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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祸水之二 ...

  •   四下死寂,一片黑暗。
      她已经死了吗?
      雁灵……雁灵怎么办?
      “业红……戎业红?!”
      伴随着耳畔有些急切地呼唤,一股凉意冲入她的鼻腔,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雁灵那张在昏暗烛光中也依然昳丽无比的脸孔,她绯红的长发垂落在自己的两侧,金兰双眸灼灼如焰,抓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雁灵……”她眯了眯眼睛,恍惚地问道,“郡县……是不是全部毁了?”
      “郡县?”雁灵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解,“郡县无事,倒是你,沐浴便沐浴,怎么还差些淹死在浴桶里?”
      “浴桶?”戎业红感觉脑袋一片浑浊,她甩了甩头,才逐渐清醒过来。
      此时,她正浸泡在木制浴桶里,头发披散、未着寸丝,雁灵站在一侧,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才使得她没有再滑入桶底。
      他们这几日落脚于昱钏郡。
      今夜昱钏郡有晚市,雁灵唤她一起去逛逛,但是她近两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有些疲惫,便想沐浴更衣一下再出门,但不知怎么的,一醒来便是如今这幅场景。
      难道是梦吗?
      山崩、泥流,惊雷阵阵,暗黄的浊水如极饿的水龙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吞咽了整个郡县。那一瞬间的冰冷与黑暗,都太过于真实。
      “这不对……”
      戎业红起身,拽过一旁搭在杆上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接着,她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
      窗外,伴随着冷风一同涌来的,是一片澄澈的夜空。今夜正逢十五,圆月正好,她们所住的客栈就坐落在街市中心,脚下是一片繁华的烟火人间之景,实在难以和噩梦交汇。
      “雁灵,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戎业红回身问道,“我要求证一件事。”
      “走吧。”雁灵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一手从桌上提起无间,一手戴上兜帽,道:“你先更衣,我去马厩把马儿牵出来。”
      说罢,她便出了门。待戎业红穿好衣袍,配好弓箭下楼时,雁灵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了。她牵着两匹马,静静地站在暗处,像一尊寂静的雕塑。
      戎业红翻身上马,雁灵紧随其后,二人避开闹市,沿着小路往大坝处疾行而去。
      这一路越走,戎业红便越是觉得脊背发凉。
      她目所能及的一切,远处的山、脚下的路、身侧的芦苇荡,都在与梦境缓缓重合,在靠近大坝时,戎业红远远地便看见了那棵榕树,它同梦里所见一般的笔直、粗壮,密集的树须错落垂下、随风轻晃,繁密的树冠在月色中投下一片深幽的阴影。
      她在靠近榕树时勒了马。
      只见盘错交杂的树根边上,放着好几捆粗韧的绳索以及几枚三寸之长的铁钉,那些铁钉散落着,泛着冰冷的光芒。
      “雁灵……”戎业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她说到,“梦里的事情,可以当真吗?”
      “那要看是美梦还是噩梦了。”雁灵缓缓回道,“噩梦总是比美梦灵验。”
      “我刚才的梦里,出现过这个地方。”戎业红抬头看着眼前有些阴森的古榕,低声道,“这个地方会降下暴雨,接着有天雷劈毁山峦,从山间滚落的巨石与汹涌的泥流破坏了这个堤坝,阳湖的水冲垮而出,淹没了整个郡县。”
      雁灵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
      “走。”雁灵一拉缰绳,对戎业红道,“现在回郡县,去郡守府,让郡守先派人加固堤坝,他们也许不会听你的,所以,你得找人送信给戎止声。”
      “你真的信我?”戎业红短暂地一愣。
      “在我们西川,如此连贯而清晰的梦境,被视作神明的警示。”雁灵疾行在前方,道,“我们称那为‘预知’,梦中之景即为未来之景。”
      戎业红追赶上雁灵,与她并行,道:“会全部应验吗?”
      “如果不做些什么,那些就会成为现实。”雁灵低声道,“现在还来得及。”
      戎业红不再多言。
      郡守府坐落在郡县的东街,二人快马疾驰,穿过西边的闹市大街,一路飞奔往郡守府。此时将近亥时,西市虽热闹,但东街的府邸都已陷入了寂静。
      戎业红在郡守府前勒了马,马的嘶鸣惊醒了门前正在打盹的守卫。她翻身下马,掀开兜帽,对着门口护院道:“我要见郡守。”
      “你是谁啊……”那护院还半梦半醒,“郡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更何况此时还是深夜……”
      戎业红也不多说,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符牌丢到护院怀中,护院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只见白玉符牌上刻着南昆聂氏的士族族徽,玉牌中心清晰刻着“聂依依”三字。
      聂氏是南昆王族的旁支,地位仅次于王族,聂依依是聂氏唯一的明珠,也是如今南昆王的义女。
      护院这下才全然清醒,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牌递了回去,然后行了个礼,恭敬地说到:“小人眼拙,竟不识公主尊驾,我这就去通报,请您稍候片刻。”
      见护院火急火燎地往府里跑去,雁灵也翻身下马,走到戎业红身边。她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符牌,道:“所以当日离开时,戎羽词偷塞给你的就是此物?”
      戎业红点了点头。
      她心中自然清楚戎羽词此举是何用意。
      她的死讯已经从中陵送到了南昆,原就没有实权、如今又已战死的郡主,她原先的身份符牌已经用不上。她也是在此前才知道,戎止声一开始便没有将戎羽词送去中陵,借戎羽词身份前往中陵的是聂依依,而留在南昆借用聂依依身份的则是戎羽词。戎羽词将聂依依的身份符牌给她,也是希望她在南昆行事方便。
      没过多久,郡守府的管事便亲自出来,将二人迎进厅堂。
      她们到厅堂后没多久,郡守便急匆匆地赶了出来,那郡守是个看起来十分温良的中年男子,此前应是刚歇下,赶到厅堂时还有些衣冠不整。
      他看见戎业红,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深深弯下腰,行了个掬手礼。
      “臣下昱钏郡守刘明,见过公主。”他恭声道,“不知公主深夜驾临府中,可是有何要事?”
      戎业红刚想开口,目光却瞥见那郡守袖口之上的一点污渍,即将到嘴边的话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沉思片刻,换了副有些委屈的神情,低声说到:“我听闻近些日昱钏郡解了宵禁,特意来此小住。今日逛了西街的晚市,遇到一小贼,偷了我腰间的荷包,如果只是钱财也就小事……但荷包里有一枚义父所赠的玉佩,御赐之物流落在外终是不妥,郡守可否派人替本公主寻回?”
      “公主放心,臣立刻派人去查此事。”
      戎业红点了点头,刚欲离开,便听见刘明喊住了她,问道:“公主深夜外行,身侧仅带着一个侍卫,实是危险,若公主不嫌弃,近日在昱钏郡游玩,可住在郡守府。”
      “郡守好意,本公主心领了。”戎业红沉声道,“只是我不习惯住他人宅邸,若郡守派人寻到失物,还请到西街驿站来报信,我自会前来。”
      戎业红说罢,刚准备踏出厅堂,院中的守卫便从暗处围了上来,将她们堵在厅堂中间,戎业红心知事情可能已败露,但面上还是端着,转回身问刘明道:“郡守,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两个手持长枪的守卫已经步入厅堂,用枪锋对准了雁灵,雁灵垂着头不动声色,但隐在黑袍之下的手已经悄然握紧腰间的无间。
      厅堂里外,杀机四伏。
      “臣说了,想请公主住在郡守府。”刘明身体依然维持着恭敬的姿态,上抬着望向戎业红的眼神却充满了一丝令人不适的笑意,他缓缓道,“不……应该不是公主,是业红郡主。”
      戎业红听到刘明的话,反而笑了笑:“看来叔父肃清南境时,还是漏了你这条‘大鱼’。”
      “郡主此话差矣。”刘明直起身子,笑道,“郡主既来了昱钏郡,便由我来尽地主之谊,我这就让人整理出屋子,还请郡主安心在此小住几日。”
      “行啊。”事情敞开,戎业红也不再装模作样,她问到,“几日之后,你准备将我交还给南昆,还是交还给中陵呢?”
      “郡主说笑了,自然是……价高者得。”刘明道。
      “你这打算盘的能力,不从商,反而在这小郡县做个郡守,真是浪费。”戎业红冷笑一声,“希望郡守有命赚这钱,也有命花这钱。”
      刘明刚从戎业红这番话中察觉出不对劲,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雁灵便动了。
      她拔刀出鞘,以雷鸣之势挑开了两个守卫的枪锋,三两步直逼刘明,刘明习惯性想后退,却被同时攻来的戎业红拽住了衣领,仅一瞬间,刘明便戎业红被押在地上,而无间那鬼气森森的锋刃也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在西肃时,时局动荡,雁灵几乎每日都要见血,但来南昆后,她便很少拔刀。
      封在刀鞘中的无间如饥渴的野兽,一出鞘便发出阵阵嗡鸣,刀刃血腥之气直冲刘明的鼻腔,他这才意识此人的危险。
      “让你的人退下。”雁灵压低声音,刀刃又近半寸,冷冷道,“我的刀只认血,不认人。”
      守卫们担心他们的主人成为刀下亡魂,于是进退不得,刘明抬头扫了他们一个眼神,许久,才咬牙恨恨道:“退下。”
      戎业红擒着刘明的手,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她与雁灵身高相近,而刘明则相对寻常男子来说要矮得多,常年舞刀弄枪之人,要制服这么一个常年舞文弄墨之人,不用多费力气。
      雁灵见戎业红押着刘明,想了想,说到:“覆水难收,既已动手,不如直接押着他去工营。”
      戎业红点了点头:“城主或者郡守可以直接调动工营的人,他的人,定是比他的符牌还好用。”
      “工营?”
      刘明还在咀嚼戎业红话中的意思,便被戎业红和雁灵一路押出府邸,守卫全程跟在一侧防着,但都不敢贸然动手。
      亥时的街道一片死寂,伴随着郡守府刺耳的开门声,火光与人群一下涌了出来。
      府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披着斗篷的男子正坐在辕座之上,见雁灵她们出来,他低声唤道:
      “这里。”
      两人押着刘明走到马车前,弥月和尤雀蒙着面从车厢里出来,他们手中拿着长绳,三两下便将刘明捆上了马车,雁灵收了刀翻身上马,戎业红转身对着府邸门口围着的人群道:“你们的郡守我带走了,若要报信,便尽管去。”
      说罢,雁灵和戎业红便驭马而去。
      马与车一同穿过幽寂的长街,一路直奔位于近郊的工营。
      “青极。”雁灵行在马车左侧,对着辕座上的青极说到,“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郡守府?”
      “驰英看见你们从西街的夜市里驭马而过,朝东街去,我就猜测应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换了辆马车到东街,在郡守府门口看见你们的马,便一直守在那儿了。”青极回到,“我们才到没多久,府里便有混乱的动静,不一会便见你们押着郡守出来……你们怎么忽然和他们动起手来?”
      “说来话长,本来我只是想假借聂依依的身份行事,但与那刘明打照面时,我感觉他的神色不对,他分明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戎业红道,“本来我也不确定,直到我看到他袖口上的红色痕迹,赤中带金,那个是中陵皇宫贵胄惯用的长山印泥才会有的颜色,我猜这个刘明,应该经常与皇室之人书信往来。”
      “原来如此。”青极了然。
      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工营。
      此时明明已值深夜,工营却还火光通明,他们的马车停在营外,有人听闻动静,便走了出来。
      “今夜怎么格外的忙……”营夫手里掌着油灯,对着正翻身下马的戎业红与雁灵问道,“来者何人?”
      “昱钏郡郡守,刘明。”雁灵淡淡地说到。
      刘明哪次出行不是守卫簇拥着,车架豪华、女眷随行,怎会坐如此破旧的马车?
      那营夫只当他们是来寻事的,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道:“哪来胡诌八扯之人,连郡守都敢冒充。快滚快滚!当这工营是什么地方……”
      戎业红朝着营夫招招手,笑道:“我们大人不方便下车,可否劳烦你过来确认一下?”
      营夫难免觉得好笑,心道这个女子生得貌美,但行为举止怪异,莫不是傻子?
      大概是觉着女子没有危险,他还是走到车前,在戎业红有些瘆人的笑容下,他掀开了车帘。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吓得他惊叫一声,后退两步摊在地上,手中的油灯翻落在身侧。
      狭窄的车厢,他们的郡守正被五花大绑地塞在主位上,他的嘴里被堵着粗布,身侧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两个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腰间佩刀,一看便是惯于要人性命的杀手或刺客。
      戎业红微笑着合上帘子,道:“麻烦通传你们管事一声。”
      那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发怵地看着戎业红和雁灵,许久才说到:“就在戌时末,管事带人外出了。”
      “为何深夜外出?”青极皱眉,忽而言道。
      “是……是观星台那边来了人。”营夫缓缓道,“我们虽然听从王族、郡守和士族的指派,但观星台的巫族我们也得罪不起,先前观星台来了司祭,带走了一部分人,说是要去修堤坝。”
      戎业红与雁灵对视一眼,随后回到马背上,准备往堤坝方向去。
      走出两步,戎业红又回头,对着营夫问道:“你今夜,什么也没有看见,对吗?”
      营夫一愣,随后捣米似的点了点头。
      戎业红这才安然离去。
      “既然工营的人已经前去修堤坝了,这郡守也就无用了。”雁灵驭马疾驰,睨了一眼车厢,说到,“我倒是有些好奇,观星台的人如何得知此事。”
      “观星台的司祭可以观天象,且楼台及四面林中有许多猫、狐、犬、鹿之兽,兽类对灾祸的感知力比常人要强,司祭怕是从兽类的反常中看出了什么,才会连夜来工营。”戎业红回道。
      “业红。”雁灵又道,“若你被司祭认出,你要如何?”
      戎业红神色有些微动,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若真到那时,我也会接受的……抛弃姓氏、身份,接受属于我,原本要走的路。”
      一路无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祸水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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