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乾归

78、墟八

　　卯时中

　　集市上的人就多了许多，这地小，没什么身着华服的达官显贵，一眼望去全是平头百姓，大多只是做点小生意，挣些小钱补贴家用罢了。

　　时卿瞧着与集市上的百姓十分熟稔，没走出去十步，就已经被问候了数十次。

　　见他如此，檀玠心中存疑，他可是没见过时卿下山的，至少在他到了归青天界之后，就没看见过。

　　但是这短短几步，仙师，道长的，就听了个遍。

　　趁着时卿笑着回了声，檀玠握紧他的手，紧挨着他，小声询问：“这些百姓，怎么瞧着都认识你？你不是好多年都没有下过山了吗？”

　　时卿没来得及回他，就被一旁伸手递来的油纸包给打断了，顺着递来的那只手看去，是位衣着朴素的大娘。

　　她正笑盈盈望着时卿，点头道：“道长，拿着吧，是你常吃的零嘴。”

　　时卿没能分神理会檀玠，伸手将东西接下，然后回以浅笑道：“多谢，身子安康，万事顺意。”

　　“诶，道长客气了。”大娘得他接了油纸包，坦然地笑着摆了摆手道：“说这样的话，我甚是欣喜，只是多年不见道长，您还是这样丰神俊朗的模样。身子骨可是恢复如初了，这气色瞧着不是只有一星半点的好，怎么愿意下山走走了？住那山上是无趣了一些，不过好歹安静，心中平和一些，却也少了几分热闹。大家伙可是都记着您，要是那山上住着多有人前去吵闹，下山小住些时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我们大家伙说一声。碰上上边的人下来寻找，我们也好给您掩护掩护，不会露馅。”

　　“嗯，记下了！”时卿一口答应下了，笑容又浓了一些，道：“不过这次我只是下集市来走动走动，不长住。想起多年未见，就过来走动走动，各位安好，自然是安心的。”

　　大娘听他一言，双手一拍，自顾自道：“害，我就说您这次下山来，身边还跟着人，定然不是长住的。往常，您都是只身一人前来的，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总是沉默得很。就是我想和您搭两句话，也得仔细着脸色。如今却瞧您神采奕奕，就是笑脸也变得多了。道长此次下山，是碰上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嗯，确实。”

　　“哎哟，往常不见您笑的，今日笑脸那是一刻也没有消下去过。不过，就算是碰上什么天大的好事情，那也是道长应得的，就是多有几次也不为过。”

　　时卿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道长，跟您打听个事儿。”大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脸淡了淡，环顾四周一会儿，才靠近时卿一些，声音压低了许多，“近日，好像有好多修仙的人，往山上去了。山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请了，才请这么多人上去啊？”

　　“没有。”时卿听得茫然，敛去笑容，疑惑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和那些人有关吗？”

　　大娘摇了摇头，面露有些为难，看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时卿：“那些人是在山下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吗？但说无妨。”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娘又是环顾一圈之后，声音又压低了许多，“这事说来也是怪上不得台面，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了。从七八天前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修仙的人从这集市上过路。道长，我们这些平头老板姓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就图赚几个铜板补贴家用。但是他们做的实在不厚道，路过就找我们讨要些吃食，我们不想给，不乐意送，他们就开始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什么他们是修仙的人，往日庇护我们这些没用的老百姓已经够难的了，如今就是讨要些免费的东西吃两口，都如此吝啬。等再有邪魔来犯的时候，就不要哭爹找娘的满地打滚博取同情，与他们无关，还说是我们的做法让他们寒了心。”

　　“我们这也是大喊冤枉啊！我们也不是什么能人义士，就是靠着手艺过活的普通人，何必为难我们呢？说到底，庇护我们的，自始至终明明就是道长您一人，您心怀苍生，看不得我们受苦，我们自然也不想给您添麻烦。常言道吃亏是福，索性就将这一次两次当做福报，下次不再有就是了，吃一堑长一智，哪能回回都让人骑在头上不是？”

　　“道长，我和您说这些，不是说要告状，就是跟您说一声，要是碰上他们了，能避则避，免得沾染了麻烦事儿，到时候脱不了身，不大好。”大娘说这话，本意也就是想给他提个醒。

　　时卿却忍不住问：“是各个修仙的人从这儿路过的时候，都会用这样的说辞吗？”

　　大娘实诚的摇摇头，“倒也不是，他们看上去有些小家子气，身上的衣物更是奇奇怪怪的难看。也有些态度极好的，有时候多给了碎银，追上去要还给他们，他们都只是说留给家中的孩子买些好的吃，或是天寒地冻，给自己添件暖身的冬袄，避免染上寒气。大家伙都在想或许不是一路人，有些实在是小家子气，有些也确实是出手阔绰得很。”

　　“那可还记得其衣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衣着来看的话，”大娘借着自己不太记事的脑子想了想，“他们衣着各不相同，但是看着慈眉善目的那些人，衣着确实是整齐一些。”

　　“整齐？”

　　“嗯！是一群姑娘，各个都是一身的淡青色衣裳，还有一些穿着红色的衣衫，但各个都是身姿挺拔的大小伙，其他也有一些不讨要东西的。他们就是高傲的仰着头，从这儿路过的时候，目不斜视。偶尔落下了几个末尾的，也是姿态高高在上的模样，想要什么东西也是指着说两句。便宜了说只要这几个铜板不算是好货，贵了也要说这等货色不值这么贵的价，得压下一些，不然就算是坏了做生意的规矩。我们就是老百姓，也不是什么挣黑心钱的市侩商人，这样做委实不好。”

　　时卿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说罢，也是心中怅然的扫了一眼，瞥见几个摊贩时不时的往他这儿瞧看，也是半晌默不作声。

　　转头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檀玠的手里，等他接过了，才从二人相握的那只手的袖袋中，掏出一小袋碎银递给大娘。

　　“我身上的银子不多，这些……”

　　大娘连忙摆手，惊呼：“道长，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已经受了您的庇护，怎么还能拿你的钱财，赶紧收回去，收回去。”

　　“多谢你的一片好心，但是吃亏是福，也不总能吃亏。”时卿声音算不得大，只有靠得近的人才能听见，“那些人算是他们请来的贵客，我说不得什么，如你嘱咐的，不过就是避一避罢了。但是诸位也不是什么富庶人家，我带着这些银钱傍身也没什么大用，不如给你们贴上一点也算一点。此事上，我实在无能为力，抱歉了。”

　　“此事怎么怪得上您呢？”大娘没了笑容，一脸的苦相展露无疑，苦命人家大抵就如此了。

　　“银钱实在是不能收，我们还有手有脚的能自己挣，何苦为难道长您呢？您的岁数不比我们这儿的哪个大，大家又不是孩子。说这事，也是怕您像我们一样吃亏，到时候被他们说您以大欺小的，实在太冤枉了。别看他们年纪小，但各个都是人精，心眼坏得实在。您为人宽厚，待人和善，像您这样的好人该是逍遥自在的，何苦让这些破败事缠身呐！”

　　见他还举着那钱袋，大娘伸手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摆摆手又道：“您不说，我也知道，哪有什么不用花银钱的时候啊？您下山来，吃饭住店那样不需要银钱打点，快自己收好！”

　　看着手里的钱袋，再抬眸看看大娘，他还是点点头，又将钱袋收回袖袋里，随后从腰间拿下几个铜板递给大娘。

　　“我也不能白拿你的。”

　　大娘还想说什么，可见他态度坚决，还是接下了。

　　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时卿才想起檀玠之前吭声了，这会儿扭头看他，低声道：“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的？”

　　檀玠摇摇头，没说话。

　　或许是从二人对话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会儿已经不想多问了。

　　大娘刚刚说得多，这会儿才注意他身侧的檀玠，想起时卿刚刚撩开衣袖拿钱袋时，二人相握的手，一时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在二人之前逡巡好一会儿。

　　没等她开口问一问，时卿又问身旁的人，“那你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趁着这会儿还在集市上，一并买了。”

　　大娘就看着那人，像是细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无妨，若是想起了，回头再来也行。”时卿只是轻飘飘地抛下这一句，挪了挪脚尖就打算走了。

　　“道长。”大娘的声音骤起。

　　时卿动作一滞，侧脸看她，浅笑道：“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事情吗？”

　　大娘干笑着摇了摇头，就是好奇的看着二人，犹豫开口道：“刚刚我就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有留意道长身边的人，这位是……”

　　她想了想，想说是弟子，可是这身形也不太像，而且二人过于亲密了，想说是道侣吧，可是身形这样高大的定然是个男子。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妥当，最终还是选了一个谨慎的称呼，声音还是压低着，道：“……是夫人吗？”

　　他闻言，先是温和一笑，然后眼瞧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之后，就脱口而出道：“嗯，贱内，檀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