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余柴柴

1、化生为人

　　楔子初遇

　　我本是西域天山上的一株雪莲，得日月精华的滋养，细雨融雪的浇灌，得了灵气。虽然如此，可是因为灵气不够，我也只是一颗仙草，还未能化人身。我日日想着日月变化再快一点，山上的积雪融化地再多一点，我多吸收一些日月精气，也能快一点摆脱这草木的样子。

　　总是听上山采莲的人说西域有一处绝妙的景色，名曰四海。无论四季如何变化，四海之内总是温暖如春，终年无雪，白夜轮转，山高水远。西域有一句古语：“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西域的人们质朴纯洁，擅经纬，用日月来辨别方向，星宿来划分空间，春夏秋冬划分一年四季。

　　四海几百年来被人津津乐道，除了美景，还有其神奇的功能，四海最出名的在于海内的忘忧湖，不仅清冽可见，最重要的是它就是阳间的孟婆汤。喝下去之后，忧愁皆忘，记忆重回白纸，不过，若想要忘忧湖水达到抹去记忆的作用，还要人生七苦为引。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在山上听了几百年，我早就动了心，想去看看世人口中的忘忧湖是个什么模样，那忘忧湖水喝起来又是咸还是甜。

　　只不过厄运总比好运来的快些。天上出了奇观，十日并上，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沉睡了千年的洪荒猛兽凿齿、九婴、大风、修蛇倾巢而出，饿殍千里，浮尸百万，民不聊生，天帝派出了战神剿灭凶兽，安定天下。

　　曾经有一对父女上山采莲，准备卖莲讨生，我曾经以为将亡于这对父女的刀下，可是正当镰刀砍向我的时候，那位父亲却在我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那位父亲太饿了，饿到没有等到挥起镰刀割下我的花朵，就去世了。黑白无常在我前面蹦蹦跳跳，伸出恶心的红舌头，向我挑衅：“小雪莲，你的命数也快尽了，我们过几日再来。”说罢，驾着那位父亲的魂魄一蹦一跳地往地府走去。

　　黑白无常说的没错，十个烈日的焦烤灼烧着我，我的灵气一日日地消散，花瓣逐渐凋零，花根也已经开裂，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被灼烤致死的命运，只是可怜自己，苦心修炼了几百年，还未羽化成仙，就要身死形灭了。

　　一日，我还未睡醒，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婴儿的啼哭，我透过花瓣一瞧，看到的不是可爱的婴儿，而是牛身蛇尾，项上有九头的怪物。我曾经听人说过上古凶兽的模样，面前的家伙大概就是上古凶兽九婴了，而我这株修炼了八百年的天山雪莲就要变成九婴的腹中餐了。

　　“罢了罢了，无论是烤死还是被吃掉，总归结局是一样的。还不如直接被九婴吃掉，死个痛快。”我这棵雪莲，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想的看。

　　九婴张开了大口，朝我这边走来。在我准备放弃抵抗，乖乖成为别人的食物的时候，就听到了箭簇划开空气的声音，一支支短箭从四面八方射出，精准地射到了九婴的九个脑袋上。突然被袭击的九婴瞬间睁开了十八只眼睛，发出了愤怒地低吼。

　　我转过头来看向后面，是一个帅气的男子，身披金甲，手持银弓，戏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

　　轰地一声，九婴砸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自作孽，不可活。”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割下了九婴的脑袋，装进了袋子里。他背着袋子，向我走过来。

　　不要啊，求求你放我这株可怜的小雪莲吧。

　　他只是径直地走过来，拧开了腰上的牛皮水袋，用手捧一捧，浇到我身上，水滴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被那几个死太阳烤了这么多天，第一次喝到水，幸福莫过于斯了。可惜我还未化成人身，不能说话，否则我一定抱住他的大腿，疯狂感谢他。

　　我虽然只是株小雪莲，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使劲地摇晃着身子，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想问问他叫什么，日后我好报答。可是不知道是这个人太笨，还是我的动作过于诡异，“不用谢” 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就走开了。

　　喂，老兄，我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不了人话，他听不懂花语。但是从他的装扮我可以看出来，他是个上仙，属于天界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雪莲一族，至白至纯，至真至善，这个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在金甲男子救了我两天后，那九个该死的丑太阳终于死了。既然重新活了下来，那么我小雪莲一定要到天界报恩。

　　后来我羽化成仙后，在《天界纪事》里面才看到，“洪荒九百六十年，十日并上，焦禾稼，杀草木，民不聊生，世间大乱。天帝封战神申德为神武将军，下凡除害。申德上射九日，下灭凶兽，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东杀九婴于天山之上，北缴大风于青邱之泽，南断修蛇于洞庭之中，人间重归太平。”

　　第一章 化生为人

　　“上古时期，宇宙混沌如鸡子，其中孕育了一个力大无穷的神祗，名为盘古。盘古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于是拿着一把神斧朝四周砍去，轻且清的上浮便形成了天，重而浊的下沉则形成了地。

　　宇宙由此分为了三界，天界、凡间、地界，天界衍生出五族，神、仙、道、圣、佛；凡间则居住着人、鱼、鸟、兽、花；地界则是魔、鬼、妖、怪、精的居所。三界之中，以天界为尊，统领着凡间和地界。

　　洪荒五百年，地界的魔族不愿再受控于天界，联合鬼、妖、怪三族起兵反叛，并将精灵一族从地界驱逐至凡间，占领了整个地界，自封为魔界。天帝太一不忍三界生灵涂炭，便于魔界立下契约，只要魔界不为乱三界，可以不受天界管控，自立门户。”

　　“记住没，升仙考试要考的。”

　　我点头如捣蒜，事实上我什么都没记住，今日的阳光太好了，照样身上暖呼呼的，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我早就去见周公了，聊天都聊了半个时辰。

　　“小安！”对面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都一千岁了，还只是个小小的精灵，人家莫离才九百岁，就已经是仙了。”

　　“师父！”师父每次都用这句话来挤兑我，“就算是仙又怎么样，没通过七苦的考验，也只能是小小的散仙，照样不能上天界，跟我这个凡间的小小雪莲又有什么区别。你以后再提莫离，不跟你玩了。”他那么喜欢莫离，怎么不去当莫离的师傅！真是胳膊肘向外拐，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师父以后不提就是了，饿了吧，师父去给你做吃的。”

　　“还是师父对我最好。”我也知道见好就收，很快消了怒气，又没心没肺开始一天浑水摸鱼的日子。

　　十日并上五十年后，我终于从一株雪莲修炼成了一名女子，我给自己取名叫“易安”，容易的易，安全的安。经过“十日并上”的人间灾难，我深深体会到活着才是人间大事，所以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简单容易、快乐安全。

　　在人间的这几年，我以贩卖机巧玩具为生。做雪莲的时候，家的不远处是个蜥蜴洞。里面的小蜥喜欢给我讲故事，他说蜥蜴家族祖传机巧之术，培养了很多能工巧匠。他的阿爹、阿爷都是十里八乡的巧手、机关人偶、机械装置都不在话下。

　　“当年天帝大战魔族、黄帝大战蚩尤这几场大战都是我们家做的云梯、钩拒以及能飞万里报信的木鸽。”小蜥给我讲述家族史的时候可骄傲了，嘴巴上面的胡须一动一动的。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像阿爹、阿爷那样的能工巧匠，“我的梦想就是在自己制作的装置刻上自己的名字，无论天地流转、世事变化，这些东西总会留下来的。这样，我小蜥也能留名青史了！”自然，我也在他那里听来了不少工艺秘诀和制作方法。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看猪跑多了，一些简单的机械制作总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这项技术倒成了我后来的看家本领，能让我在人间混口饭吃。

　　我是雪莲，天地精华化生而成，常年住在天山上，以天山雪水为饮。直到修炼成人，我都是觉得自己是没有父母的。我贪恋人间温暖，每次中秋元宵，总想看看这人间团圆夜的模样。元宵节的人间是人间最热闹的所在，舞龙狮、猜灯谜、点花灯。京城寺庙里也是最热闹的日子，人们怀愿而来，祈求来年家人安康、风调雨顺、盛世昌明。

　　我走在大街上，总是些许落寞的。直到在人间游荡了三年之后，又是一年中秋月圆夜，我在大街上“扔到”了我的师父。

　　这个奇遇说来话长。

　　那年中秋之夜，正好赶上丞相千金抛绣球招婿，爱凑热闹的我怎么能错过此等热闹之事，于是我一个错身就挤到了人群最前面，视线最佳的位置。丞相千金以纱遮面，身着红衣，身披暮纱，低头垂目看着楼下众多慕名前来的青年才俊。前面的众多候选人看向我，其中一个干瘦黑脸男用胳膊推了推我，唾沫横飞地说，“喂，丞相千金绣球招婿，你个女人在这里怎么回事啊！起开，后边去！”我被他的胳膊捅的生疼，声调也高起来，“谁规定女人不能来啊，你规定的？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聒噪什么！”

　　正在争吵的时候，只见一团带着流苏的红色绣球向我这个方向飞来，我心里大叫不好，我只是来凑热闹的，别真给我招走了！我左手一抬，将绣球打向了别处。彼时的我尚且不知道，这热闹为我今后添了多少麻烦。

　　眼看绣球将要落地，众人一拥而上，我被人流挤到后面，突然感觉有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我被勒得喘不过气，连忙大叫：“谁啊！谁在拽小爷！我要被勒死了！”扭头一看，是一名身着白衣、仙气飘飘的青年男子。他腰间挂着一方宝剑，剑柄以金镶玉装饰，旁边的玉佩分量足、成色好，从这身穿着打扮来看，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公子。

　　我瞬间换上谄媚的笑脸：“这位公子，找我啥事？”

　　“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家！”白衣男子拖着我变往东走，我被他拎的双脚离地，只能通过不断扑腾来反抗，“不是，这位公子，我家在城西！你走反了啊！”他没有听我的辩驳，只是一个劲地拽着我，约莫十分钟后，我来到了一处茅草屋前。

　　这件茅草屋虽然不够富丽堂皇，但是可以看出家中应该殷实。屋主以务农为生，院内摆满了收割下来的新鲜春麦，还没有去皮拨穗。听到门外的声音，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从屋内走出，好漂亮的美人！朴素的衣服也遮不住她身上的贵气。

　　她看到我，瞬间落下泪来，“儿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刚才是白衣男子勒得我喘不过气，现在是她抱得我喘不过气，这什么情况啊！我被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重逢场景整的晕头转向。“那个……那个……你们是谁啊？”能不能先告诉我再哭，当事人真的很迷惑。

　　美丽妇人将我迎进屋内，又给我递上了很多桃花酥、杏仁饼、栗子糕一类的吃食，才开始讲事情的原委。

　　“当年人间皇帝穆王向西王母求取长生不老药，西王母因感谢穆王平定天池水怪有功，特许他乘八骏之车行至昆仑，赐予他长生不老药，地府除名，永生不死。西王母让仙女从瑶池采集了红黄蓝青紫五色花朵，将长生不老药藏在花蕊里，将这些花朵洒落人间，落在天山雪峰上的花朵就变成了我们雪莲一族。”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曾经总是听蜥蜴讲他们的族谱历史，每当他问起我的时候，我总是不知如何回答。我是天地化生的，应该无父无母、无宗无祖吧，我总是这样想，最终把自己都说服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也是有父母兄弟、宗族亲眷的。

　　“那我的阿爹也是雪莲一族吗？”既然我面前的美丽妇人说我是她的孩子，凭借我浅薄的生物知识，我应该也有阿爹吧。可为何这么久了，我始终没见到他的身影呢？“你阿爹……已经仙逝了，今日太晚了，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美丽妇人回答，随后摸了摸我的头，眼眶中蓄满泪水，“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尽责，把你弄丢了。我们找了你几百年，却在今日让凌志撞见了。”可是后来几百年，阿娘始终没有给我讲阿爹的故事。

　　阿娘说凌志是我的表兄，是舅舅的孩子。武功高强，法力深厚，已经位列仙班，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参加诸神考试，只要通过诸神统考，就能成为上神了。在阿娘的授意下，我拜凌志为师，成为了他的徒弟。

　　为了早上天界报恩，我每日刻苦修炼，凡间人是闻鸡起舞，我是闻鸡修炼，好不容易达到了升仙考试的资格，我兴致冲冲地去升仙考点参加考试，但是这升仙考试也太难了，竟然要考天界历史、天界地理、天界文字、变幻术、御风术、个人法术、防御术七门！也太变态了！这不是为难我小安吗！

　　书上的字比暖洋洋的阳光还催眠，任我看了多少遍，就是记不住。所以一百五十年过去了，我参加了一百五十次升仙考试，负责升仙考试的文曲仙人都认得我了，我还是没通过。

　　不知道阿娘从哪里请来了师父，师父修为深厚，法力高强，而且已经经过七苦的考验，是可以上九重天的上仙了，而且师父只有两千五百岁，这么年轻就位列上仙的，屈指可数。

　　“给，吃吧。”师父用荷叶捧着热乎乎的一团，递给了我。

　　打开荷叶一瞧，“羊排！师父，你对我最好了！”修炼成人之后，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凡间的碳烤羊排了。

　　“慢点吃，别噎着。也不知道你个小小雪莲花，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师父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唔，喝了八百多年露水，什么味道都没有，总要吃点口味重的均衡一下。”我嘴里塞满了羊肉，含糊不清的回答。

　　“下个月就是升仙考试了，你要再通不过，我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师父，要不你带我到天界去看看吧，沾沾那些仙人的仙气，没准就过了呢。”

　　“我看你是想去天界玩吧。”

　　“不是，绝对不是，我绝对是以考试为目的。我永远记不住天界的地理，一定是我没有亲眼见过的缘故，只要我亲眼见了，我肯定能把天界上有什么山，山上住了什么神仙记下来的。”

　　“也好，过几日是赤脚上仙的生辰，邀请了我去参加寿宴，你就随我一同去吧，到时候人多眼杂，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个小小的精灵的。”

　　“谢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