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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催生 ...

  •   圣旨已下,钟行简正在枢密院交接事务,然后去吏部任职。

      接到昌乐的传信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难辨的神色,

      “知道了。”

      来禀之人见他面如寒玉,急匆匆退下。

      直等到一切交接完毕,他才走出官署。素日爱骑马行走的钟行简特意命人备了马车,且绕道至悠然居门口,

      马车刚停稳,掀起帘子,片刻,一道昳丽的身影跌入眼帘。

      她从店内走出,站在悠然居屋檐下,视线一直落在卢相生怀里,似是十分在意他怀里那个锦盒。

      小半日功夫,她换了身月白长裙,与灰扑扑的行人行成鲜明对比,似是为了出门特意打扮过。

      说话时,她眼眸澄亮,眉宇间缀着满满的笑意,熠熠的笑容浅浅映在滴落的雨珠里。

      坐在车里的钟行简皱了皱眉,

      人对亲近和陌生人说话,神态是不一样的,

      江若汐这副神态,是熟稔的。

      钟行简在记忆里用力搜刮一遍,他从未见过江若汐这般笑。确切地说,她笑过,只是那副笑容,或是从前的恬静娇羞,或是现在的客气与疏离,

      不像眼前,发自内心,鲜活又动人,跟一帧画似的,随着时光涌动。

      眼前之人,是让江若汐放下防备,可以真实以待的人。

      钟行简端正坐在车里,双手搭在膝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瞳仁像个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任何情绪翻涌而出,整个人沉默又萧索。

      “我撑伞送你回去。”卢相生嗓音平和轻缓,却带着必要送回去的责任。

      两人自小几乎一同长大,两人彼此间早已把对方当成兄妹。

      何况,卢相生之后父母早早过世,为官后,江家也搬来京城,他时常会去江府拜会,江父去世后,亦无嫌隙与阻隔。

      江若汐怕湿了书稿,正在想如何拒绝,一道清冽的嗓音硬生生闯进来,

      “不必了。”

      江若汐寻声转身,钟行简单手负于身后,一手撑伞,已站在她身后台阶下,

      纵然是高低相错,他周身溢出的几分不可侵犯的冷肃气,无端多了令雨凝住的威压。

      卢相生拱手,“刚刚听闻世子荣升权吏部侍郎,下官在此恭贺。”无堆笑的谄媚,与钟行简沉静平和对视。

      钟行简微一颔首,“多谢。”

      往前踏了一步,雨伞往江若汐这边倾斜,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似是怕她不跟自己走,悄悄抓起她的手掌,

      上一世,他从未真真正正牵过她的手,纵然情色迷离之际,也很少有相拥、亲吻的动作。

      江若汐第一次知道,他的手宽厚而有力,掌心薄薄一层茧,磨得她手心微痒。

      “卢员外郎,我夫妻二人就此别过。”

      不由江若汐分说,拉她回到马车上。

      借故提前离开的昌乐公主站在对面酒楼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嗤笑出声,

      “他钟行简竟然也有今天。你看他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定是吃味了。哈哈哈哈哈。”

      昌乐公主难得的畅快。

      小时候,他们几个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和表亲没少一起玩,无人能敌的昌乐每次都在钟行简面前吃瘪。

      远的不说,这次她被迫听欧阳拓讲学都拜她所赐,更何况欧阳拓为此还挨了六戒尺。

      她眼巴巴跑去钟府,本想看他躺在床上疼得嗷嗷叫,没想到竟见他抱着美人归。

      直到此刻,昌乐心中愤恨才消解一半。

      不管有没有因由,见钟行简不痛快,她就高兴。

      一路无话。

      到府门口,钟行简先一步下车,回身正欲扶她,伸过来的手被江若汐悄然避开,

      自顾下车往院内走去。

      唯有一丝细滑的轻纱拂过手掌,没什么重量。

      没有半分解释。

      钟行简眸色翻涌,半响方慢慢沉寂下来,他不惯揣度妻子,此刻却想听个解释。

      江若汐刚踏进府门,便迎面碰见陈嬷嬷乐呵呵出门,看见江若汐快速福身请安后,迎上钟行简,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大爷大奶奶听到好消息,这不命我提前寻您回府,道贺呢。”

      “嗯。我这就过去。”

      走到江若汐身旁时,猝不及防拉起她的手,一道前去。

      跟在身后的陈嬷嬷见状,吓了一跳:世子爷光天化日就对江氏如此好,又想起雨夜护江氏的打,

      心中因方才对江氏潦草福身,渗出一把冷汗。

      雨终是停了,薄薄的乌云随风缓缓流动,刚才在悠然居门口只是顺势而为,她可不想就任凭他一直牵着,可拿规矩已经刺激不到他,

      如何办?

      江若汐甩手,“世子爷,我自己能走,你这样牵着我不舒服,我不习惯。”

      拐弯抹角不行,那就直截了当。

      钟行简脚步猛地一凝,视线落在江若汐眸间,似是要极力分辨妻子的喜怒。

      在一刹的迟疑间,江若汐的手挣脱出来,兀自往前走。

      钟行简以为她一时间没有习惯,毕竟,他意识到往年他从未与她有如此亲昵之举。

      不习惯也自然。

      钟行简全当妻子在外娇羞,不愿与他亲近罢了。

      两人并肩走进安乐堂。

      范氏一眼便瞧见儿子,绯红色官袍换下,着一件密瓷色直缀,腰间佩戴的依旧是象征世子身份的那块鹤纹白玉,这样的颜色并不出挑,换作旁人怕是要被压得黯淡无光,穿在钟行简身上却不同,他气质过于卓然,神情冷冷怡然清肃,反而将这颜色衬得有几分超然的仙气。

      二房三房都已齐聚,都眼巴巴等着世子和夫人到来祝贺,见两人进殿,江若汐立于钟行简身侧,神情温婉宁静,好似连着时光在她身上也流淌得很慢,

      一个端肃矜贵,一个清丽端庄。

      如天生的一对璧人。

      仆人端来蒲垫,夫妻二人跪下感恩父恩,钟进瀚一惯地说了遍勤学勉励,为国尽忠的话,两人起身入座,各房小辈纷纷过来祝贺。

      下午的茶水和果子便在这里用的,是钟珞儿自告奋勇张罗着做的果子,分八样,都以花入味,仿花做形,是开业时在酒楼卖的。

      她特意跑过来问江若汐的建议,江若汐每样用了一小口,味道没什么可挑剔的,只道,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倒是可分为春夏秋冬四季,各时节的花四种,配成一盒。”

      “除此之外,我哪日找公主,让她请个御膳房做糕点的御厨教你最时兴的几道果子,咱们就可以打着宫廷果子的旗号,那些趋之若鹜的达官贵胄,必然排着队来品。”

      钟珞儿姑嫂俩听了,被开业即爆满的美好愿景美得合不拢嘴。

      许立席间来禀,卢相生怀中锦盒里放的是《水利手稿》,江若汐整理前工部尚书江成林生前手稿而成。

      “知道了。”钟行简沉声应下。

      那样珍贵的物件,托于卢相生之手,而非自己夫君……

      钟行简心中闪过一抹不快。

      旋即又替妻子找到缘由,卢相生就任水部,又是她先父学生,定是以为交给他合适。

      可钟行简明明更方便将其交由官家,只要得到官家认可,即刻便能着手实施,造福于民。

      终是无法说服自己。

      喜事当头,晚饭少不得庆祝。

      特意用了大桌,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坐下,母亲给儿子夹菜,儿子给妻子夹菜,

      钟行简竟也有模有样地照学了来,夹了块鱼尾放到江若汐碟中,

      刺多,吃起来又不雅,江若汐微微侧眼睨他:这是何意?

      钟倩儿见江若汐不动筷,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套套扣过来,“如今这菜色真是丰盛了许多,就像这鹿茸熊掌,还有一人一碗的燕窝,可不比先前吃得尽兴。”

      明里暗里,指摘江若汐当家时扣扣搜搜,刘玉如今掌家大大方方,

      踩一捧一。

      刘玉含羞带傲地自己接了话,“二妹妹说得哪里话,我张罗得还不够精致呢!家里个人的喜好还没摸透。就像大嫂,您你喜欢吃鱼,是不是不对口味?您喜欢酸的辣的,我以后叮嘱厨房。”

      江若汐连个冷笑都欠奉,舀起一道酒酿丸子,缓缓放进嘴里,

      “我喜吃甜。”

      钟行简轻疑,他分明记得最近两次去静尘院用饭,多以清淡为主,不辣不酸不甜,咸鲜适中。

      常与江若汐厮混的钟珞儿自然知道江若汐故意拿话刺刘玉,嘴里的汤差点随着笑喷出来。

      江若汐倒似不过瘾,刀子直接扔过来,“烦劳二夫人还想着我们的口味,二夫人房里人多,还是先看好自家人的嘴,我们吃得是阖家团圆之意罢了,吃什么不甚要紧。”

      一刀子直接插在刘玉的七寸上,二爷纳妾的事最让刘玉没脸,可她这话说得巧妙,任老爷们也挑不出错。

      “你,江氏,你什么意思!”刘玉率先拍了桌子。

      大爷钟进瀚银箸一掷,呵斥刘玉,“没大没小,父母们都坐在这,你就敢拍桌子。”

      刘玉不服,指着江若汐控诉,“父亲,明明是江氏……”

      “放肆,江氏也是你能叫的,这是你大嫂。”钟进瀚眸眼含怒,不仅对刘玉,更向钟行霖,“老二,管好你媳妇。”

      钟行霖低着头,恨恨拉刘玉坐下,刘玉再愤恨,也只能作罢。

      桌上空气凝住,都停下筷子,瑾姐儿想吃块肉,都被林晴舒小声喝止。

      范氏嗳了会子气,拾起筷子,“吃吧,接着吃。”

      夹起一块肉放进外孙钟端润和钟端泽碟里,两人皆是二爷钟行霖的儿子,一个是刘玉所生,一个是妾孙氏所生。

      她还因儿子受罚的事没发出脾气,自然而然又接上刘玉方才的话,

      “什么酸的辣的,太医的药吃了那么久,还是连个动静都没有?眼见两个哥儿都长这么大了,你也要抓抓紧。”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点把柄拿捏,

      真是无趣。

      钟行简一如既往谦恭应下,“是。”

      妻子不答,他似是也习以为常。

      刘玉站起身,绕到范氏身后,为她顺气,声音矮沉沉地与范氏耳语,“母亲消消气,我听说世子爷都好些时日没去静尘院歇息了,这如何有孕。”

      范氏大手一挥,“用过饭,你俩早早回院子里。”

      江若汐本就不想多待,瞬势起身,“父亲母亲,诸位叔叔婶子,我用好了,先行回院子里。”

      说罢,无视背后的骂骂咧咧和钟行简的告罪,径直离开这是非地。

      不讲理,就不要讲、更不必理会。

      狗咬人,人总不能咬回去,不是还有打狗棒嘛。

      路上,菊香一直忧心忡忡,荷翠问她,她才支支吾吾道,

      “夫人,我见今夜这一桌子菜,少说有十两银子。还有大奶奶、二夫人、二姑娘身上添了不少时兴头面,这个月的进账,到了月底,十成十要亏空。”

      江若汐脚步不停,穿过回廊下斑驳华灯织成的光影,“既然交出去了,那便是她们的事,何苦替她们忧心。”嗓音清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菊香忧心的还有其他事,“这倒是好说,我就怕世子爷孝顺,到时候大奶奶开口让世子爷拿私库填补亏空,又闹到您这里。”

      荷翠更正,“真应该大奶奶求到咱们这里来,才好。”

      “她们这些事,咱们何须管,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说话间,她们已经拐进静尘院,馨姐儿早已睡下。

      荷翠和菊香侍候夫人净身,

      江若汐刚走出净室,便见钟行简落座在圆桌旁,

      听见动静,钟行简也瞧过来,视线就这么撞在一起,谁也没说话,也没避让,

      余光里,莹莹灯光罩在她周身,被热气熏染的面颊镀了层红晕,眉宇间流露出的些许倦怠,平添一丝妩媚。

      一缕青丝湿答答落在身前,发梢不偏不倚搭在微微散开的衣领处,那里的一处芳泽,若隐若现,

      钟行简喉结翻滚,别过视线,低沉的嗓音带哑,

      “今夜我在此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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