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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对峙 ...

  •   暖风从窗牖的罅隙钻入殿内,烛火一阵颤动,将墙上的人影曳得细长。

      萧钰猛地向下跌去,磕碰的疼痛感让她如梦方醒,倦意渗入四肢百骸,寸骨皆软,半步难移。她仰头,寒声问:“这点心里放了软筋散?”

      旁的李公公振振有词:“公主,杂家也是奉命行事。”

      “京中皆传萧圣手医术精绝,着手成春,”萧懿姝将“萧圣手”三个字咬得很重,“当初没救活你娘,如今怎么也救不了你自己呀?”

      萧钰目露鄙睨地睇了她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这药可是薛大人亲手准备的。”萧懿姝杏眸微抬,脸上挂满轻蔑又得意的笑容,“他心里彻头彻尾装着的人,是我。”

      薛傅延,她昔日的丈夫。

      萧钰抬起沾染湿意的扇睫,哂笑着望着她,“妹妹这点倒是没变,总喜欢捡我剩下的东西。”

      “你!”

      “将死之人,不必理会。”萧懿恒将萧懿姝拉至身后。

      眼前的人龙袍加身、风华正茂,是萧钰数次帮扶的皇弟,他眉宇间狠厉阴骛,没有遗传丁点先帝的仁和慈爱。

      “李公公。”

      “奴才遵命。”旁的李公公一手握拂尘,一手持烛台,火光的尖细舌头沾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

      火星迸溅,炽烈的烈焰四处乱窜,灼浪扑来,贪婪地舔舐过萧钰的裙裾衣袖。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浓烟滚滚腾起,连悬着的月亮都染了血色。

      长公主倥偬一生,停滞于此。

      死后萧钰成了孤魂野鬼,漂游在皇城的飞檐斗拱间。她想等大将军凯旋归来,远远地瞧他一眼。

      大将军是萧钰的心上人,清风朗月鲜衣怒马,却称相貌丑陋常年戴着面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旌旗猎猎,边关大捷,鸿雁却传回了大将军殉国的噩耗。

      萧钰悲痛万分,她背枕寒露,日日俯瞰这繁华昌荣的假象。

      一朝宫变,黑云压倒腐糜皇室,满城风雨,长街喋血,昔日仇人死于逆臣的乱箭铁蹄之下,世人眼中的文不成武不就的景小侯爷登基称帝,服拜的能臣悍将如过江之鲫。

      万民归顺,盛世安康。

      新帝景珩登基后头一件事……竟是亲手擦拭前朝长公主萧钰落灰的牌位,虔诚无比地供在皇后位置上。

      群臣哗然,简直是罔顾礼法,且不说萧钰身份特殊,历朝历代哪有立一个死人为后的!

      “陛下,万万不可!”

      “长宁公主济世救民心怀天下,朕立心仪女子为后,有何不可?”景珩勾起唇角轻笑起来,一双危险凌冽的桃花眼看得朝臣心里发慌。

      年轻的帝王道:“既然史无前例,那朕就开启这个先例。”

      甫座皆惊!

      悬在一旁的萧钰更是瞠目结舌,随后两眼一花,晕厥过去。

      *

      上京城西郊。

      烟岚云岫,闷雷滚动,雨珠铺天盖地从天空倾泻下来,将翡翠枝梢打成了尘雾碎沫。

      一辆马车在雨幕中疾驰。

      车内的萧钰道:“墨玦!再快点!”

      闻言,驾车的暗卫狠狠抽下手中的马鞭,骏马嘶鸣,扬蹄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血腥残毒的件件往事倒灌般涌入了脑海里,萧钰纤白的玉手攥成拳,寸长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竭力平复心底的惊涛骇浪。

      她就像做了一个冗长难捱的梦,除过梦结束时候的……那点离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①

      重回三年前,她定不再做砧板上的鱼、笼中的雀。

      前世,陈皇后——她的生母在这个雨夜撒手人寰,而在一月后的端午宴上,明德帝赐婚她与薛傅延。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波澜涌现,她必须再快点!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马车剧烈颠簸,一阵天旋地转,萧钰顿觉势头不对,立刻从马车中翻身而出。

      “有刺客!”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一身英俊的黑色劲装自带肃杀之意,正是长公主府的暗卫统领,墨玦。

      马车轱辘里插了柄羽箭,卡住轮轴导致车身侧翻。林间突然蹿出三个黑巾遮面的男子,手握长刀,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

      “殿下,你快走!”墨玦转头带着其余侍卫与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萧钰利落地卸下辔绳,纵身上马。

      “驾——”萧钰一声轻叱,拢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

      骏马如利箭,怒蹄疾驱入雨夜中。

      身前身后,夜雨滂沱。

      呼啸的风,嘈杂的雨,马蹄踏过泥浆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畔。

      林中,一支箭矢刺破雨帘而来!

      *

      坤宁宫,画帘飘动,檀木护栏曲曲绕绕,庭前的群芳被摧折得满地零落。

      太医跪在榻前,为陈皇后诊脉,他后背冷汗涔涔,嗫嚅道:“若是寻常风寒,皇后娘娘的身子不会到此境地……”

      “说。”见太医吞吞吐吐,榻前的男人拧紧了眉头。

      太医思索片刻,提了提药囊道:“臣无能,皇后娘娘脉象紊乱,无迹可寻……许是被邪物附了身子。”

      诳语出口,他自己都感到荒唐。

      榻前的男人揉了揉额头,冷声道:“下去煎药。”

      内殿火光如豆,暗沉沉的。侍从悄然屏退。

      “钰儿今日恐怕是不回来了。”榻上的陈皇后望着窗外夜雨,神情恹恹,眼角褶皱犹如瓷釉胎上细碎的纹路。

      晌午时分,萧钰出门,说是要去找栖云山的师父。她走得匆忙,自己竟没好好地瞧一眼。

      男人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四十出头却已两鬓飞霜,神色疲惫的脸上刻满了忧虑的皱纹,明德帝一贯习于劳心。

      他坐在榻前,用帕子悉心为她擦拭枯瘦的指节。

      陈皇后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道:“臣妾已经病入骨髓,恐怕是不行了。”

      “四郎。”她瞧了眼前的男人一会儿,身子费力往床榻外侧挪了挪,“臣妾走后,唯求四郎好好照顾好钰儿……”

      她喉咙疼得厉害,说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声音。

      老四是皇帝的排行,这声“四郎”是浓情蜜意时的称呼,将他思绪拉远。

      他开口,语气带着不舍与嗔怪:“晴雪,别说瞎话,你还要同朕设端午宴,为钰儿挑驸马,还要同朕看着钰儿成亲……”

      “臣妾希望四郎随她的意愿。”陈皇后搭上他的手。

      明德帝反握住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哔啵——”,案几上的灯花溅落,火星子快速一闪,灭了。

      黑夜压城,九重宫阙耸立在瓢泼暴雨下,不催不折。

      宫人们跪在中殿,低声的呜咽此起彼伏,似乎只等掌事公公一声“皇后娘娘薨了”便开始放声饮泣。

      外殿突然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

      “公主回来了!”宫娥突然呼道。

      马上的萧钰,裙袂上沾满了泥泞血渍,周身寒露风尘。看清楚后,宫娥吓得惊叫一声。

      萧钰右边的身子浸泡在一片殷红里。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像一条一条蜷曲的小蛇,芙蓉面上沾满了晶莹的珠玉。

      “来人!速速去西郊抓刺客!”萧钰翻身下马,右肩处突然传来一股阵痛,血腥味萦绕鼻腔。

      “太医快过来!”宫娥失色慌了神,连忙上前将她扶进殿,侍卫得令毫不犹豫冒雨往西郊赶去。

      萧钰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睫毛垂在眼睑上,嘴唇毫无血色。她试图用手揩去眼睫上一团模糊时,却径直摸了一脸血。

      “母后呢?”她咬牙冷声问,喉中含着混沌的沙哑。

      宫娥急红了眼睛,“皇后娘娘在内殿,太医适才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满口胡言!”萧钰想起殿内受苦的母后和身边几只包藏祸心的笑面虎,不由得怒火中烧,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不得悉心包扎,又怕给陈皇后染上了外头带来的寒气,便简单裹了一番,进内殿去了。

      萧钰向来嗅觉敏锐,苦涩的药味中混杂着一股血腥气直冲鼻腔。透过暮云纱帘,瞧见了榻边着黄袍的男人,床帷半遮,依稀可见榻上躺着毫无生气的妇人。

      纱帘外的萧钰顿觉万箭攒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榻前跪着一众太医,许是觉察到纱帘后的人,明德帝突然震怒:“皇后今日若出个三长两短,你们几个当诊的便提着脑袋来见朕!”

      太医们皆是一哆嗦,忙磕了几个头后忙退出内殿,只留两人在殿内继续煎药。陈皇后病重,前些天萧钰吩咐宫娥将铜炉搬进了内殿。

      他们走后,萧钰才掀开纱帘进到里间,“父皇,儿臣来给母后诊病。”

      明德帝捋了捋起伏不止的胸口,看了眼周身狼狈的萧钰,神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些,他嗔怒道:“这帮蠢货,几十年的饭都白吃了!”

      药炉旁的太医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一人许是被萧钰满身血污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连忙道:“公主殿下,您稍作歇息包扎,皇后娘娘的药就交给微臣来伺候。”

      萧钰没有答话,径直跪在榻前诊脉。

      她小心翼翼地给陈皇后喂下一颗通体莹白的药丸,这是她上栖云山问师父求的药。

      前世的这个雨夜,她没能救回陈皇后的命。

      萧钰打开诊包抽出银针,扎在陈皇后手肘内侧弯曲部位的曲池穴,银针周围瞬间渗出黑色血迹,拔了针后汩汩流出。

      榻上陈皇后的眼皮略微抽动。萧钰抚着妇人枯槁苍白的手腕,心头泛上一股酸楚。

      夜静极了,唯有雨打飘窗,和炉内药汁翻腾的“咕嘟”声。

      萧钰抿唇凝神,注视着那方铜药炉,热气氤氲升腾,清苦味逐渐盖过了血腥气。

      前世,她顾着尝试各种方子,并未亲自守在陈皇后榻边。原本吊住了一线生机,可到子时,陈皇后病情突然恶化,通知到萧钰时已经没气了。

      许是她医术不精,许是病情变化势端不可预料。

      但不至于此的……不至于突然没了气息。其间服过的碗药有问题!

      她曾尝试过查明其中的蹊跷,但有关的太医、方子、药渣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能做到此的只有眼前这个穿着黄袍的男人。

      太医将药汁滗在白瓷碗中,准备唤来宫娥给陈皇后喂药。

      适才这两人也在躲着她。

      “本宫亲自来。”萧钰二话不说拿过药碗。得了这声命令,太医只得躬身应是,讪讪退到一旁。

      萧钰搅动汤匙,舀了口药,送入樱唇嘬饮小口试温时,她顿住了送汤匙的手,问太医:“汤药中可曾放过养心安神的药材?”

      暗色湮没了明德帝的神情。

      “回公主,放了首乌藤和柏子仁。”宫中无人不知长公主医术惊绝,太医便当作她的寻常过问如实答了。②

      灯影潋滟。

      “拿过来。”萧钰叫住收拾药炉的宫娥,两个太医心里一紧,悄悄抬眼,瞧见萧钰在拨弄炉中药渣,后背倏地渗出一梭冷汗。

      明德帝脸色微不可察地阴沉了几分。

      萧钰玉指捻起一片熬得不成样子枯叶,抵在鼻尖嗅了嗅,似闲聊般不紧不慢问两个太医:“你二人当差多久了?”

      胆子大些的太医道:“回公主,微臣二人在太医院均当值三年。”

      “啪啦——”萧钰猛地摔出手边的药碗,这一动作扯得右肩处撕裂地疼。

      白瓷四分五裂碎在太医的脚旁,汤药洒了一滩,溅得太医袍角面目全非。她忍着痛,面不改色,阴沉的冷眸扫过旁的太医:“放肆!”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了凡四训·立命之学》
    ②文中,以及后文与药理相关的知识,属于虾扯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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