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三点水水

7、第 7 章

　　庆熙十九年，代王大婚后一月，陆广川大婚后十五日，庆熙帝暴毙，太子齐曜即位，改元弘嘉。
　　年轻的弘嘉帝坐在曾经庆熙帝的位子，回忆着庆熙帝驾崩那日的场景。
　　那日他带着药粉进宫面圣。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太医查不出来，且到一定剂量才会致死的药粉。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的手有多颤抖，本想趁着庆熙帝不注意将药粉撒到庆熙帝的酒杯里的计划因为手抖得厉害一直没有实施成。
　　是的，他失败了。毒杀计划落空。
　　可计划失败的他竟没有任何失望。甚至他感到无比的轻松快乐，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人。
　　好似父亲将陆婉华赐婚给齐晔的痛苦和恨意不在了，他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他为自己身上还有的人性，欣喜若狂。
　　东府的妃嫔内侍见了他，都以为自己追随的太子受到了庆熙帝的赏赐，自然也很欣喜，而东府的小皇孙们，受着大人的影响也无比快乐。
　　整个东府上下，喜气洋洋。
　　可王仁来了，带着庆熙帝驾崩的消息。
　　他直至今日也无法想通，身体硬朗的父亲如何会突然驾崩。
　　是有人下药吗？不可能，凡是入龙口之物，皆是由王仁仔细盯着的，而王仁是最为忠诚可靠的。是有人暗杀吗？更不可能，太医亲自来看过，并未有任何异常。
　　看来，父亲的驾崩是天注定。他想，自己或许是天定的大徽之君。
　　可天定的大徽之君真的做到这个位置上了，却被扰得焦头烂额。
　　父亲突然驾崩，朝中大乱，一直忠于父亲的河清、海晏、鹰扬三军统领竟不买自己账，而岳丈领导的文官团体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自己那新晋中书令的岳丈为代表，一派是以枢密使魏昌为代表，这两派天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惹人心烦。
　　而自己曾幻想的登基后将陆婉华抢过来的计划，此时也显得畏手畏脚，无法施展。
　　本该君临天下的他，本该号令天下的他，本该唯我独尊的他，此时却在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上身不由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连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审判。
　　他并不是傻子，他也能察觉出他的臣子们望向他的眼神没有了望向庆熙帝的那一丝敬畏。
　　没有人是真正臣服于自己的吧。他想。
　　年轻的弘嘉帝轻叹了口气，随手拿起了一份奏折。成为皇帝的他已不像曾经那般自由了，他被焊死在了这把椅子上了。
　　突然，弘嘉帝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满脸恐惧，他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龙椅上。
　　齐晔。
　　他想起了今日朝堂上，河清、海晏、鹰扬三军统领望向齐晔的眼神。
　　那是他们望向父亲的眼神。不对！和望向父亲的眼神不一样，在他们望向齐晔的眼中，他看到的是更深的敬畏。
　　为什么自己总是活在他的阴影下！年轻的弘嘉帝咬着牙，看着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打湿奏折。他慌忙地擦拭，生怕留了印。
　　何其可笑！
　　自己明明才是天子，自己明明是上天选定的大徽之君，自己凭什么活在齐晔的阴影下！
　　他想起了母亲。
　　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是将阴影带给自己的人。
　　从齐晔开始会说话，他便会天天被母亲拿来和自己比较。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天天监视着齐晔的母亲，比起自己，更加关注齐晔。
　　最开始他是不屑于母亲的比较的。自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储君，而齐晔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可偏偏自己这个弟弟，惊才连连。时间久了，让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把齐晔拿来和自己比较。
　　他也不是没努力过，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和自己这个弟弟站在一块，还是相形见绌。
　　父亲是不知道齐晔的才能的，他从不关注他，早些年厌恶别人和他提起齐晔，到后来，碍于皇后，也没人敢告诉庆熙帝除了愚笨的太子外，其实还有个绝世之才的儿子。
　　可他知道，母亲知道。
　　他们不是没想过杀死他，可太后护着他，吴才人拿命护着他。到后来，太后和吴才人都不在了，他出宫建府，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他们更没有机会杀他了。
　　母亲提起齐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提一次就像剜一次他的心。
　　自己明明才是太子，凭什么好的全是齐晔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的。
　　母亲说，自己该表现好一点，否则自己会被齐晔顶替。
　　而这也是自己唯一从未将此话放在心上的话。总有一件，是齐晔没有的。
　　那便是父亲的爱。
　　他是父亲期待的儿子，在父亲那里，他有肆无忌惮的权力。
　　父亲是永远站在他这边的。他曾天真地想过。
　　直到那一天，那天他强娶民女之事败露，父亲当着几位大臣的面，说废了他，会选齐晔当储君。
　　虽然最后，父亲还是像以往一样帮他摆平了事情。可他内心唯一的依靠，好似也产生了裂缝。
　　而紧接着，是父亲把陆婉华赐婚给齐晔的事情。
　　陆婉华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向父亲求娶过多次，父亲是最明白他心意的。
　　可父亲还是把陆婉华嫁给了齐晔。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原来在永远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的父亲心中，已经产生了动摇。
　　他还记得陆婉华见到第一次以储君身份站在她面前的他时的眼神，尽是冷漠。可当她回头看向齐晔时，却是那他从未见过的绵绵情意与无限爱恋。
　　在情爱里，自己惨败于齐晔。
　　他很痛苦，可父亲却置他的痛苦于不顾，甚至责骂他无为君者之胸怀。
　　什么时候，父亲也认为自己不如齐晔了呢？什么时候，父爱，也变质了呢？
　　想至此，年轻的弘嘉帝渐渐哭出了声来。
　　他感觉什么都失去了，他的心里再次充斥起恨意，在为自己还有人性喜悦过后的一个多月。
　　上一次，他想毁灭所有认为他不如齐晔的人，他失败了。
　　而这一次，他只想先狠狠扇这些人一巴掌。
　　朕一定要向天下人证明，朕才是真命天子，没有任何人比朕更强。

　　望州军报。
　　弘嘉帝和庆熙帝很像，都是喜静之人，批奏折时讨厌别人打扰。可军报紧急，报信的官员直接迈入了殿中，将军报呈给了弘嘉帝。
　　满眼血红表情狰狞的弘嘉帝着实把报信的官员吓了一吓，官员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弘嘉帝的脸。
　　良久，官员听见弘嘉帝笑了起来，他诧异地看着弘嘉帝，望州之役虽然大捷，可也是料想之中之事，弘嘉帝此时表现得有点……过于亢奋了。
　　弘嘉帝似乎心情甚好，甚至打赏了他。
　　领了赏赐的报信官，回头望了望弘嘉帝所在的延福殿，对于这位刚即位的帝王，他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这天夜里，弘嘉帝便召岳丈梁大人入宫，商讨御驾亲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