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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噩梦 ...

  •   三房的院子是在最边上的,倒也不是因为黎老爷不待见这个孩子,而是因为他三房实在是太多人了。
      虽然平常住在三房的也就是黎文方和黎郑氏,还有几个已经过了明面的姨太太和孩子,但黎文方玩得花,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女人都一堆。
      本来他也不是什么无情的人,既然养得起那就都迎进院子里,叫外室多难听不是?但黎老爷在他纳了第七个进来后特地从京城修书回来骂了他一顿,再往后他就只养在外边,偶尔招人上门见见面。三房为此还在院子临大街的侧边开了小门,方便没过明面的姨太太和孩子们过来的。
      现在跪在他身前服伺的女孩他也记不清名字,依稀记得是他有一年在陪黎郑氏回门探亲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就住隔壁,跟三房院子隔着一道似有如无的墙。
      还行吧,他想,不记得名字也有点新鲜感。
      午后总是容易使人昏昏欲睡,他仰躺在摇椅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只有一片荒凉满眼灰褐色树枝的地方。
      不同于以往,他很清楚知道这又是那个小鬼搞的东西,启夬法师在附近,他也就不再恐惧,迈步径直朝着楼梯走下去,肆意生长的枝丫伸展到他的脚下,锋利坚硬的枝干差点插到他的喉咙上,但他依然走到了蒙着红布的神龛前面。
      他狠狠朝着神龛踹了一脚,发泄心中的怒气,神龛只是略微摇晃了一下,又稳稳地矗立在遍布女人骸骨的泥土地里。他哼笑一声,略带轻蔑,扯开了那块红布。
      奇怪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五官都不完整的婴儿,而是一个眉目浓厚的小孩,仙桃头老鼠尾,跟他三四岁时一模一样。
      小孩趴在原先是神龛,现在却成了他的床榻的地方,地下垫着的是不知哪个姨太太绣的大红色喜被。小孩看见黎文方,只“咯咯咯”笑,他踹倒了放在榻上的金碗,里面盛着长满眼睛的脑花。
      黎文方并没有感到害怕,起码这孩子眉目完整,比前一个好多了。
      “爹,”那个孩子看起来并无恶意,没了笑容的脸庞上多了丝不符合他年纪的愁绪,他说:“爹,我不想娘亲再受苦,你跟我走吧,您跟我走,您跟我走了娘亲才不会继续犯错。”
      他并不在乎黎文方的回答,因为他的手已经掐上了黎文方的脖子,奇怪的是黎文方没有害怕的情绪,他的手比小孩的手长多了,他只是很随意反手一甩,就将这个小孩给甩了下榻。
      大红的被子盖在小孩的脸上,黎文方依然可以情绪看到五官的位置,他毫不犹豫,用了死劲儿,隔着被子,狠狠捂住孩子的嘴脸,他不知道梦里的鬼能不能被杀死,但是他在小孩的挣扎停息后又过了几息才松开手。
      旁边摆着香炉,满屋子萦绕这檀香的气味。
      他不以为然,抄起香炉砸向被子里的小孩。
      香炉竟然发出了无比真实的,“咚”的一声闷响,门外传来短促的尖叫,他转头望向门口,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
      脚下倒了一个被自己的红裙盖着头的女人,是刚刚来服伺的那个,烟枪烟袋以及黑色的片状物散落一地,门外有人跑进来收拾,也有人搀扶起那个女人试探鼻息。
      那侍女大概是新来的,没点眼力见,傻愣愣地问,人没气息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黎文方笑出声,有父母就送回家,没父母就送乱葬岗呗,多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那侍女讷讷地说哦,好的,眼珠子下边立马积了一层浓雾,年纪还小,白嫩的脸上肉乎乎红扑扑的,可怜可爱。
      黎文方最喜欢这种孩子,喜欢被这种眼睛含泪注视,他唤来家丁,让他接手地上的这具尸体。
      那个侍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颤抖着跪下认错,黎文方好心情地搀扶起那孩子,只让她去找财叔一趟。

      义庄门口依然守着几个小沙弥,诵经的声响比之前还盛。只是多了几道哭声,模糊中能听清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内容无外乎是些“你走得好惨”“我的心肝你走了我怎么办”“把我也带走吧”之类的话,黎瑞池瞥了一眼,认出是那个掉进井里死掉的姨太太的父母。
      认得出来是因为那对父母特别会来事儿,他回家也没个把月,就不止一次见过这俩人上门了,要么就是来探望下女儿,要么是孩子胃口不好带点自家做的腌菜,要么是来给孩子讲些保胎经验,不说每次都空手来,但每次都肯定是满手归的。
      他底下的侍女有个是从三房调过来的,说是有次不留神,被这对父母拿走了买给家人的衣物,偏偏姨太太也是个厉害性子,得罪不得,于是乎他俩每次来打秋风,三房都跟蝗虫过境似的。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话茬儿一样,乐颠颠扯着乐柏要跟她说,乐柏正在帮齐伯折大银,黎瑞池说的话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昨晚上秀杉悄悄跑去二房,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真正作怪的婴鬼究竟在哪儿,似乎那个佛堂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佛堂,无奈之下乐柏想到了齐伯,他跟隐居在山里,专门收婴鬼拜祭的灵婆相熟,便想去拜托齐伯帮忙问问话。
      早上出门不小心,被黎瑞池看到了,硬是跟着她跑到了义庄。
      齐伯跟他俩也是老熟人了,交代下一句帮折点纸钱就跑去了找灵婆,小院子里就剩下乐柏和黎瑞池俩人,还有不知道从哪儿鬼混回来的猫。
      猫爬在乐柏头上,爪子一直在扒拉她扎好的头发,黎瑞池一边说他三叔的闲话一边麻利地折纸钱,要是不看他的大块头和平缓得像是在授课的声音,他人就真的活像个在村口跟姐妹嚼舌根的老大婶。
      从前,师兄、黎瑞池和她就是这样坐在静室外,每人坐着个小板凳,一边说着些漫无边际的小话,一边帮师父浸墨斗线,又或者帮师叔磨朱砂。
      她那时候很是讨厌黎瑞池,那也是正常,本来观里最小的就是她,忽然来了个离家出走的黎瑞池,就好像本来一个小家庭过得好好的,忽然多出了个争宠的。
      况且俩都是十岁出头的小孩,爱出风头虚荣心强得不得了,师叔还好,他向来是偏心她的,师父和师兄就没偏没向的,上小课的时候黎瑞池就爱抢话,师父和师兄夸黎瑞池越多她就越生气,终于有天忍不了了,就将人约去了后山,将人揍了一顿,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在后山迷了路,直到第二天白天才被几个大人找到。
      瑞城的人向来都是穷的,后山小土堆多,都是百姓们草草埋葬的亲人,连棺材都没有的,有时候一下雨,那些黄泥顺着雨水往山下流,那些埋得不深的尸骸就漏了出来。乐柏从小见惯了就还好,黎瑞池是没见过随便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块头骨的场景,晚上夜露又重,第二天大人找到俩小孩的时候,黎瑞池人已经烧到半只脚都走进他太祖家了。
      乐柏被罚两天不准吃饭,又被加上了一个月禁闭和抄经书,她倔脾气上头,禁闭的时候也不吃不喝,师父也倔,她不吃就由着她不吃,不许别人去劝说,没两天乐柏就给饿晕在禁闭室。
      等她醒来的时候却是黎瑞池在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头给她喂糖水喝,轻声细气劝她不要再怄气,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粗声粗气说了声对不起。
      再之后黎瑞池就被黎家抓了回去,她还没来得及缅怀失去的友谊,黎瑞池就又偷偷跑上山,跟黎家好像在玩什么猫鼠游戏一样,来来回回重复抓了又跑跑了又抓的游戏,直到师叔去了一趟黎家,黎瑞池才获得下课可以来山上玩一会儿的特许。
      其实这么想来,小师叔也没有特别认真隐瞒过自己跟黎家有关系这件事。
      毕竟,当时黎家是比现在还显赫的高门大户,又怎么可能一个小道士就能说进去就进去呢。
      “小柏!小柏!”
      乐柏正想得出神,黎瑞池摇了她好几下才将她的游魂给唤了回来,她顺着黎瑞池指着的方向看去,是几个看起来慌里慌张的小沙弥,手上还抬着些柴火。
      义庄传来的念佛声更加响亮,乐柏仔细辨别了一下,里面还掺杂着尖叫怒吼,跟先前的哭喊又有些区别,怕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跟着几个小沙弥,乐柏和黎瑞池走到了义庄前的小广场上,此时正是响午日头最猛烈的时候,广场中央搭着个木质大平台,从台面到侧边都是金色的梵文,底下全是柴火,一些年长的僧人正在平台上用金墨继续写经,小沙弥们则是不断往地下填充柴火。
      先前见过的那个领头僧人一身袈裟,站在义庄侧面跟一对老人说着些什么,后面站着几个青壮年男子和两个脸色发青的妇女。
      再往里看,原本该在义庄正中央摆着的两具女尸被搬到了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皆已换上寿服,两具女尸的眼睛都被蒙上了写满梵文的布条,乐柏想,应该是她们的眼睛都合不上的缘故。
      各人都跑跑颠颠的,自然没人理会站在一边挡路的乐柏和黎瑞池俩人,乐柏此前一直怀疑启夬法师揽着黎家三房的事情还不让她插手是别有用意,但此时他又要烧尸的动作实在是令乐柏看不明白。
      后边有小沙弥嫌他俩太碍事,出声抱怨了下,乐柏和黎瑞池识趣地走到了一边,安静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老僧似乎是终于劝服了那对老人,那老妪仿佛脱力一般往后仰去,被其中一个青年男子接住了,旁边黎瑞池幽幽传来了句:“想不到他俩公婆倒是对孩子有点感情。”
      被乐柏横了一眼后快速做了个掌嘴的动作。
      梵文很快就覆满整个平台,几个僧人将两具女尸搬上了去,又涌出来十来个僧人围着平台打坐诵经。
      那两具女尸离得近了,乐柏的七星剑就一直在嗡鸣,震得她按住剑柄的虎口都在发麻。
      火燃起来的时候七星剑简直快要脱离她的控制要飞出去了,本来在她头上待着的猫似乎是不想待在这地儿,发出一身尖锐的喵呜声就往后山跑了,围坐着的僧人们诵经的声音也紧迫了起来,声波一阵强过一阵,直到火将整个平台覆盖,七星剑的动静才逐渐小了。
      黎瑞池从女尸被抬出来开始就绷紧了身体,一只手紧紧拽住乐柏的衣衫,眼睛倒是一瞬不离那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平台。
      可能是火不够大,有小沙弥上前泼了些火水,滚滚热浪袭击着广场上的人。黎瑞池蓦地扯了乐柏一下,他神情紧张,用不大不小但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那个,白色的,是眼睛吗?”
      乐柏定睛一看,在黢黑一片的灰碳上,有两颗白中带黑的东西滚了出来,确实是眼球。不等乐柏回答,一旁的小沙弥立即上前泼了不少火水,用烧火棍将眼珠子挑了回去。
      七星剑也安静了下来,两具女尸连同她们的怨气都化成一捧灰烬。

  • 作者有话要说:  火水:就是煤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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