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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行差踏错 ...
皇后娘娘病得更重了。
母亲听闻,请书一封去宫里探视,我自然也要跟着去的。
去年好像也是这会子进宫,松柏长青,宫道上的积雪扫的干净。
我与母亲并肩走着,看见她眼角生出了好些皱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我握着她的手踏进了凤栖宫的殿门。
皇后娘娘梳妆整齐,脸上敷了一层薄粉,唇上也点了胭脂,才看起来没那么虚弱。
母亲眉头一皱,眼里的关切之意展露无遗:“怎会病得如此厉害?”
“等入春了,自会好一些。”皇后娘娘很是自然地将手里的暖炉塞到母亲手里,“外头那么冷,你可得小心些。”
母亲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又问了皇后娘娘身旁的掌事姑姑:“你们娘娘如今饭食如何?”
“饭食倒还好些,只是夜里常不能寐。”黄姑姑低垂着头,也不去管皇后娘娘同她使眼色,“娘娘还不好好喝药。”
“上了年纪,睡眠浅而已。”皇后娘娘忙来抓我母亲的手,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皇后娘娘这时却同我说:“御花园的梅花开了,谖谖去看看?”
我想着她们姐妹也该说些体己话,也便应声告辞。
偌大的皇宫,好像连风都冷些。
御花园的鱼塘结了冰,冰面下聚集了好几团颜色繁杂多变的鱼群。
鱼塘边上凿开了一道小口,从那里跃出来一条,就在我想凑近再多望一眼的时候,就有宫女拦住我,好似生怕我重蹈覆辙。
寒梅傲雪,暗香幽然。
我呆得百无聊赖,却也只能望着天发呆。
“如此贱婢,冲撞主上还敢顶嘴。”
尖锐的女声直捣我耳膜。
我循声望去,只瞧见左右两个耳光落下,啪啪两声更是刺耳。
“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头一次见宫里竟有人嫌命长的。”
我皱着眉头提裙走过去,对着掌掴的女官沉声道:“何故在此处喧哗?”
那人转过身,吃人的眼神望过来,好是熟悉。
原来是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乔氏。
乔姑姑见了我,立刻收敛起凌人的盛气,毕恭毕敬地同我问安:“不知赵姑娘在此地,冲撞了您,是奴的不是。”
地上跪着的那宫女,更是眼熟。
是银娥,曾在弄玉小筑当过差。
她止不住地哆嗦着身子,泪珠垂挂腮边,红通通的两只眼睛里满是委屈。
我有些于心不忍:“就算是她犯错在先,乔姑姑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之事,也是不妥。贵妃娘娘贤良淑德,说是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
乔姑姑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继续道,“御花园又是何等的地方,现下梅花开得正好,又会有多少贵人经过?”
乔姑姑闻声用脚尖碾了碾银娥的手。
银娥头都没敢抬,哭腔都尽数收敛了去:“是奴婢不知道好歹!贵妃娘娘是何等好人,我一时忘形,乔姑姑教训得极是,奴再也不敢了!”
她的肩膀更抖得厉害了。
“至于说奴觊觎二皇子殿下,还望姑姑明鉴!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乔姑姑这才抬眸看向我,坦声道:“这小贱蹄子打碎了我们娘娘最喜欢的琉璃茶盏,二皇子殿下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免了责罚。谁知她竟起了歹心,整日在殿下问安的路上候着。”
“老奴也是怕她不知收敛,日后酿成大错。”
她说话间斜睨了银娥好几眼,看得她抖如筛糠。
“赵姑娘,宫里的规矩您恐怕不太清楚。”乔姑姑紧接着同我作揖,话里的狠辣溢于言表,“私相授受,当处极刑。”
慌乱间,银娥扑身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瞧见两滴泪落在我靴上。
“既如此,是我唐突,还请乔姑姑不要介怀。”
我这随意强出头的毛病真得改改,要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姑娘……”银娥猛地抬头看我,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对了,乔姑姑可有看见一方绣有紫色鸢尾的绣帕?我行得匆忙不知落在何处了?”我任由银娥抱着我的腿,尽量用柔和苦恼的语气来问。
有些话说在前头,那他人说的话就是构陷污蔑。
说在后头,那自己说的话就是狡辩托词。
银娥忽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而乔姑姑那一瞬也屏住了呼吸,匆忙间她的眼神对上我的,慌张疑惑还有害怕。
“银娥,你应该是见过的?”
我没低头,用殷切的眼神望着乔姑姑,我在期待她的下文。
这宫里,无论多么拙劣的计划,只要成功,都是能吃人的。
“赵姑娘,奴不曾见过。”银娥抖颤的声音就像是濒死垂危时的絮语。
可惜了。
乔姑姑愣神间,我提着衣裙微微作揖:“不打扰乔姑姑训话了,我给你们留个清静地儿。”
此地不能留,早跑早超生。
——
我曾在弄玉小筑松柏树下埋过一坛桑葚酒。
我鲜少进宫,就趁此机会挖了带回家去。
日落西山,大片云彩挂在天际。
黄澄澄的夕阳余晖很是漂亮。
我想着母亲该寻来,抱着那坛酒便往凤栖宫去,抬步上桥,凛冽的寒风打得我睁不开眼。
“赵谖。”
我真想扭头就走!
谢昭就站在石桥上,我此刻抱着那坛酒不知如何是好。
他望着我怀里的那坛酒,有些诧异,毕竟在皇宫里还能抱着酒坛乱跑的世家女子应该是没有。
我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酒,装得温良:“问二皇子殿下安。”
他习惯蹙着眉,总让人觉得苦大仇深。
一言不发,就在这儿堵我?
再加上御花园发生的那档子事,我干瞪了他一眼就想走人。
他竟也没来拉我,侧身就给我让道。
“抱歉。”
我突然就羞愧起来,觉得自己也挺没道理的。
这么一个凶巴巴的人换了副脸面,我竟觉得是自己有错。
我停住脚,怏怏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替我母妃同你说声抱歉。”
他眉头贴得更近了,好像怎么扯都扯不平。
我干笑两声,准备装傻装到底:“和你母妃又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对我口中说出的话并不惊讶,两条眉毛舒展了许多,那双狭长的眼睛瞬间又有了神采。
我笑得更局促,直接将那坛酒塞进他怀里:“送坛酒给你喝!”
——
圆月高悬,银丝般的月光把夜晚细密地织满。
马蹄踏在青砖上带来规律的颠簸,困意袭来。
偶有飞雪从帘外荡漾进来,安稳地落在母亲肩上。
母亲握住我的手,温柔道:“阿满,今日可发生什么要紧事?”
“我去弄玉小筑挖了坛酒。”我眯着眼笑。
母亲也随着我笑,只是笑得勉强。
“我不觉得委屈。”我抱住母亲的一条胳膊,撒娇道,“母亲,我可还没傻到天大的窟窿我都敢填!能救的人就救,不能救的人就舍,没什么大不了。”
“阿满。”母亲摸摸我的头,话里全是担忧,“你这么小,不必事事看得那么清。”
我一时无言,我发现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讲什么,唯有沉默。
“阿满,母亲不希望你日后后悔。”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殷切的目光看得我心神恍惚,“你这样的年纪,本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没什么比你们更重要。”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母亲只要记着,万事皆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为银娥出头的是我,临时改变主意、对她视而不见的也是我。
“母亲,本就没有什么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何况皇宫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阿满,既选择看得清,就要看得更彻底些。”母亲的手握紧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比如,今日是谁差使你去的御花园?”
我猛然抬头去看她,只见母亲眼里是笃定是无奈是怅然。
“我以为……”我呢喃着,却说不出后半句话。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温柔,语气平淡:“阿满,新年要到了,明日去给你们兄妹三人裁几件新衣吧。”
——
年关将至,兄长和姐姐又是递了一封不能回京过年的信回来。
母亲和小娘准备了好几马车的东西捎人给带过去。
哥哥信说馋我酿的桑葚酒,我就后悔为何要把那坛子酒塞给谢昭,只好用两坛今年的新酿试图蒙混过关。
刘巡抚的事情也没多少人讨论了,渐渐就有风声说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放出来了。
父亲依旧是笑呵呵的,仿佛街市里传的要被罢免的主角不是他,日日垂钓,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江边的寒风的。
我站在廊下望着庭外中的梅树发呆,洁白的花蕊隐在雪里,辨识不清。
“眼下更冷些,小姐怎么这般不注意。”秋南给我披上一件长及脚踝的狐裘,嗔怪道。
我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去采些花瓣雪,明年泡茶喝。”
“不行。”秋南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眼瞅着那只兔子从我脚边蹭过去,眼疾手快地把它拦腰抱起:“日头正好,不冷。”
“不冷不冷。”春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脑袋来,嘻嘻哈哈。
明日就是除夕夜。
隔着院墙都能听见街道嘈杂的人声,我突然想起去年宋淑芸送我的织锦小袄。
“宋家二小姐被罚跪在祠堂好几日了。”秋南搓搓冻红的手,“那日小姐不在,自不曾听到。”
“听说就连姨娘养的狸奴都被宋大人踢了一脚。”春秧眨眨眼睛,和我们讲这些无厘头的传言。
我捏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慢慢揉搓,忽就想起来宋淑芸曾和我提过周家大公子上门求娶,她不乐意;也曾说起偷摸经营的地下钱庄近来生意萧条。
不知是哪件事惹得宋礼监不快?
怀里的兔子似乎对我蹂躏很不满,蹬着腿挣脱了我的怀抱。
又落雪了,只顷刻间,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明年应该也是个好年吧,毕竟瑞雪兆丰年。
入夜时分。
偌大的赵府安静的只剩下淅淅沥沥下雪的声音,偶有吱呀的推门声和鞋底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声。
后来就连这种声音,都渐渐隐匿在院墙之外依旧嘈杂的人声里。
秋南和春秧正共着一盏烛火在绣丝帕,有说有笑。
她们还有心情同我讨要红包,说我打叶子牌欠下的债还没还清。
我略带嗔怒地点了点她俩的额头,笑骂她们真是财迷!
我顺手拿起剪刀,把多余的灯芯剪了去。
灯盏上下窜动,我的影子映射在窗户上,也随着忽高忽低,就像我的心脏跳动的样子。
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赵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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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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