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消失的那一天》小芝是只猫

15、人心中的迷雾

　　等刘焰彻底醒来已经又躺在了市立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个不真实的梦。

　　赵秘书说，是那个家里开鱼档的同学打电话给派出所。说是海边的球场尽头躺着个人，不知死活，他也不敢靠近，遂立刻报了警。待两位当地辖区的民警勘察过后，才让派出所联系了他们。

　　赵秘书说到当时的阵仗也是无奈中带着罕有的同情。他说：“当时三辆警车连带刘利扬的这边两辆商务车赶到，众人都是内心沉底的。

　　黑暗的海港废弃球场被探照灯的白光彻底打亮，你就躺在废弃球场边缘的崖石上，但凡多翻一个身，结果就是万劫不复。”

　　赵源当时也看的很清楚，那崖壁靠着海还有长许，起码有十多米的耸立礁石滩。海浪长期的冲刷下，那些黑色的礁石尖锐的似一个个拔地而起的黑色尖锥。像是围绕着黑色大海最后的荆棘滩…看一眼，便让人生出一身冷汗来。

　　看到现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再加上那颗磨损严重的篮球，如果当时苏念将人再推一把，没有人会怀疑什么。这就像一个最完美的自杀场景，也像是一个少年会做出的‘傻事’。

　　毕竟，不能打篮球的少年，仍旧沉浸在无法再上球场的痛苦中，又被舆论的风暴裹挟，自杀的话，因为受不了网上的各种压力，太自然了。没有几个少年能经历这样的“飓风”，仍可以全身而退的。

　　甚至连案情分析都显得无用，加上之前医生的反复叮嘱，一切的一切都宛若严丝合缝的拼图，卡的一点不差。

　　只有苏念一个人知道，原本离开的自己重新回到那个破球场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本可以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完美案件。可当他正带着手套拖着沉重的少年刘焰时，他却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那个刘焰望着大海抽烟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只能坐着的徒劳背影，显得既孤单又绝望。或许，真的是当晚的海风太大了吧，苏念觉得那咕咕的咸腥味甚至绕过了自己一直沉默的灵魂。

　　寂寞有时候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直以来持续的状态。对于这个来自深渊的少年，他一直是‘透明’的。刘焰是难得看见过自己的人，所以，他突然放弃了，因为他想跟他再‘玩’久一点。

　　如果只是这样的死亡，似乎违背了自己的“解题美学”，只有看着那些活生生，力量感十足的生命化为破碎的齑粉，才会是真正有趣的过程。没有逻辑，只有感觉…

　　更让刘焰觉得奇怪的，是隔天晚上播出的新闻。

　　记者采访了被他按在小便池里的苏念时，他诡异的行为举止。

　　苏念当时一脸平静的对着镜头，缓慢诉说了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只不过，说是自己送鱼遇到了当地的混混歹徒，是刘焰为了救他，结果身负重伤，特别是腿。

　　他在镜头前的‘愚笨’和‘朴实’显得如此真实，最后他还诚恳的解释道：“刘焰不是传闻里那样的人，大家误会他了。”

　　受害当事人已经站出来说话，那些想要捞些偏门，再报出点什么，问刘利扬索要费用的媒体们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纷纷散去。

　　甚至因为苏念的上镜，刘焰的风评再次转好。几乎让之前的所有事情，看起来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真假难辨。

　　关于那段视频，苏念坦然道：“原本是同学间的打闹，是有点过分了。但是放出视频的人更值得大家去关注，不知那人是安的什么心，刻意的剪辑和修改了部分内容。强行给三中抹黑，给刘焰泼脏水。”

　　那些个罪责的咒骂声和网上的其他声音均在他的一席话中戛然而止。一周的时间而已，从闹到满城风雨，到彻底终结。就像飓风过境，被伤害的人片甲不留，甚至连追责都显得告而无门。

　　连王磊看到新闻时，都一句“我草”出口。

　　自视频爆出，他就知道是谁，当时的那几人，除了张泉青拿出了手机，其他人都帮着压住苏念，所以根本没空拍什么视频。

　　而刘焰只是坐在男厕所的窗台子上抽烟，也没拿手机。

　　从视频爆出，由于他也是视频中人，所以他一直默默按兵不动，很多时候他都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也是会害怕的。

　　王磊心中一晃，又想到了比赛当天，不觉心下一寒。嘴上说着“不会吧…不会吧…”内心里，却对张泉青有了别的看法。只觉得以后得绕着这兄弟点，背后捅刀子的人，不可深交啊！

　　又过了三天，刘焰来上课了。

　　他右腿上打着石膏，上面被班里许多同学都用彩笔写上了“早日康复”之类的祝福话语。甚至，还有同学小声说：“焰哥，你家发生那么多事儿，你怎么都不跟兄弟们说呢。真不够意思…”明摆的亲近之意，也显而易见的后怕之心。

　　每个人都在这场不明情况的舆论里掺和了一脚，没有人是彻底的无辜。可学生们的好处就是，他们依旧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和过去一样，甚至比过去更好。

　　但刘焰却只是盯着坐在第四排的那个胖子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当天他要死的时候，那人的语气，眼神以及脸上那种太过特别的表情。他明明记得自己倒的地方是篮球场的中部，又怎么会是球场边缘的翘崖？

　　当时只有他们俩，渔船的灯，又打不到那里。他是有机会让他死的彻底，还看不出痕迹的，可是为什么呢？考验他刘焰生命的“硬度”？

　　他的那句“想死，你还不配。”说的冷静而淡漠，那口气，配上当时苏念一脸的平静，就像是他真的干过什么一样。太像了。而对比赵源的叙述，明显有巨大偏差。刘焰私下里笔录时说了这件事，可是笔录的警员只是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

　　“我们已经检查过现场了，除了你个人的痕迹没有其他。连那颗篮球上也只有你自己的指纹。你的主治医生也说过，安眠阵痛的药物里含有一定的致幻成分，那天晚上，真的只有你。”

　　刘焰听完，便没再说话。当人们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时，是不会被其他改变的。况且所有的证据都直指向他，苏念只是一个好心的报警及时的同学罢了。

　　那苏念又为什么为自己出头？

　　看苏念在学校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围过来跟他做朋友。他们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隔着壁，他没有要越过这层壁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

　　况且，做个屁的朋友。有老鼠想和猫做朋友的么？又不是在演动画片。

　　苏念到底想干什么？难道，那只是一场属于他的“威胁”么？由于太专注的思考，刘焰连原本想冲着说他家事儿的人喊一声“滚”都忘了。

　　他从来没了解过苏念，也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想要去了解一个人。那天晚上他说的“报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种好奇，甚至盖过了刘焰自己想死的欲望。他深深的疑惑，这“卖鱼仔”到底是谁？哪来的？为什么就这么凭空的冒了出来，甚至走进了自己的视线里。一切都像是一个提前做好的局，等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还是，这，只是臆想？

　　而苏念依旧过着自己的校园生活。

　　经过那次采访，不但学校的名誉保住了，刘焰的人生保住了，甚至大家还了解到他的‘质朴’和‘单纯’。大家也不全都信他说视频是恶意剪辑的，毕竟还有很多当事人。但是他们以为那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的息事宁人罢了。

　　一个鱼档的孩子，会有怎样的勇气呢？连他们都不敢对抗的刘焰，当然只有息事宁人一条路给他选。

　　所以，大家对他的态度都有所转变，变得没那么傲慢和过分，甚至连无视，都没那么明目张胆了。苏念好像正式变成了五班的‘老成员’，属于那种努力学习分区的同学。

　　没有人在明目张胆的说“他身上有味儿”“卖鱼的”。这对苏念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因为没有人再阻碍他学习了，非常方便，而且他喜欢这种站在暗处看着每个人转变的视角。像是看着一部实景电影，自己则是摄影机后那个选择性取景的人……

　　人心与人性…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呢！

　　同样，经过此事，还有一个实则震惊但是面上不表的人——那就是新班导魏尽染。

　　在赵源打电话联系班主任的那天晚上，她才穆然间发现，原来那个被她彻底伤害过得孩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原来刘焰就是刘利扬的儿子。原来那个“叛逆不羁”，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要管了学生就是‘他’……

　　这让魏尽染的内心也极为矛盾和煎熬，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少年呢？还是在刘焰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魏尽染在刘焰重新回来上课的那一刻，甚至有一时间的不自然。她目光停留在刘焰身上的时间，变得比任何时间都来的长。

　　看着少年英挺的鼻子，和桀骜不驯的眼睛。那狭长的眼型和流畅的下颌线，她应该早有察觉才对。原来所有她想寻找的“答案”一直都明明白白的摆在自己面前，而她，只是视而不见的忽略了……

　　当众人都觉得今天魏老师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依旧只有苏念牢牢看着她的脸，读着这个女人脸上的微表情，甚至余光追随着看到了刘焰的方向。

　　他像一只“猎犬”总是能嗅到各种不同的情绪味道，他也像是一只“猎犬”会死死咬住那些永远‘秘密’的人们。

　　“似乎又有什么有趣的秘密要发生了，”少年苏念内心嘀咕着低下头，重新转动手中的水笔，在心中规划着他们每个人新的结局。

　　刘焰身边的三人小团体已经彻底名存实亡了。

　　苏念料定以王磊的脑子，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突然贴着上去显得嫌疑很大，所以最好的做法是暂时寻找其他“圈子”。

　　而刘焰只会在众人的议论和关注中更加孤单和难以靠近。看似是热热闹闹的追捧后，隐藏着一种本能的距离和恐惧。这是一种“热”的孤立的开始…

　　张泉青要是想再接近刘焰，就得爆出自己做过的事，但是以苏念的判断，他肯定不敢。他连直面“刚”的勇气也无，更别说承担起自己做过的错误事情了。

　　如今，刘焰的家事已经彻底的公开化，台面化。虽然苏念一点儿都相信刘利扬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一切。但是魏尽染这个女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苏念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甚至脑海里又有了新的“解题思路”，针对刘焰，也针对张泉青。至于王磊，他太事故，暂时还没有需要用到他的时候……

　　一个想死的少年，一个有龌龊心思的少年，一个不自然有‘秘密’的老师，好有趣呀…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三中的生活了。

　　这里复杂而交错的人际关系，远比北城那寒冷安静的地方活络。苏念甚至开始慢慢爱上了这个海滨小城，他要在这里将自己的“地图”填充的更加完整。

　　第二幕就要开始了，这个开场一定会非比寻常，他希望刘焰会喜欢……

　　苏念完成最后一题，提前交了试卷，便往食堂打饭的路上走去，他依旧不会在食堂吃饭，他知道今天，刘焰回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