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我那种关系的表弟》毕于易

99、大雨

　　下午第三节课刚开始，乌云从天边迅速铺展过来，整个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紧跟着，隆隆雷声在头顶炸开。一场大雷雨降临，又下得整个世界都白起来。
　　课间，大家挤在淹水的走廊，兴奋地说笑。
　　听见四楼有人起哄，肖廷杰连忙跑下去打探情报。
　　涪中每届高三都要增开一文二理三个复读班。
　　刚刚的骚乱是今年文科复读班新来的一个美女，人称 “涪中千颂伊”，横穿走廊时被狂风把裙摆掀了起来。
　　肖廷杰载“报”归来，正说得高兴，不提防廖雯远远一声吼“肖廷杰，滚过来！”
　　又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屁颠屁颠地滚过去了。
　　第四节课上到一半，大雨转作中雨，高老师招呼苏江他们临窗的同学打开窗户，关掉空调。
　　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教室凉爽，伴着潮湿的凉风跟均匀的雨声听课，注意力也变得集中。
　　只是这场雨来得突然，多数人都没有带伞。
　　苏江正想着放学干脆不回了吧，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师小区那头朝教学楼走来。
　　姨婆带着雨伞来接小崽崽们回家了，先在教学楼下拦到那个人，再等苏江。
　　苏江和张勇前后脚一起下楼。肖廷杰因为和廖雯吵架，也重拾友谊黏上苏江。
　　得知四个人都没有伞，姨婆安排张勇跟她共用一把伞，苏江跟表弟一起，肖廷杰单独打一把伞。
　　苏江说，他就算了，他去吃食堂。
　　姨婆说，“我把你的晚饭都做好了！”
　　苏江再要说，那他和肖廷杰合打一把伞。
　　表弟这个家伙，抢先钻到姨婆的伞下面。
　　姨婆说，“你和我挤，未必让张勇和他们男娃挤一起！”
　　苏江凑到肖廷杰伞下。
　　肖廷杰也大叫，“你去和雷弋一起，我们两个大个子，一把伞遮不住。”
　　苏江催促，“赶紧赶紧，你家几步就到。”
　　于是变成姨婆带着张勇，苏江搂着肖廷杰，表弟独享一把伞，先走西门把肖廷杰送到家，再出学校。
　　姨婆不知道张勇和雷弋正处在有史以来最尴尬的阶段，提议，“张勇干脆也别回去了，就在我们家吃饭。刚好弋娃他妈妈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饭菜都有多余。”
　　张勇解释她要回米粉店帮忙。
　　姨婆挽留，“下雨天你们店里能有几个客人？你偏不回去，你妈妈要是问，你就说是姨婆不准你走。”
　　张勇结巴了一下，还是坚持要走。
　　姨婆说，“那我帮你给你妈打电话，量她也不敢不答应。”
　　张勇只好答应了。
　　四个人转身上楼。
　　刚出电梯就察觉不对劲，天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刮起来撞在凉棚的玻璃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再去天台查看，姨婆跨进凉棚就是两声“拐得！”
　　天台有一大片遮阳网没有绑紧，给大风掀了起来，正在雨中妖娆翻飞。
　　这就算了，关键是它还打翻了姨婆的两盆番茄，弄得天台泥水横流，好几串已经熟透的番茄掉了一地。
　　姨婆心疼不已，冲过去抢救番茄。
　　苏江冲过去拉扯遮阳网，想要把它重新绑起来。
　　正像姨婆所说，遮阳网非常厚实，再加上雨水浸泡和大风，格外沉，一个人根本控制不住。
　　张勇也来帮忙，两个人十分费劲地把遮阳网拉回原处，再腾不出手来捆绑。
　　姨婆叫表弟，“你还愣在那里搞啥子？快去碗柜里面拿绳子。”
　　表弟拿了绳子来。
　　三个人合力绑好遮阳网，早已经淋了个浑身透湿。
　　姨婆回头一看，气得笑起来，“早晓得我还给你们送啥子雨伞！”
　　又把番茄往水槽里一丢，就忙着从晾衣架上取表弟的衣服，“赶快换衣服，万一感冒耽搁学习不得了。张勇和我去楼下换，弋娃就在苏江哥哥房间换。”
　　苏江听说这话，连忙去拿自己的衣服和毛巾，转身躲进卫生间，几下穿戴整齐，又等了等，听见姨婆的声音才出来。
　　姨婆送来滚烫的姜汁可乐，又拿起苏江的吹风机帮表弟吹头发，小声数落，“叫你在天台换，你跑下去做啥子，幸好是张勇，要是不熟悉的女娃还以为你想做坏事……”
　　原来自己白白避嫌一场，表弟还是去了七楼。
　　姨婆说到这里，张勇也换好衣服上来——穿了舅妈的一套运动服，一来就忙着把自己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清洗。
　　姨婆说，“你们先喝水，晚饭马上好。”
　　三个人就一左一右一中，各据凉棚的一角，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可乐。
　　可乐还没有喝完，姨婆送来晚饭，效仿学校食堂的做法，找了三个大盘子，每人一盘饭菜。
　　“你们啥子情况，未必吵架了？还是哪个在罚你们站？快过来吃饭。”
　　三个人在桌前坐下。
　　姨婆守着三个人动了筷子才下楼。
　　饭吃一半，洗衣机嘀嘀响起来。
　　张勇起身过去把衣服取出来放进烘干机。再回来坐好，突然说给雷弋，“我把你去店里找我的事情告诉了苏江。”
　　听说这话，表弟的脸不是红起来，而是变得煞白。
　　“你如果当我们是朋友，就说实话，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表弟结巴着，没没没事！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骗我好玩？”
　　表弟不敢吭声了，埋着头，煞白的脸变得通红，又红到耳朵，脖子。
　　苏江不得不解释，雷弋其实是被人威胁。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妥。
　　张勇追问，“被谁威胁，庞礴？”
　　两个人不敢吭声了，因为还没做好跟张勇出柜的准备。
　　张勇问苏江，“所以雷弋已经告诉你，只是还瞒着我。”
　　表弟憋出来一句，“我昨晚才告诉他。”
　　可惜，一句错、句句错。
　　张勇质问表弟，“你跑来骗我，为什么只跟苏江解释？”
　　到底是要好的朋友，就算争吵也不算激烈。
　　然而也正因为要好，就算是不太激烈的争吵，也有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
　　张勇声音弱下去，“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现在突然觉得……”
　　谢天谢地，张勇话没说完，手机铃声大作，张嬢嬢催她回去守店了。
　　张勇起身跑下天台。
　　听见电梯开闭，嗡嗡下行，表弟也慌慌张张逃走。
　　苏江倒成了最镇静的一个，知道姨婆会上来，赶紧把三个人剩下的饭菜倒进马桶冲掉。
　　正在水槽边洗涮，姨婆捧着一碗绿豆粉来了，“张勇她妈打电话催她回去？真的是，旧社会地主老财用长工都没有她妈这么苛刻……”
　　看见姨婆吃的绿豆粉，才意识到家里的晚饭根本不够四个人吃。姨婆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了你们，结果却被你倒进了马桶。
　　苏江哽咽道 “姨婆怎么吃的绿豆粉呢”，非常非常丢人的哭了出来。
　　姨婆急坏了，伸手拍苏江背心，又安慰，“我这绿豆粉也是好东西呀，你看，有这么多臊子，还有莴笋叶子，你哭啥子。我巴不得吃粉，换个口味。”
　　苏江差点把嘴唇咬破，总算止住了哭。
　　刚好烘干机停了，姨婆放下碗，过去收拾张勇的衣服，装进塑料袋扎紧，外面再套一个纸袋，让苏江晚自习带去学校。
　　为了减少尴尬，苏江早早回教室，把姨婆的纸袋放在张勇座位。
　　再一转身，发现装着舅妈运动服的购物袋已经放在自己座位。
　　眼看着两个人都这样避嫌，那尴尬顿时又翻了一倍。
　　苏江离开教室，溜到田径场转圈，转到晚自习响铃前一分钟才回。
　　所幸“占课王”已经占领讲台，要用第一节晚自习讲卷子。
　　大家都抬头听讲，缓解了和张勇前后坐着的窘迫。
　　只等下课铃响，苏江又从后门冲出教室。
　　田径场蚊子实在太多，课前转圈转出来一身包。卫生间那样芬芳的地方不宜久留。小卖部暑假装修也没有营业。
　　苏江想了想，决定去三楼从前教室走廊呆一会。
　　结果倒好，一脚踏进黑漆漆的走廊，早有一个人等在老地方。
　　苏江硬着头皮凑到张勇身边，十分费劲地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听见张勇说，“所以你也打算继续瞒着我？”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肯定不瞒你，但是还牵涉到雷弋，我没办法替他做主……”
　　“不是雷弋被威胁吗，怎么又变成你们两个的事？”
　　“呃……”苏江未语汗先流。
　　“你们两个能有什么事情被人威胁？”
　　“我、我、我跟他商量一下再跟你说？”
　　很多时候，越是好朋友，越不容易做到全面、客观。
　　因为靠得太近，只看到投契的地方，自觉不自觉地忽略了其他。
　　但是呢，也会有格外清醒的瞬间，能一下子洞穿对方的秘密。
　　因为这样亲近的相处，早已经在彼此的生活里布满痕迹。
　　张勇轻轻啊了一声，停了停，小声说起来，“难怪……难怪下午那会他那么别扭，坚决不肯跟你打一把伞……”
　　这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还以为张勇需要几天时间来消化、接受，结果人家马上说，“下午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说那样过分的话，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们……”
　　到底是张勇，到底是他们最靠谱的朋友。
　　苏江极力掩饰心中感动，连连道歉，“是我做得不对。尤其你之前还找我谈心，我却没跟你说实话。”
　　“说不说本来就是你的自由。”
　　“其实被你看穿，我反而轻松了很多。”
　　这是苏江的真心话，张勇显然也是相信的。
　　所有的尴尬、窘迫、难过，一下子都过去了。
　　张勇言归正传，“所以到底是谁威胁你和雷弋？”
　　苏江苦笑一下，简要说明事情经过。
　　张勇也非常不理解封彦宇为什么这样。
　　苏江提议，“别的先不谈，等会晚自习返学，我们拉雷弋去河堤，让他跟你道歉。”
　　时间就是这样气人。刚刚还嫌这课间十分钟没办法打发。这会聊得正好，上课铃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