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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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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子衿就愈发沉默消停,有时就闭门不出,有时就在子宁的棺材旁枯坐整日,有时就与时卿在院里坐着,什么都不说,只是听他抚琴静心。
时卿没话说他,只当这是缓解他心中愁苦的好办法。
“不再下山去看看吗?”
子衿摇摇头。
“他这一世能活到百岁,算是寿终正寝,比起第一世好得太多。”时卿指尖拨动琴弦,声音轻缓的告诉他这些。
“若是心中有愧,那就等到他百年之后,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他这一生平淡无奇,顺遂平安,不去打搅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只是要辛苦清修一些日子,距他百年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等待。”
“……”
时卿:“你魂魄不全,闲来无事就与你妹妹待在一处,我给你两卷术法的竹简看看,让你打发些时间。”
“好!”
子衿倒是耐得住性子,就与时卿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等了几十年再下山的时候,惊闻城中大户的当家人病倒的噩耗。
子衿心心念念那人的安危,着急过去,但是时卿却将他拦下,半路询问了一位谈论此事的妇人。
妇人见这样模样的二人,一时还没找到调,调侃了几句之后,才如实相告。
“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刚过完百岁大寿,突然就告病了。我们也只是猜测,那样家大业大的人家,底下的子女们勾心斗角也是常见。再说,都这么多年了,当家人还不放权给儿女们,难免有些微词。至于悬赏请人前去看病,八成是幌子,做做孝心给旁人看的。”
“诶诶诶,事情可不是这样简单的。”之前与妇人说话的一位男子,这会儿插嘴,打算将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说个遍,“二位公子瞧着不是我们这儿的吧?!我知道有些事情,可不像她说的这样,我在那户人家有位当差的亲戚,他亲口给我说的,那当家人病得蹊跷,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悬赏重金求医这些都只是幌子,其实就是为了找这么一个人,瞧他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他家儿女怕他没见到这人一命呜呼了之后,家产无法平分,这才突然着急起来的。”
另一位在听着的男子,也开始插嘴了,“那当家人的夫人去得早,他一直都没有续弦,难保不是在外豢养了什么貌美的小妾。或许是听说小妾遭难,想见二人留下的孩子一面,才会如此也不一定,反正我是不相信人病倒了。哪有人刚刚过完百岁大寿说倒就倒的?!古怪得嘞!”
时卿:“诸位,可是还有听到其他的消息吗?”
妇人:“那二位小哥远道而来是要打听什么事儿吗?我们也是听到了些谣传出来的东西,具体如何,没人知道,若是实在想打听,可以去揭榜见上一见。”
“不过二位公子可得提防一些,那当家人年轻时脾气还是不错的,老了之后就越来越古怪。之前就常听我亲戚说起过,他时常半夜望月喃喃自语的样子,很像是中了邪。他儿女们倒是请人去看过,但无一例外,都是他让人给轰出了家门,说是不相信这些个江湖术士的骗术,还说他的什么紫什么来着……”
“是子衿!这个名字在咱们这儿也算得上是稀奇了,所以好记。”
“啊,对对对,就是子衿,我差点就给忘记了。”那人一拍脑袋,笑道:“人老了,难免忘记些事情,不过倒是想起来他喃喃自语说的,可不就是说什么转世,什么子衿,什么子宁的事情吗?!”
子衿听到此处,眸光微亮,正欲开口再问些,时卿便匆匆道谢告辞了。
这下,子衿急了,他不明白时卿是什么意思,赶紧追问:“为何不让我再问问,他在找我,他一直都在找我。”
时卿侧脸看他,“你如今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江湖术士,打听这么多,然后上门去询问,岂不是叫人将你当做骗钱的了?”
“可是,如今,我如何才能见他一面?”
时卿:“他如今是油尽灯枯,倘若你不想大张旗鼓的去见他,就稍安勿躁等着今夜,我带你进去。”
“我……多谢。”子衿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干巴巴的道了句谢。
时卿微微颔首。
“若是可以,我也想带子宁来看看他……”
时卿:“人之将死,可窥破往生。他如今记得你,说不定也只是回光返照,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你最后一面,然后就奔赴黄泉入轮回了。”
子衿:“…………”
“他如今想起来,不说是好事,也不能说是坏事,这辈子我二人干预了他的命格,下辈子他兴许会过得格外苦难。”时卿说得多,像是希望他能明白,“我们能活过几百年几千年,但是他只有百年,他命中是遇不上我们的,私自篡改,那下辈子就是他的报应。”
“怎么会……”子衿没想过这些,这会儿了解了,心中震惊何止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
时卿:“就是会这样,他是因你而死,如今是为你赎罪,世间八苦,他每次都要轮一遭,然后身死魂灭。”
子衿:“……”
“我念及你恩情,窥破天机,他下辈子是苦死的,一辈子求而不得,爱而不得,还要被仇人踩在脚下唾骂,想死却不能死,亲眼看着家国覆灭,沦落成为阶下囚,受一辈子的牢狱之苦,你还想救他吗?”
子衿:“是要我成为人屠吗?”
时卿摇摇头。
“我欠你一次恩情,若是你要为他逆天改命,那么接下去的几世,你都得为他改命,我也能心甘情愿成为新的人屠。”时卿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你也会。”
“子衿,你当真还想救他?!”
子衿只当他七魄残缺混沌之后,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还是郑重的点点头。
“他从头来过,便不再是原来的他,倘若你只为报恩赎罪,我亦无话可说。子衿,你真的只是为了赎罪吗?没有别的私心了吗?”
子衿:“……并非全是为了赎罪,他曾许诺过我的,或许只有那一世,但我会记得上千年,甚至是上万年,我所求只为一人。”
“…………”
时卿:“随你吧。”
在城中的茶馆里守到了夜深,时卿才使用术法带他穿行进了那户人家的高墙大院里。
或是心有灵犀,二人找得凑巧,不过是绕过一个回廊,误打误撞进了一件破败的偏院,便听见那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子衿的名字。
望着那扇门,子衿一时又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脚下的步子停滞不前,忐忑不安的心思浮现于脸上。
时卿此刻说话,无异于是给他一记定心丸,“他所剩时间不多,只容你二人说两句的工夫,不要浪费时间。”
他说的很有效果,子衿原本还是犹犹豫豫停滞不前的,这会儿突然就生出了许多底气,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的化身为兽形,快速从那狭小的门缝里穿进去,不发出任何的响声。
时卿无意听他们说什么,便是退步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望风,等着二人说完话,他就带子衿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子衿……子衿啊……”床榻上的老人意识混沌,口中断断续续地叫唤着他的名字,无端带上了羸弱的病气。
子衿没想着化身,而后脚步极快的跃上他的床榻,然后前脚踩在他的身上盖着的锦被上,一双发亮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这老人身上病气太重。
不忍心看他这样痛苦的老死,子衿舍不得,便呼出一口灵气,让老人的意识清明一瞬,睁眼看看他。
像是早就预料到子衿会来一样,老人睁开眼的瞬间,只是微微愣怔了一小会儿,然后笑皱了满面的皱纹,伸手将踩踏在自己身上的小狐狸抱进怀里。
“子衿怎么到我梦中来看我了?”老人像是不太敢相信,这只小狐狸就是自己原来的那一只,笑着轻抚狐狸毛茸茸的脑袋,“我原来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是我的错,想起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还愿意见我,当真是辛苦你了。”
子衿化为兽形说不了话,只是委屈的呜咽两声。
“子宁可还好?我当日告诉你的方法,你可用去救她了?!”
子衿点点头,直接伏在他的身前,乖乖的听他说话。
“我想起的事情总是断断续续的,你如今变成这样,是被人剖了元丹,无法化为人形了吗?救子宁的小仙师怎么不救救你?”
子衿没反应,只是眨巴着狐狸眼,歪着脑袋看他,嘴里又是一阵不明白的呜咽声。
“嗯,下辈子,你也别寻我了,料想下辈子的日子不好过,但你还是愿意在我断气前来看我一眼,我也算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子衿,咳咳……咳……下辈子……别寻我……该是……我去寻……你的……咳咳咳……”
只是好好的说了一会儿话,老人就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连带着咳出些血腥的味道,子衿心焦还想给他渡气的时候,猝然间,人却是就那样没了生息。
子衿还是无言,伏首在他胸口,感受着他胸膛里的动静,半晌也没再听见跳动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