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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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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再没有比大楚盛京更繁华的地界了,天子皇城,寸土寸金,富贵迷人眼,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城,好在这里一展抱负,幸识贵人,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城门外和城门内,端的是两个景象,没有路牌的百姓只能徘徊在门口,一边艳羡的看着城里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致,一边嗐声跺脚的发愁,可又不敢往前一步。城门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靠近一点就提着长枪要赶人,有道是民不与官斗,斗也斗不赢。
守城的陈勇早已习惯这个场面,这些个流民爱看就看呗,看一辈子也踏不到城里的一块砖,有这会子功夫,不如回老家或者其他地方谋个出路,何苦来哉的。
“勇哥,来人了。”
听到同僚的叫喊,陈勇拿着兵器从搭棚里出来,不远处四辆马车携着飞尘缓缓驶来。
陈勇守门七八年,识人无数,眼光毒辣,瞧着车身虽年久色暗,但光泽却好,应当是新油了一遍,青花布的料子遮了个严实,看样子纵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是能上得了台面。
马车行至门口,还未等陈勇询问,车夫先递出一张牌子,欠身道:“我们大人是从柳州回京上任的,还请小哥开路闸好通行。”
陈勇扫了一眼,了不得还是张玉錾牌,立刻双手接过,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刻着“布政司左参政赵逢”,回京上任即正四品,这黄穗坠子可做不得假。
“请大人安,这就开路闸。”陈勇恭恭敬敬的还回玉牌,左手一挥,士兵们立刻搬开路闸,又拦着想要浑水摸进城的流民。
“多谢。”
陈勇听着声音是从车里传来,连忙道了声不敢,只是眼睛瞄向后面三辆马车,欲言又止。
车夫心会,解释道:“后面是我家夫人和姑娘公子,还有几个随侍并些箱笼,若是不放心,查验一下也无妨。”
陈勇哪里敢查,立刻放了行,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才注意到,车边的小灯笼上模模糊糊写着一个赵字。
盛京的华景自不必细说,自东西夜市延至丑时,欢愉之声更是绵长,纵使在白日,街道各处人来人往,吆喝叫卖不绝。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从人群中出来,虽是初春,天气尚冷,车夫却赶的满头大汗,心里头直感叹,真不愧是天子脚下,只怕在这晃荡的猫儿狗儿都是金贵的。
看了眼天色,车夫对着车里道:“老爷,现在进宫时辰刚好,夫人和姑娘公子如何安顿?”
“先让夫人带着姑娘公子去赵府吧,吴管事和几个老仆去新府收拾一番,你去知会夫人一声,其他的听夫人安排。”
车夫答应着,小跑到后头的马车说了几句,急忙又赶着车往皇宫方向去了。
赵夫人娘家姓周,在盛京也算是高门,祖父年轻时随侍出征挣了军功,虽未封爵,但到底受了圣人恩赏,后辈子孙多有出息,在朝中当值能说上些话,与赵府的姻亲还可谓是下嫁。
周氏细细想着刚听到的几句话,回京第一天就去赵府,难不成夫君已经提前知会了?不知赵府众人看到她是何心情,算起来也有十八年了,不知旧人如何......
“娘,娘,你在想什么呢?”
周氏回过神,慈爱的望向怀中正在撒娇的女孩,温和笑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见到故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静言,一会你带着思齐和思明,你是个稳重的,我也放心。”
静言点点头,回身绞了快帕子给母亲净脸,她心知此番回京不易,母亲性子坚韧要强,这么多年也只有和大舅舅还有闺中密友有寥寥几封书信往来,平时对外祖家几乎不谈,不知去了府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娘儿俩皆重重心事,没注意外头人声锣鼓渐渐远去,又行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周氏心知是到了,缓了缓精神扶着女儿的手下车,果然见门口已有仆妇等候,见了她便喜滋滋的上前。
“可把三夫人盼到了,小轿都已备齐,就等着夫人和姑娘公子,老太太在里头可着急了呢!”
周氏微微一笑,唤过儿女一起进了侧门,乘着两顶轿子直往二道门去。
静言早给两个弟弟提过醒,不在自个家的时候,一律不许多听多看多说话,要是两条腿不听使唤乱跑,回去一顿好打。
出了二道门不好乘轿了,小厮们退到外门,上来搭手的又是一群仆妇,不过衣着打扮更好些。静言在外不好拉着兄弟,抽空回头一看,两个小子很是懂事,被簇拥着走也没显局促,腰杆挺得直直,目不斜视。
静言心下稍定,只听母亲与前头的仆妇聊的正好。
“一别数年,吴妈妈可经练多了。”
“三夫人又取笑我了不是,老太太一大早就起了,连早饭也没好生吃,连着大夫人,二夫人一道都在正厅,句句都念叨着呢。”
穿过一丛小径便上了连廊,隔着水流,一岸花石草木茂盛,往前又有芭蕉青竹,每走一会,眼前景致皆有不同。
才行到中间,一堆硕大的假山拦住了去路,吴妈妈一边笑着一边带着一众人出去,直上了亭台却突然停下,领着赵夫人往下看。
原来从上看去,假山连成了一个“寿”字,还未等吴妈妈开口,周氏先笑道:“瞧这个心意,我猜大概是二嫂的手笔了。”
吴妈妈一愣,而后略有些得意的解释道:“三夫人猜得准,这是老太太七十大寿的时候,二夫人特意着人从扬州运回来的,老太太看到后笑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的夸二夫人,甭管来的人都要带来看上一眼呢。”
周氏点点头并未言语,吴妈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继续带路,从亭台下去便转到院子里,路过的侍女忍不住好奇想偷偷打量,都被吴妈妈一眼瞪了回去。
穿过三个堂屋终于来到了正厅,丫鬟打起了帘子,透过屏风全是模糊身影,静言心下暗诧,怎么这么多人!
转过屏风,静言略略扫过一眼,除了正中的银发妇人还在端坐,两侧穿着打扮华贵的妇人敛手起身,其余人等皆垂首站候。
“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安康!”周氏一上前便两眼滚下泪来,还未跪下便被一左一右搀起,拿着帕子拭泪,口中不住的安慰,众人见状无不心酸。
老妇人已被丫头扶下当中,眼中含泪,一把握住周氏的手细细摩挲,嘴唇蠕动半晌说道:“你受苦了!”
周氏摇摇头,慢慢止了哭泣,连忙拉着儿女道:“给老太太瞧瞧,这是静言,还有思齐和思明,快来给老太太请安!”
早有丫鬟拿了三个蒲团,姐弟一齐给老太太磕了头,周氏又引着拜见了两位伯母,一群人又哭又笑的,叙了半天才重新入座。
静言听母亲提过,老太爷乃是前朝探花,而后外放到徐城做官,三五年便被重新调回京,是以在京中有一席之地。现在大伯父在翰林院编修,二伯父与皇商交道,若是一路顺遂,还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只是家中姊妹弟兄还在上学,晌午用饭再见吧。”大夫人对着静言招手,拉到身边左看右看,笑问道:“姐儿和哥儿几岁了,在柳州可也念书吗?”
周氏答道:“静言十四岁了,思齐和思明都是十二,什么上不上学的,不过是请了先生来家里教识字,不至于丢丑罢了。”
大夫人像是十分喜爱,从怀里拿出个小金镯子就戴在静言的手腕上,“我也没什么厚礼,这个就给姐儿拿着玩吧,给两个哥儿的文房四宝我也备好了,可别嫌弃。”
静言本要推辞,只看母亲点了点头,于是和弟弟们一起谢了礼。
大夫人乃老太爷至交之女,本是河东世家吕氏,因家道中落,父母兄弟俱已亡故,只剩了她一人。老太爷怜惜便把她接到家中,不想竟与大伯钟情,两人年岁相当,加之老太太又喜爱,所以成就了姻缘。今有一子挂了个千户的职,每天不过点卯应付,还有一女三年前选秀入了宫封做贵人。
静言和弟弟们又含笑的接过了二夫人薛氏的礼,只是心中怀了些许疑窦,怎么看也该是大夫人地位更高一些,怎么母亲说管家的却是二夫人呢?
“老三呢,怎么没回来?”老太太像是刚想起来,“虽说外男不好入内院,今儿个是好日子,且都是一家子,见一见也无妨的。”
周氏回道:“圣人召见,所以先去宫中述职了,估摸着要到中午才能回来呢。”
老太太嗯了一声,面上倒没什么欣喜,薛氏笑得爽利:“还没恭喜弟妹,如今三弟受圣人赏识,有大出息了,日后可是咱们家的倚仗,弟妹可算是熬出头了。”
这话说得直白,老太太似是不太高兴的瞥了薛氏一眼,她只当没看见,依旧笑意盈盈,吕氏则抿了口茶不语。
周氏淡淡笑道:“二嫂言重了,我看家中一切尚好,想是大哥维系,二哥操持的缘故,我们到底远离京中数十年,还得慢慢习惯呢。”
薛氏还想说些什么,外头丫鬟先喊起来:“姑娘们下学了!”
不多时,外面嬉笑着进来三个女孩子,一番见礼之后,静言又带着弟弟单独相互认识,因彼此年龄尚小,倒没有许多避忌。
静言抬眼望去,三人皆含着温和笑意,虽气韵身量相差许多,但衣裙钗环都是相同的制式,就连胸前戴着金锁也是一样,的且行止落落大方,话语间也显谈吐规矩。
三姑娘惠蓉和乃大房所出,从小便养在吕氏身边,前岁过了及笄礼,因女儿已进宫不得见,所以倒也把她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四姑娘惠芝和五姑娘惠茜是二房所出,不过还没寄到薛氏名下,一应吃穿用度也无所差别。
还有长辈在场,小姑娘们不好说话玩笑,各自偷偷打量,抿嘴偷笑。
薛氏道:“这下可好了,侄女来了更热闹些,姑娘们以后一道上学一道玩的,也有伴儿了,我还给侄女备了两匹鲜亮的好料子,回头做了衣裙出来定然好看。”
静言忙起身道了谢,薛氏又道:“弟妹住的院子我都叫人打扫好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找我,以后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周氏看了下刻漏,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大哥和相公应该在路上了吧。”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报了来:“大爷和三爷回来了!”
因先前老太太有话,是以众人并未回避,丫鬟掀开帘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大老爷赵元满脸喜色,还未来得及请安,便听到老太太一声高喊:“我的儿回来了!”
众人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知为何,赵元今日听起来却怪怪的,只好先请了安,而后又欣喜道:“母亲快看是谁回来了!”
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后头还站着一人,身着墨绿色圆领长袍,当中是云雀方补,系了一条白玉带,身姿修长挺拔,面容肃穆,未戴官帽却隐隐一股气势。
“给老太太请安,多年不见老太太了,身体可康泰否?”赵逢挥去要送蒲团的丫鬟,躬身道:“回来的匆忙,还不曾换了衣裳,请老太太宽谅。”
正厅里极安静,吕氏和薛氏俱候在一边,三个姑娘低着头站在下首,只周氏带着儿女神色平淡的跟在赵逢身后。
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重重的咳嗽一声,不悦道:“来家之前也不先换了官服,成何样子。”
赵元的红色官服亦未褪,闻言不觉尴尬,刚要说些话转圜,却听赵逢道:“圣人欲要留饭,我言家中有事才得出宫,正巧在外碰到大哥,便一起先回来了。”
“是是是,我和三弟都赶不及要回来给母亲请安,这才失了体统。”赵元看了一眼妻子,又继续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与三弟先去换了衣服再来陪母亲吃饭。”
老太太这才脸色稍霁,吩咐道:“罢了,传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