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朵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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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月见深一睁眼就是满天的星光。
她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睡眠过度的后果就是脑子有点晕，不过她总算情绪缓和过来，能冷静下来思考一切了。
月见深怎么都没想到，姐姐会对着她举起屠刀。
那明明是还算平常的一个日子。
因为头天晚上警官们的长时间问询和回忆起的往事细节，让她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安眠，整个晚上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不睡了。但她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于是干脆回到客厅，灯也不开，电视也不看，就坐在沙发上这么干熬着。
一直熬到天光大亮，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拿过了手机，和老师请了半天假。
她想见父亲。
甚至想质问父亲。
姐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父亲，到底对姐姐灌输了怎样的思想理念？
可父亲尚在昏迷中，能回答她什么呢？
疗养院里，月见深看着父亲安稳的面庞，泪流满面。
现在，无论她是冲着父亲大声嘶吼，还是把父亲拖起来晃动身躯，哪怕摔在地上，父亲都不会回应她了。
就在她觉得天昏地暗，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般绝望的时候。
她听到了姐姐轻柔的声音。
“小月亮，是来陪姐姐的吗？”
王陵璃华子淡褐色的眼眸透露出惊喜和愉悦。
“姐姐？”月见深转头，看见门口亭亭玉立的璃华子，本能觉得喜悦的心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姐姐，怎么来这里了？”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月见深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哦呀～小月亮不是来迎接姐姐的？”璃华子歪了歪脑袋，轻笑着，甚至显出一种娇俏感。
可璃华子态度越放松，月见深就越紧张。
一种怪异的感觉割裂了月见深印象中的姐姐和现实中的姐姐。
“小月亮～”璃华子慢慢踱步到月见深面前，“小月亮，不欢迎姐姐吗？”
月见深皱着眉，看着璃华子背着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慢慢弯腰探头到她面前，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像条蛇。
月见深开口:“姐姐做了什么了？”
“小月亮不知道？”璃华子又笑。
月见深快被璃华子笑疯了:“你到底做什么了？”
“小月亮不是知道了么？”
“为什么啊？！”
月见深目眦欲裂，璃华子云淡风轻。
云淡风轻地就好像她从没杀过人，只是在画画而已。
璃华子直起身，终于不笑了。
她看着面前被残酷现实淹没的妹妹，眼神里甚至带着些许悲悯:“月亮，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吗？”
“什么？”明明在说姐姐的事，为什么要提爸爸？
“因为都是他们的错！”璃华子的神情相当坚定。
月见深惊讶，姐姐在说什么？
“你知道吗小月亮，爸爸他啊，是因为被耽误了救治时间才会躺在这里的。”璃华子的手抚上了月见深的脸颊，轻轻拂过盈满泪水的眼眶，“明明仰慕爸爸的名望，明明崇拜爸爸的实力，明明一天到晚承诺爸爸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结果爸爸一出事就全不见了。”
璃华子转头，看向病床上一无所觉的父亲:“你知道那些警察医生的反应有多慢吗？甚至因为爸爸长着一张亚洲脸，就把爸爸丢在一边不管不顾，那么严重的伤，他们居然只关心那些就蹭破了皮的人，就因为那些人是白人！”
月见深没体会过这些，也不理解，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算是这样，就算姐姐有怨，也不应该这么做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你的同胞！”
“那他们为什么不帮忙？！”璃华子突然失态，怒吼出声。
“你知道爸爸被送往医院的时候距离他遇袭已经过去多久了吗？！”
“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哪怕是工作人员！那么多！那么多！！主办方也好！画廊老板也好！！画展的安保人员也好！！！”
“没有人！告诉医生！那是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王陵牢一！而他受了枪伤正躺在那里！！！”
王陵璃华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文雅端庄，她表情狰狞，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
“而那些医生！警察！也对他不管不顾！事后连一个说法都没有！！”
“那和被你杀死的那些学生有什么关系？”月见深只觉得荒谬。
璃华子又平静了:“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游...戏？”月见深大脑宕机。
谋害了那么多人，居然说这只是个游戏？？
璃华子笑得狡黠:“小月亮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缓缓歪了歪脑袋，“我是个调皮的孩子啊。”
什么意思？
她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听不懂了？
月见深不自觉地往后退，下意识想远离面前这个她已经不理解的存在。
一个人，会因为自己的亲人的遭遇就报复社会吗？
可能会吧。
但是...但是...
难道被“报复”的那些人，就不无辜了吗？
她们和父亲的遭遇又有何关系，凭什么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死后还被说是游戏里的玩具？说到底，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做啊！
姐姐，你疯了吗？
璃华子叹了口气，往王陵牢一身边走去，月见深怕她一个不对，把爸爸给捅了，于是鼓起勇气，拦在了璃华子面前。
“小月亮，别害怕。”璃华子表情有点无奈，“我不会对爸爸怎么样的，只是想陪他出去走走而已。”
“对不起，姐姐。”月见深觉得现在璃华子的心理她捉摸不透，也无法放心。虽然知道面对变态杀人犯的时候最好顺着来，不要刺激他们，可现在父亲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万一璃华子做了什么不利于父亲的事，父亲是无法反抗的。
她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再过一会医生就会来查房，想让自己单独和父亲呆一会而避出去的护工到时候也会一起进来，那时候就有余力报警了。
璃华子又笑了，妹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因为这种时候，妹妹的第一反应只会是报警，而为了安全着想，妹妹也不可能现在当着她的面做，那只能是医生查房、能有人帮忙的时候。
“你要报警抓我吗？小月亮？”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儿时有一次，父亲在外祖父母家中的花园里画画，那是妹妹第一次看见父亲画画，被画面内容吓到了，以为父亲真的杀了人，哭着要父亲投案自首。父亲哭笑不得，和妹妹解释自己只是在画画，画里的东西都是想象出来的，不是真的。偏偏妹妹当时情绪激动，人又实在太小，很多东西不理解，也听不进父亲的解释和安慰，在父亲怀里挣扎地很厉害。那时候邻居对父亲也不熟悉，听到妹妹哭地这么惨烈，以为抱着妹妹的父亲是人贩子，就直接报了警，还翻过隔栏冲进来把父亲打了一顿，把妹妹抢回家了，之后妹妹是被邻居哄好的。虽然没多久警察就来了，解开了误会，但这件事不管是在妹妹心里还是在父亲心里，都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从这以后，父亲再也没当着妹妹的面画过画，也没再带过画具去外祖父母家，而妹妹也总是担心万一哪天父亲真的跑去杀人了。至于邻居，他们觉得父亲是个内心阴暗的很奇怪的人，就一直很警惕父亲。
后来璃华子又开着玩笑地问过几次，父亲真的犯法了怎么办，妹妹总是坚定地说:“报警！犯了法是要收法律制裁的！”
所以现在，妹妹的决定也一定是一样的。
妹妹不会让她逍遥法外的。
果不其然，月见深看着她，神色坚定:“姐姐，自首吧。”
璃华子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预料到月见深会怎么说，却还是感到伤心。
月见深:“无论姐姐做这些事的起因是什么，父亲的遭遇都和那些学生没有关系，姐姐不该迁怒她们。如果她们真的做错了什么，姐姐也应该向法院提起诉讼，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月见深的话没说错。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不该存在的笑话。
王陵牢一在欧美办展的时候遭遇袭击，无论是袭击的参与者还是事后的救援人员，都是欧美人，和身为日本公民的那些学生没有关系。
如果觉得当时现场工作人员的处置方式不对，可以向有关部门发起诉讼，该找欧美部门的找欧美部门，该找日本部门的找日本部门。只要律师找的好，虽然可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但这件事最后想要个好结果其实不难。而王陵家正好也不缺找个顶尖律师的门路和金钱，何况在这件事里，王陵家本身就站在舆论高地上。
偏偏王陵璃华子当时什么也没做，任由对方草草结案，现在再把感受到的不满和怒火发泄在无辜人员的身上，美其名曰“游戏”。
游戏？
什么游戏？
人命的游戏吗？
人命是可以游戏的吗？
何其荒唐。
另一方面，月见深也是现在才知道当初父亲出事的时候的详情，也是现在才知道，姐姐明明收集了那么多证据证词，都已经把案发现场完整拼凑出来了，却没做任何应该做的事，而是自己走上了歪路。
父亲啊......
姐姐到底被教导了什么？
月见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璃华子，她觉得璃华子的观念已经和她完全不一样了，两个世界的人要怎么沟通呢？
璃华子确实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个游戏而已，就像他们也在玩游戏一样。爸爸在他们的游戏里输了，而我赢了。”
“小月亮不为我感到高兴吗？”璃华子眯起眼，歪了歪脑袋。
月见深觉得自己有点理解璃华子的逻辑了，那种‘既然你们不把爸爸的性命放在心上，那我也不把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的逻辑。
可无论如何，这不是犯法的理由，更不是谋害无辜人的理由。
“政治家的后代会成为政治家，银行家的后代会成为银行家，日本就是这种阶级固化的国度。”璃华子的话题又有些跳跃了，“而这个在日本权势滔天的阶级，是不会反抗他们的欧美主子的。”
月见深觉得有些反胃:“既然如此，你该做的是革命，而不是谋害。”
璃华子沉默良久。
大概是觉得月见深有点油盐不进，又或是因为月见深没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总之她最后放弃沟通了，只是问到:“小月亮，你真的要与我为敌吗？”
月见深感觉有点不太妙，但某种坚持还是让她开口:“是非对错，自有法律审判。”
璃华子低下了头，月见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璃华子抬起了手，从袖子里甩出了一把剔骨刀，手腕一抖就甩掉了刀鞘，刀一转就挥了过来。
求生的本能让月见深及时握住了璃华子的手臂，阻止了刀刃继续向前，可擅长武学又尝过血的璃华子不是单纯用武术强身健体的月见深能压制的。
下盘没璃华子稳的月见深很快就被按倒在地，为了摆脱月见深的掣肘，璃华子找机会换了个手握刀，却被月见深翻身逃走，“叮”的一声，刀插进了地面。
志摩一未带人冲进来的时候，正是月见深体力不支，快撑不住的时候，万幸人没受伤。
这次赶上了。
现在客厅里，月见深吃着志摩一未离开前帮她做的蛋包饭，思考着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首先学校那里得和老师补下假，今天只请了半天假，却缺了一天的课，还没提前说明，可能得挨批了。
小千代他们也发了很多信息问询情况，得回复才行，不然按照小千代的性格，恐怕会带人冲过来，就怕自己出事了。
另外，对于犯人家属来说，不是犯人被抓起来事情就了结了的。
法院出庭，民事赔偿，还有父亲那里，得重新查案......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还得找律师，月见深环顾客厅，如果不能找到顶尖的律师来坐镇把关，到民事赔偿阶段的时候，父亲的这些画，甚至是这套房子，她恐怕一个都保不住。
姐姐，你瞧瞧你到底留给我一个怎样的烂摊子啊。
志摩一未的手艺很好，饿了一天的月见深没多久就吃完了，还有些不够，不过长时间饥饿之后不适合暴饮暴食，待会自己另外做一点吧。
碗也不想洗了，往水斗里一丢，就躺倒在沙发上，先挨个回复消息，给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开始查询日本的有名律师都有哪些。
还得联系画廊和拍卖行，父亲的画得操作起来，可以的话尽量卖个高价，全赔出去都不要紧，但房子得保住。
这房子是父亲当年自己买的地，自己设计的房子，施工队是托人情找来的很有名的单位，房屋里外用工用料都很考究，后续也打理地很好，连花园都是精心设计的，远非普通一户建能比。
这是父亲当年为自己和母亲还有孩子们设计的家，虽然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但月见深还是想留着它。
留着它，就还有个念想。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十二朵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