着帕子抹泪，身旁的巧姐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江宁，“小姐，真的不用奴婢陪着您吗？”

　　江宁很是感动，一一安慰好他们，末了，她紧紧地抱着江父江母，享受着这一刻的亲情，柔声道：“爹，娘，别担心，女儿到了京城定会给你们写信的。”

　　“老爷，马车准备好了。”马车夫的声音不适时的打断了他们的温情。

　　“好了。爹，娘，我该走了。”江宁拍拍他们的肩，不舍的道别。“不想去”这三字像是违禁词一样堵在嘴边，硬是说不出来，何况如今又肩负“重任”，这趟京城是必须要去的，只是这一路上未知的实在是太多了……

　　江宁上了马车，趴在车窗上，朝着门口的人挥挥手，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内。

　　“很舍不得吗？”一道清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宁随着声音看去，少年拉着缰绳，俯身靠近了车窗，一脸的关切，微风轻拂，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江宁有些慌神，少年好听的声音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般挠的她心痒痒的，她定了定神，低下头遮住自己的表情，闷闷地回应了一声。

　　“你的爹娘很爱你。”他继续说道。

　　江宁回想着从穿越以来在江府的这些日子，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果他们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怎么样的呢？她不敢往下想，在这一刻，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自私，拥有了从未有过的东西后，就攥在手里不想放开，“是啊”，她长叹出一口气，尾音夹带着无奈，消逝在风中。

　　马车一开始在大路上行驶还算平稳，但进入了林间未曾修整的小路后，整个车厢就不停的抖动，没走几里地，就要把江宁颠的散架了。她叫停了马车，缓了好久才忍住没吐出来。车夫见此，牢记江父的吩咐，放慢了本就不快的速度。为了配合他们，陆和光索性驾着马以近乎散步的速度跟着他们。

　　江宁探出窗外，惨白着一张脸对陆和光说道：“陆公子要是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走，不用等我的。”

　　陆和光垂眸，回想着之前占据少女身体的人所说的话，摇了摇头，“没事”，他看了眼天，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过不久便要天黑了。他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车夫身旁，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今晚先找处地方休息吧。”

　　因为江宁体质的缘故，他们没有准时到达驿站，所以今晚只能露宿荒野了。

　　马车上是备好了被褥之类的临时用品，所以对于这种情况，江宁倒是没什么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外面二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车夫定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惶恐的接下了江宁的道歉后给自己找了处草堆歇息了。陆和光的速度很快，在江宁在厢内铺床的时候，就捡了一堆木柴升起了一个小火堆，江宁下车把巧姐准备好的干粮分给他，“抱歉。”

　　陆和光接过干粮，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行程，害你露宿野外。”她这么解释道。

　　陆和光一时没有接话，他透过火光观察着少女的表情，苍白的脸上，一对好看的柳叶眉紧锁着，连他这种不擅长感知他人情绪的人都看得出来：少女似乎过于自卑。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还是照着阿姐给的法子，勾起嘴角，摆出微笑的样子，说道：“江小姐不必自责，还是身体重要。”

　　江宁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在看向陆和光脸的那一刻，她没有办法不去注意到他那副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熠熠生辉，注视着他就像是抓住了黑暗里唯一一束光亮，那么耀眼，那么璀璨，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她，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不知是不是靠火堆太近的缘故，江宁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烫的，她双手撑着地面，往后挪了一点，“其实你不必这么客气的，直接叫我江宁就好了。”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似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

　　对面的人歪头，应下了她的话，“礼尚往来，那江小姐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吃完干粮后，江宁便回到了马车上，陆和光留在原地，用木柴在火堆外围了一圈，遮住了部分火光，说是总有一个人要守夜，让江宁安心去睡觉。而江宁在厢内听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倒是睡了一会安稳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便被人轻轻拍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慢慢恢复模糊的视线直到看清陆和光一脸严肃的神情，立刻清醒了不少，她顿感不妙，“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