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吕安

3、战前准备

　　赵训州惊醒，大梦一场罢了。醒来以后，发现已近黄昏，这场梦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到木家了。

　　司机见他醒了，很犹豫地问道，“赵总，您就打算这样风尘仆仆地去见木家老爷子吗？需不需要收拾一下。”

　　“实在来不及了，”赵训州回过神来，看了看时间。木老爷子告诉他，今天有一个极好的事情要跟他宣布，请他务必准时来到。

　　赵训州琢磨着，“应该是老爷子病情恢复的不错，我迟到了可能会扫了他们的兴。去了再看有没有办法收拾一下吧”

　　只是此情此景，这组对话，实在太过熟悉，恍若刚刚就出现在梦中。在梦中，接下来他要和……哦，他要和，木万青，订婚了。

　　想起木万青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流转之间常常会让赵训州望出神，而梦中订婚后的木万青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不少的疲惫和意兴阑珊。

　　赵训州叹了口气，暗自想到，我是很喜欢她的，但是还是更希望她能快乐。

　　收拾收拾衣服，便迈入木家。穿过精致的苏式小院前庭，便是木家正门。

　　此刻，他看到梦中人正在门边，殷切地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正欲靠近，千树便来了。

　　“哟，贵人来啦！”千树看上去是一个憨憨的又谦逊的孩子，但是熟悉他的人知道，实际上他聪明谨慎又爱调笑，“姐姐等你很久啦！”说罢冲木万青眨眨眼笑。

　　木万青回笑，看似与平时别无二致，但是赵训州无端看出了一丝心不在焉。

　　可能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赵训州没有多想，便揽过兄妹两个一同进了屋，问道，“老爷子身体如何？我看你们这边情况还不错？”

　　千树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很神秘地说道，“别纠结老爷子的身体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赵训州感到一阵莫名的诡异，这一幕是如此熟悉，他扭头看了看万青，没错，万青也和那些梦里的画面一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千树说罢便扭头走了，只留下赵训州和万青两个人。

　　这是怎样一个尴尬的画面，万青心想，他知道自己一会儿要跟我订婚吗？当时记得他笑得真的毫无破绽，好像真心想和我在一起一样。真的不容易啊！

　　万青越想越抱歉，更是纠结得不敢看赵训州，这下还怎么拉他入伙，如果跟他说现在我重活一世，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主要是命，他会不会觉得我是被订婚刺激疯啦？

　　赵训州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他梦里的画面，如果梦里的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那么……

　　“千金小姐惨死街头万人追踪凶手是谁”

　　“富家公主壕无人性？罪有应得还是图谋已久？”

　　赵训州的心无端地开始慌张了起来。

　　生日宴马上开始，来的人不仅仅有木辛的一些董事会和高层，还有木成集团的一些高层。

　　“诶，这不是百里小友嘛，好久不见啊！”王成明的声音，这位木成集团一号人物一向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风格。在他旁边的是古迁，木成法务部代表。

　　看着王成明殷勤的笑脸，木万青想起她和赵训州第一次开始相知相识的时候。

　　那还是一些木成往事。

　　木成的独立原因众所周知，是木辛为了在A国的围剿下可以存活，不得不进行的割尾。

　　但是从木成的角度出发，作为被割舍的一部分，何去何从是一个问题。

　　刚刚独立出来的时候，木辛和木成两家公司的关系非常微妙，也吸引了各界的众多目光，身在其中的木辛自然算一个。

　　作为只贪图享乐的木万青其实一开始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但是一向对她秉持放养政策的木老爷子勒令她跟进这件事。

　　暂停了摸鱼生活的木万青只得开始认真上班，去找百里要一些关于木成的资料。

　　翻着手头的文件，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拧着眉头，百里忙活完手头的几份协议，在一旁看着她笑，“我怎么感觉你比木成的人还纠结，怎么了？如此感同身受？”

　　万青摇摇头，“难道是我愿意吗？你说爸爸为什么要我来跟进这个事呢？”

　　无奈地叹口上班的怨气，她合上文件，跟百里分析，“你听听我想的对不对，木辛木成两家，说是竞争对手，两家还需要经常交流经验来面对共同的敌人A国。”

　　百里点头。

　　万青接着分析：“但是说友商互助，两家公司又在同一个领域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木成现在应该也很难做。”

　　百里同意，“蛋糕就那么大，竞争那么激烈，大家都想活下去。据说这段时间整个木成人心惶惶，作为刚刚独立的公司，和木辛存在对抗的可能性已经很离谱了，但是比对抗更离谱的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

　　万青想了想，说道，“其实这种时候，木成非常需要有一个人来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以确立木成一定要摆脱对木辛的依赖，专注寻找突出A国围剿的其他出路。”

　　百里看着她许久，仰头哈哈大笑。

　　万青被他笑得发懵，问道：“你想说什么？”

　　百里渐渐止住了笑，很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小米虫能力非凡啊，不要老是听千树说你这不行，那不行，其实万青是很聪明的，比如这件事情，你的看法就很有见地。你少摸点鱼，会有很好的成绩的。”

　　“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万青没理会哥哥半是调侃的夸赞，继而认真分析道，“谁都不愿意当这个恶人来将木成在明面上清清楚楚地独立出来，不过如果木成再这么一直藕断丝连，只能是当木辛的跟屁虫，被真正地舍弃，淘汰掉。”

　　木百里对这个分析不置可否，他想了想，突然说道，“你可以多多留心一下赵训州这个人。”

　　木万青很疑惑地挑挑眉，不过木百里再没有多说。

　　事情如二人所料，并且马上就有了结果。

　　公司的一号人物王成明选了红脸，感谢木辛多年的栽培和努力。

　　二号人物赵训州则选了白脸，表明木成一定要寻求坚决的独立发展。

　　“相对于王成明的圆滑，赵训州貌似是一个务实且诚恳的人，”新闻出来的时候是周末，万青躺在床上刷着新闻，和千树闲聊着，千树在翻阅搜集到的最近A国针对木辛的控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

　　万青继续分析道：“木成的上上下下需要有一个交代，需要有人站出来表明木成也有足够广阔和奋斗的前景，有成为行业龙头的能力来面对A国，赵训州做到了。”

　　千树听罢很不屑地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王成明做得就不对，”千树放下资料，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个刚刚成立的公司，当然不能立刻就做得刚正不阿不近人情，他需要保留比较低的姿态，先活下来再说大话。”

　　坚持着他一贯谨小慎微的想法，千树断言，“反而是赵训州，我觉得这个人未免有点不自量力，口出狂言，将来会惹麻烦。”

　　千树说的没错，唱白脸就有唱白脸的代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叛主”、“蓄谋已久的独立”、“怪不得年纪轻轻爬到二号位置”、“翻云覆雨地玩弄权术”，甚至有“挑拨H国和A国的关系”，全都一股脑扣到了赵训州的头上。

　　千树一直在跟进这件事，他感到在这场乱局中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所以一直盯紧一号人物王成明，很想了解一下他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王成明看到舆论已经严重到要影响公司的发展，迫不得已已经把法务部的部分名誉诉讼外包了，不过不知道外包到了哪。”又过去了半个月，千树对这件事情的热情丝毫不减。下班后和万青一起离开时，俩人在车里聊着这件事。

　　千树想悄悄溜走去看看木成那边的消息，而万青则一向秉持着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原则，能早走就早走。

　　“我听古迁说，乾城律所收到了不少关于木成名誉权的投诉案，所以许逸轩也看热闹一般腾出手来看了看这件事。”万青随意地提起。

　　“你现在还惦记许逸轩呢？还是通过古迁来知道？”千树快被吓死了，差点踩了刹车，“你和古迁也少联系吧！他可从头到尾都跟许逸轩走得很近！”

　　“虽然是公司需要，但是真正有人接了这个锅站出来，就要接受这样的众叛亲离。我觉得这应该在赵训州意料之内。”万青没接他的话，接着说道。

　　她感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主要兴趣已经放到赵训州身上了，事实上古迁和她说起许逸轩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千树也没有纠缠，他问道，“既然在意料之内，那为什么要外包呢？还是和乾城？咱们和乾城的关系不好可是明面上的，这独立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万青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只是名誉权的诉讼吧，又不是全部外包。乾城在商务相关的诉讼能力上确实非同一般。”

　　正说着，万青接到木老爷子的电话。

　　“爸爸，你在忙？”

　　木老爷子对女儿爱好摸鱼的天性非常了解，完全不关心她现在在干嘛，开门见山安排工作：“明天赵训州要来一趟木辛，聊一聊技术部一些分割事宜，你去接待一下。”

　　木千树在旁边很是惊讶，用口型跟木万青比划，“是赵训州疯了还是爸爸疯啦？”

　　木万青一边摇头，一边回道，“好的爸。”

　　“骂归骂，正事还得做，说不定迎难而上才是赵训州的风格。”挂断电话，木万青断言。

　　“所以现在一头骂名的赵训州，在舆论爆炸的日子里，甚至要顶着风头来找木辛谈关于两家公司在技术方面的切割问题？！”千树震惊得连嗓门都提高两个度，“而且还是让你去！还有，爹都没问你翘班的事！”

　　木万青叹了口气，她突然想起百里之前说的话。

　　“你可以多注意一下赵训州。”

　　到达木辛后，赵训州先在前台被翻了几个白眼，又在接待室遇到了毕业实习后刚刚转正的木家大米虫，木万青。

　　木万青身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淡蓝色衬衫裙，颇为正式地收拾了一番，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不过她还是能看出来赵训州起身跟她打招呼的时候略有些落寞。

　　木万青尽量无视掉这个略带失望的眼神，礼貌地回礼，“技术部那边现在有点走不开，让我来跟您打个招呼，希望您可以耐心等一等，多有冒犯您别介意。”

　　赵训州点头很客气地笑笑。

　　窗明几净的接待室满是尴尬的沉默。

　　万青看着赵训州翻出来他拿的部分资料看着，想着怎么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赵训州终于发现木万青观察的目光，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木万青下了很大的决心，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您这次做的真的很了不起。”

　　赵训州还是很疑惑的样子，“哦……多谢？”

　　木万青镇定了很多，坐正了，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很敬佩您之前公开的讲话，以及您对于木成在发展方向上的安排。”

　　“木成需要活下去，木总当初切割木成出去，当然不是为了割须弃袍以求保命，而是需要木成探索一条别的路，以求突围出A国在各方面的围剿，A国才是当务之急。”

　　“这种时候，木辛木成不可能在明面上还亲如一家，不然的话下不敢克上，就没办法探索新的突围路径，这是我的浅见，我想我没有猜错，赵总见笑。”

　　赵训州很感激地笑了笑，英挺的眉毛勾起，期待地看着她要继续说什么。

　　“但是暗地里的联系不能少，木成毕竟还是刚刚独立的公司，很多方面的内容还处于一个稚嫩的阶段，在明面上需要木辛的帮助，同时暗里木辛需要木成来提供一些线索，看看新开拓的道路能否发展好，所以又需要您来扮这个丑角来接受木辛和舆论的冷嘲热讽。”

　　“我想您找技术部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事情要谈吧？您来这件事情本身，比您要谈的事情，更重要。”没有多加客套话，这次木万青说得很笃定。

　　赵训州看上去很惊讶，很快他面色恢复如常，也没有再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吗？还是是老总的意思？”

　　木万青眼里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失落，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抿着嘴很客气地笑了笑，便坐回位置，没有再说话。

　　赵训州仿佛是深感自己说错了话，看上去一时之间有点坐立难安。木万青看着他有些想笑，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赵训州被她这一笑搞懵了，他没忍住揉了揉脑袋。

　　木万青解释：“其实不是，这些是我自己想跟您说的，我很敬佩您，当然您有这些疑惑也正常，毕竟我----名声在外。”

　　赵训州有点尴尬地笑。

　　“但是既然您知道我在外名声不怎么样，那我这样毫无用处的大米虫的情绪自然不会对您的工作有什么影响。”木万青落落大方地解释道。

　　木万青冲她眨眨眼，“虽然我不成器，但是绝不是什么奸邪之人，还请您放心啦！”

　　这番话说得姿态又低，又俏皮可爱，赵训州也被逗乐了。

　　他很诚恳地交代，“千万别这么想，我的名声也挺难听，但是你就能看穿这些来认识到我真正的想法和目的，而我只是因为外界的舆论就对您先入为主，我还是惭愧。”

　　木万青抿着嘴笑，眼睛发亮，“不错，你现在也看清楚我啦，我原谅你了，你也别惭愧了。”

　　赵训州有了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他伸出手，对木万青说道：“不介意的话，交个朋友吧。”

　　此时在木家客厅。

　　王成明的喧哗声盖过了整个场地，让木万青从回忆中出来。他正缠着千树和百里询问木老爷子的病情。

　　王成明捂胸口，痛心道：“你可不知道，我在新闻里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身边是木成法务部的负责人古迁，很配合地搀扶着痛心的王成明。

　　“其实新闻上有点夸大其词了”，木百里状似严肃地解释，“没那么严重。”

　　“我就说嘛！现在那些人，为了搏点热度，都瞎写！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会出事！”王成明一下子精神抖擞，情绪激动地拍着千树的肩。

　　古迁在一旁义愤填膺地点点头。

　　隔着这么远，万青也能猜到百里应该在努力憋着笑。

　　“其神情之变化，又是哀痛不安，又是欣慰大喜，三句话下来够来一出变脸大戏了。”赵训州也看到了这边，笑着跟旁边的木万青咬耳朵。

　　木万青把目光收回来，看看身旁的赵训州。

　　她明白他的这种不屑。赵训州一向仗着自己的能力强悍而行事无畏，不会太委屈自己去做违心的事情，除了……

　　可能就除了和自己订婚这件事情吧。

　　所以，如果我要拉他入伙，不如想个办法取消订婚，然后跟他恢复朋友关系？这样我们再按照好朋友的方式相处，是不是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可是如果这样，他会离我远去吗？木万青不安地想着，明明委屈和我订婚的人是他，最后被蒙在鼓里的也是他。

　　正当万青胡思乱想之际，赵训州戳了戳她，很熟稔地开始给她鼓劲。

　　“别愣着了，走吧，不管一会儿有什么事，现在该应付的都得好好应付，毕竟这么多重要人物，你以后还要在木辛混呢，不打个招呼太说不过去，你看看人家小树，”赵训州朝千树那边扬了扬头。

　　万青抬眼望去，千树已经和王成明聊得相见恨晚，难舍难分了。

　　赵训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着万青，说罢便拉着她走向人群，“一会儿跟各位领导们好好说话，处理不来的你就叫我，咱们两个联手，区区领导不在话下。今天势必要趁着这个机会，翻一翻舆论的盘。”

　　木万青看着他挽着自己的胳膊，松了口气地笑了笑。

　　一直这么挽着手走下去，我是可以努力生活下去的。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愿意相信的人。

　　在上一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订婚以后，我们是相敬的夫妻，不论何时，都在共同抵御着接踵而来的大大小小的风浪，这一点不会改变。

　　如果你愿意带我走进这拥挤的潮流，那就一起乘风破浪吧，木万青打消了要想办法取消订婚的念头，看着赵训州稍显疲惫但斗志昂扬的样子，木万青逐渐稳下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