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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尽 ...

  •   东京洛城

      数九寒天,呼啸北风于树梢掠过,冷风如刀,寒意刺骨,漫天大雪飘飞而下,簌簌白雪覆盖洛河。沿河畔望去,唯见百花魁正盛。
      寒风吹落宫墙边的癯仙,与硕大雪花一齐落入四方工整的星闱。

      破败不堪的宫殿内,尘土飞扬,蛛网遍布。唯有院外那株梅树开的正好,不似这院中之景。
      树下立着两位模样俊俏的女子,粉色宫装已被浸湿,许是在此处待了甚久。

      一位模样稚嫩的女子抖了抖衣物上的落雪,眉眼间尽是不耐,“凭何那琳琅能享受着贵人般的待遇,于暖阁中取暖作乐。而我们却唯有在这等寒冬腊月替她找寻她丢失的物件?”

      清云急忙起身,略有些慌乱环顾四周,低声说道,“这宫城内四处透风,仔细着隔墙有耳,心儿,你也切莫多加抱怨。”
      “这琳琅姑娘如今可是太子近前的红人,得罪了她,也怕是命不长久。”

      心儿又怎会不知,可心中的落差哪里是如此轻易便抹了去,忍不住在转身时反驳,“这琳琅再过讨太子欢心又当如何,那还不与我们一样是个侍女,难不成她还想当太子妃不成?”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心儿无意间说的话,却让清云怔住一瞬。
      她似有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心儿方入宫不到半月,自是不知晓,曾几何时,她们也曾如此唤过另一人。

      可自从一年前太子册封大典之后,这宫中却再没了那人的消息。
      与那人相关之人,或赶出宫城,或流放于苦寒之地,亦或被私下处死。
      短短不过一载,宫中婢女奴仆早已大多被换掉,唯有少数得以幸免。

      追溯经年,那女子曾以一舞名动京城,争相引得万人空巷;于沙场之上的英姿飒爽不输男子,纵马于万军之中夺敌人首级;更是在那雨夜,血洒宫门……

      如今,那人却成为了这宫中的禁忌,再无人提及。

      “有……有鬼,有鬼啊!”

      心儿的惊呼声由远及近,将她的思绪打断。
      待心儿跑近,只见她脸色苍白无比,显然是受到了何等惊吓。可还未待她有何反应,心儿已先行抓住她的手向院外跑去。

      “心儿,你跑这么快做甚。你说有鬼,何处有鬼?”

      “清云姐姐,别问了,快些随我走吧。这处不干净,我们快些离开。”
      心儿力气极大,她挣脱不得,只得随着她。匆忙间她回头瞧了一眼,方才声音传来之处。

      那残败不堪的大门此刻大开着,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寒风吹的门吱呀作响,似是厉鬼的哭嚎,引得人汗毛战栗。

      门的另一侧是与此处别无二致的景象,唯有一处不同,那脏乱不堪的殿内却是有着一人的身影。
      那人衣着单薄破旧,身上伤痕累累,依稀可见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岁末天寒的时节,殿内无一丝炭火痕迹。牖破旧,已挡不住凌冽的寒风,可那人却是坐在靠牖的竹床上,任由风雪吹打。

      杂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面容,可却还是能瞧出,是位女子。
      格外嘶哑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内响起,“不是他。”

      她呆滞的望着院内门开的方向,细细数着,这应是自她被关在这处,近一年来的第三十四个。
      可依旧不是他。

      应是过了许久,风雪愈发大了,院内的梅花树被吹的四处摇晃。

      “吱,”
      有人携风雪而来,开门的同时带动了地上的尘土,呛得衣着华丽的女子忍不住轻咳几声。

      格外突兀的声音传来,也惊扰了窗边的女子。转身时,却是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她的一双秀眉忍不住微微蹙起。

      “您可是要小心些,万一还未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那可如何是好呢?”
      好似关心的话语,却在她听来格外的嘲讽。

      “琳琅,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会如此不全是拜你所赐吗?”
      她的声音也丝毫未因此时的境遇而颓靡,仍如平常那般淡漠。

      名叫琳琅的女子缓步上前,娇软的身姿让人瞧之便心生贪婪。
      她慢悠悠的说道,“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毕竟我曾是您的奴婢。”
      “您说是吧,云安郡主。”

      郡主?
      慕紫芙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看向琳琅的眼中嘲讽之意渐浓。

      眼前人身着粉霞罗裳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莲花花样,下摆用银丝线勾勒出密麻麻的一排蓝色云图,外笼白色大氅,头戴一银鎏金花树钗,妆容精致。

      而她呢?
      面如枯槁,发丝杂乱,破旧的罗衫遮住了她遍身的伤痕,双手双脚俱被打断,丝毫不见往日的风采,又哪里能瞧得出她便是那位郡主呢?

      “琳琅,你趁太子出征之时将我囚禁至此,又可曾想过太子回城后你的后果?”
      她目光锐利,铿锵有力的质问。

      琳琅稍怔,随即嗤笑道,“郡主,可还是在等着太子前来相救于您呢?”

      “难不成,我还要寄希望于你能主动放过我?”
      声音暗含讥讽之意。

      “可郡主以为你落于此般境地,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呢?”
      琳琅笑着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用手帕擦掉凳子上的灰尘。

      许是知晓慕紫芙死期临近,琳琅倒来了兴趣,与她说上几句。
      她轻抚着蔻丹,偏头看向慕紫芙,展开一抹媚人的笑意,“郡主早已猜到了不是吗,何必又自欺欺人呢?”

      慕紫芙瞳孔骤然紧缩。

      “若没有太子的授意,凭我一己之力,我能杀了您身旁那些暗卫,我能把一国郡主囚在这整日鞭打?”

      琳琅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唯有“太子”两字她听得格外清晰。

      太子?
      胸口处似被扼住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钻心刻骨的疼。
      也似被掐住咽喉,半晌无法呼吸。

      “呵”似是嘲讽,慕紫芙嘴角挂起一抹弧度,眼角的泪终是忍不住滚落。

      曾经想不通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是啊,若没有太子的授意,为何只凭毫无根基的琳琅,竟能笼络如此多武功甚好的暗卫,为何整个太子府的侍卫们见她被囚于此处,竟毫无反应?

      她不是想不通,她只是不敢想。
      不敢想她以为的挚爱之人,竟是害她至此的真凶!

      没有大喊大叫的质问,也没有被欺骗后的恼怒,慕紫芙也说不准她为何会是此般反应。

      许是她被琳琅折磨甚久,早已失了锐气,又或许她心中早已做好了结果会是如此的准备,可她还是要问,
      “为何?”
      微微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她的哭腔。
      格外简单的两字,她却似费了百般力气,才终于说出。

      她不懂,明明顾和轩与她说好,待他登上那九五至尊,她会是他的皇后;她不懂,为何此前对你千般好万般好的人,转头便能驱使她信任的下属,在背后狠狠刺她一刀。
      她不懂,她实在不懂,到底为何?

      “为何?”
      琳琅站起身,走向窗边,看着昔日容颜已不再的女子,心下一阵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那自然是因为他怕你发现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他啊。”

      救命恩人不是顾和轩!
      慕紫芙一双美眸霎时变得锋利,“你说什么?什么救命恩人不是他,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此刻慕紫芙双手双脚都被废,琳琅倒是会被她的眼神吓到,可是她终究是废了不是。

      她随口道,“郡主又何必动怒,无非是你将救命恩人认错了,报错了恩罢了。”

      她顿了下,目光紧盯慕紫芙,缓缓吐露,“而你真正的救命恩人正是被你一箭射死的顾瑾玹啊。”

      慕紫芙呼吸迟了些,一双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琳琅,口中喃喃道,“顾瑾玹?”

      “不,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他!?”

      “郡主是在想什么,在想我又在骗你吗?”
      琳琅走上前来,修长的手指捏住慕紫芙的下颚,“可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又有何骗你的必要吗?”

      “郡主也不仔细想想,若顾和轩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又为何会如此对你?除了那枚玉佩外,你可曾听过他与你提过当日他相救于你的情形?种种的这些,郡主你都未曾怀疑过吗?”

      瞧见慕紫芙眼神呆滞的样子,琳琅似得意的补充道,“更何况,郡主难道未曾想过,那日在悬崖边,顾瑾玹为何会突然在两军对峙之际,独自应了你的约。难道是因他甘愿受降吗?当然不是!”
      “是因为顾瑾玹知道了你的身份。可却未曾想,你竟等不及听他说一句,便将他一箭穿了胸。如今想来,郡主,您可真是心狠啊,对他竟真的下的了手!”

      话落,琳琅嫌弃般的撒开手,如丢肮脏之物一般,将慕紫芙的脸甩向一旁。
      琳琅力气很大,她被甩到一旁的墙壁上,血从她的额头滴落。

      很痛,
      可,她却感受不到了。

      血迹流入她的眼中,眼前一片血红,视线朦胧间,好似与那人胸口处的血迹渐渐重合。

      她眼中酸涩难忍,她怎样都未曾想到那日在崖边,顾和轩非要她亲手杀了顾瑾玹,目的竟是在此。

      明明知道,那人虽清冷至极,但对她可称得上一句不错。可那日,她为何偏偏听信了顾和轩的话,为何不知问上一问?

      她低头盯着自己布满疮痍的双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本以为杀了顾瑾玹只是夺权之路上必要的牺牲而已。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欠了他一条命而已。
      她本以为……

      心中悲怆不已,她却状似癫狂般大笑,眼泪也在不断滴落,“顾和轩,你骗的我好惨,好惨啊。”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错的离谱至极!

      “不止如此呢,郡主可知太子打败梁国后,去了哪?”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慕紫芙心头蔓延开来,她盯着琳琅,双目通红,目光好似霜刀,“你想说什么?”

      琳琅似有些冷,拢了拢身侧的衣裳,“郡主以为我说的是谁呢?”

      王兄!
      “他对我王兄做了什么?”

      瞧见慕紫芙焦急的样子,琳琅笑了笑,寻了个差不多的位置。
      这才慢悠悠开口,“郡主的王兄啊,其实也没有如何。”
      “不过是太子借你的名头,给他下了毒。在他死后砍了头颅置于城墙,尸身丢于乱坟岗。并且借此攻破了魏国城门,你故国的亲人暴尸荒野而已。”

      窗外寒风愈发大了,窗户砰砰作响,雪花吹到屋内,染白了她如枯草般的乌发。

      风声在慕紫芙耳畔响起,她却恍若未闻,耳中唯有琳琅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
      砍了头颅,乱坟岗,暴尸荒野!
      而已?

      寒风似穿透她的身体,直抵她的心口处,早已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愈合。

      “啊”慕紫芙崩溃的大喊,一时气急攻心,口中吐出鲜血。
      泪水与鲜血染满了她身下的布衾,她看向站在一旁的琳琅,目光狠戾,“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慕紫芙挣扎着残疾的身子,竹床也因她的动作吱呀作响。

      可她的双手双脚早已被打断,挣扎了半天,也不过是摔下竹床而已。
      可她仍费力的朝着琳琅的方向匍匐着,眼眶通红,狰狞的刀疤好似也在无声诉说着她的仇恨。

      琳琅见慕紫芙此般狼狈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厌恶,“郡主,别自不量力了,你杀不了我的,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拿过方才带来的东西,走近,蹲下身子,凑近慕紫芙,“这是鸩酒,是太子赐给你的毒酒。”

      她修长的手指捏起慕紫芙的下巴,将毒酒用力灌下,“只要你死了,我马上就可以成为太子妃,不,不是太子妃,而是,”
      她顿了下,生怕慕紫芙听不清,后两个字她专门凑在慕紫芙耳边说道,“皇后。”

      直到确定慕紫芙已全部喝下,琳琅这才住手,看着瘫倒在地的慕紫芙,大笑道,“那日,我定会为郡主你多烧些纸钱的。”

      慕紫芙吐出一口一口的鲜血,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可眼睛却亮的出奇,像是想记住这些恨。
      似是诅咒般,她盯着琳琅的方向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若有来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

      “可您不会有来世了。”
      琳琅幽幽的说着这话,可慕紫芙却全然不明白那是何意,好似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在远处似乎传来喧嚣声,哭喊声。
      大火燃烧了整座宫殿,雪花愈发大了,院内的红梅在火光中屹立着,摇晃着,不多时已变做了一捧灰烬。

      然,却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不顾一切冲向那漫天大火中……

      史书记载,“明德三十年,大魏城破,魏国云安郡主、恒王妃自尽而亡。同年冬,除夕夜,大郁太子顾和轩于郊外遇贼寇,不幸殒命。遂圣意,大郁宸王顾瑾玹登基,国号永安。自此,乱世起……”

  • 作者有话要说:  1.百花魁、癯仙:指红梅
    2.紫垣、星闱:皇城
    3. 牖: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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