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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

      我们都不是勇士,世界的声音能被肉眼凡胎听到。

      一大早院子里站满了人,而中心又是许梦。

      本是不愿意成为焦点的人,此刻却不得不被簇拥起来,还要360度地转圈发表感恩。

      “确定要走吗老师?”
      “真的就今天?不能明天?”
      听到这里,声音不小,也胜在量多,可能整个村子都应该知道了许梦今天离开的消息,但即将进入煽情话剧是许梦所抗拒的,学生们深深地凝视着,马上泪眼涟涟。
      “没事儿,我还会来的。”许梦努力做出一个假笑。

      最应该从众的情境,刘子珩却像失明失聪一般,肆无忌惮躺在床上,手还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来敲去。

      “咚咚咚!咚咚咚!……”
      许梦正在拧巴的脸部再也无法忽视这样的声音,一个个字节敲进许梦的脑壳,沉重的记忆绕来绕去,坠入无尽的深渊。
      刘子珩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走到村支书面前,“叔,借你摩托车用一下?”
      差一秒就掉泪的女学生瞬间刹住闸,盯着面前这个来势汹汹的人的侧脸。
      “你干嘛?”村支书虽然手上已经开始准备掏口袋,嘴上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有东西落在大队了。”
      “这……”村支书难为情地看了许梦一眼,又看向刘子珩,满眼写着“现在送行呢,你就不能等一会儿?”,许梦不想让大家扫兴,立马抬起下巴迅速点头,以表自己的不在意。

      车疾驰而过,留下众人在身后吸纳一阵土浪。

      许梦推着行李箱往外走,等了一会儿,车迟迟不来。众人跟着在一旁候着,从依依不舍变成百无聊赖。

      “你说什么?”村支书接起电话大喊。
      学生们初生牛犊,恨不得把耳朵嵌到扬声器上听个清楚。
      “车在山上下不来?”
      “行,行,我知道了,嗯嗯好。”
      村支书挂了电话,面有难色地看着许梦,“许老师,车在上面下不来,有辆车在上面堵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挪车,还得上山一趟,从另一个方向走。”
      “是吗?那就走呗,没事儿。”许梦正准备抬脚,突然发觉手边还有牵绊,两个大袋子,全是村支书夫人临行前塞的苍岭县的水果特产,一大堆名字记不住,许梦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黄金梨,叫出口的那一瞬间觉得很土。直到五年后许梦才明晰概念,根本不叫这个名字,高雅称呼是有的——云澜甜梨。不过,还是黄金梨好记嘛。
      “这怎么办?”村长发了愁。

      突然,前面冲过来黑色的身影,来势凶猛,真正卷起千层浪。

      “小刘啊,你来得真及时。”村支书在旁边赞叹着。”许老师,那这没问题了,要不让我夫人……”

      “上车!”刘子珩冷峻的语气,声音并不大,但恰好让许梦听得一清二楚。
      许梦像是被下了指令,并没有顾及村支书在说什么,直接按部就班地把东西放在前面的踩板上,一开始跳不上去,直到抓住点刘子珩的衣服才终于一跃而上。
      “抱紧我。”刘子珩扭过头小声说了一句。
      许梦有些呆,毕竟自己还是有大脑的支撑运转,只敢捏住衣服的一角。刘子珩也不管,一下子开火就飞奔在这两天日日夜夜攀爬的小道上。
      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无法抵抗大自然的速度和反击,一开始的冲速就已经吓到许梦,差点跟不上物理惯性,立马抱紧前面的人,这一刻,只能全部信任。
      接收到信号的刘子珩并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冲刺起来。好像刚刚的不过是照顾、体贴的表现,现在才是真正的激情漂移。

      许梦放心徜徉在速度的冲击下,眼前的一切全是新的,远处的树、远处的稻田、远处的山、远处的云,甚至于搅动的空气,都在猛烈地前进!屁股下微微震动的麻木感,疾风穿过耳畔,整个世界都不要在意,把痛苦扔掉吧,扔在哪呢?当然是脚下,扔到一段路,拐弯,又下一段路。

      要什么温和?我们要晃动、剧烈。

      许梦尝试把胳膊打开,彻底沉迷于这里,但一个闪腰差点把许梦永久留在这里,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别乱动,规矩点。”
      第一次听到学生训老师,不过这放在刘子珩和许梦身上就很正常。

      “开心吗?”刘子珩快到目的地突然停下,但并没有下车的趋势。
      许梦点头,“当然开心。”
      “为什么要走?”刘子珩的声音猛地低了下来。
      “因为……”
      刘子珩摘下头盔,头上带着汗珠,向许梦前额逼近。
      “你说啊。”带有挑衅的意味。
      “时间到了,不能再停留了。”
      “谁给你定的时间?”
      许梦正准备拿他爷爷搪塞,谁知刘子珩立马反击,“别告诉我是我爷爷,他跟你说啥我还不知道吗?”
      许梦无言以对。
      “怕我?”刘子珩头低得更低,正对上许梦眼眸。
      这样的距离似乎太近,许梦视线闪躲,“没……没有。”
      刘子珩嘴上勾起一抹笑,“你对相亲男也是这样?”
      许梦眼神聚焦,猛地抬头,“什么?”
      “下车吧。”刘子珩把头盔放在前面,起身下车。
      他总是这样,每到关键的时刻扭转话题,好像这些事情他从未在意。

      许梦不多做解释,也不纠缠询问,按照指示下车后,身边并没有等候的车辆。
      “你这是把我带到哪了?”
      “才呆了两天,真的这么忍心走,我不行。”
      许梦有些哭笑不得,一会儿像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一会儿又成了幼稚赌气的小男孩,一会儿洒脱活泼,一会儿阴沉内敛,真不知道哪个是他。

      “走,进去看看。”
      刘子珩带许梦进的是一个古旧的庙,虽然看起来矮小破旧,却一点都不荒芜,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再往旁边走,跨过高高的门槛,里面金碧辉昂,供奉着神像,外面的桌上,摆满了针线和草堆。
      “看见这些东西了吗?”
      许梦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刘子珩随后从桌子下面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娃娃,还有斜挎包。
      逼真的样貌、精湛的手艺,许梦本打算细细观赏,刘子珩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很久之前,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妙龄少女留在此处歇息,天空突然打雷下雨,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突然!穿出一个黑影,再一睁眼,那黑影就在眼前!”
      突然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刘子珩的脸出现在面前。
      “啊!”许梦猛地推开,“你有病啊?”
      刘子珩坏笑,“你细看这个东西的工艺,全是手工编织。”
      许梦这才仔细端详,没有了外界声音的干扰,才能静下心来看。

      彩色的藤条,没有缝隙,紧紧相依。玩偶活灵活现,针线和草条合为一体,浑然天成的装饰居然就那样嵌入进去,天衣无缝。

      继续往里面走,刘子珩站在一扇门前,唰地打开。
      眼前出现的,是恍若工厂的整整齐齐。
      许多人在座位上低头劳作,手里面正是刚刚玩偶和包包的原材料。摆列有序的桌椅,认真勤恳的奶奶们,她们的手上早已磨出老茧,但一伸动,便是五彩斑斓的工艺品。

      时而有人抬头看到许梦,点点头,毕竟也曾经是舞友的关系。

      充满人情味儿的东西,才最冲击。

      许梦觉得如果在旁边摆个摊儿,立马会收购一空,最原始的汗水才会赋予看似普通以价值。

      “好了,走吧。”刘子珩轻轻关门。
      许梦一脸不可思议,“走?”
      “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倒成我逼你了?”
      “这……”
      “一穷二白的建筑不是这里,未经污染的美景不是这里,偶尔奋起的孩子不是这里,属于这里的,只有这些老人。”刘子珩眉头一挑,“不觉得吗?原来在穷困下暗含着的,还有老人创造的生生不息。”

      许梦跟着刘子珩回到大路上,重新坐上他的摩托车。

      此刻,不仅是热血和速度,更多的,景色不再单纯,它被注入钢筋和骨血,重新站立起来,好像步履蹒跚、但又充满力量,一步一步,朝这里靠近。

      而操刀的主治医师,居然是刘子珩。

      老人会死去、年轻人会搬离、孩童们会忘记,但总有人在这里努力,不会没有踪影。云会记得,青蛙会记得,人们的眼睛会记得。

      许梦回去后马不停蹄,经过多方查证后,在接下来这个学期的尾声,发表了一篇文章,一经发布,引起广泛关注,学校和苍岭县进行扶贫合作项目,而主打对象,就是三下乡的村落。

      一个月后,许梦的微信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刘子珩。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许梦没有回复,抬头看了看天上掉落的雪,这原就是“天下大白”的现实写照吧。

      突然头上被盖上一个帽子。
      “等久了吧?”程江宴出现在背后,细心为许梦掖了下碎发。
      “还好。”

      放假后的许梦出行次数陡然增多,三天两头程江宴和张雅鑫发来邀约。
      “我居然还要和我介绍给你的相亲对象抢档期,真是引狼入室。”张雅鑫愤愤不平。
      许梦只是在一旁笑着。
      虽然回来后邀约多了起来,但心好像已经留在了那个遥远的地方。深入再深入,掉在田地里,又飘起来,浮在云中,并没有寻回的线索。

      “这雪下得真漂亮。”
      “对啊。”
      “许愿了吗?”程江宴望着许梦,依然是温和灵活的面貌。
      “许愿?”
      “对啊,初雪可以许愿。”
      “可还没放假的时候已经下过雪了,这应该不算初雪吧?”许梦有些茫然。
      “果然是老师,够严谨啊。”程江宴语气一转,“许梦老师能不能换个角度想一下,这是我遇到你后的共淋的第一场雪,怎么不算初雪呢?”
      虽然是有些土的情话,一配上对方虔诚的眼神,似乎变成发自肺腑,让人不忍质疑。
      但许梦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太土了吧。”
      木讷却刻薄的评价,却让程江宴不停发笑。

      这个人怪极了。

      “这样呢?会不会更土?”程江宴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瓶啤酒。
      许梦端详他的包包,精致的羊皮制作里面,居然还能藏得下这么大且重的东西。如果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呢?许梦好像也没有精力细细思索。
      眼镜下闪着雪花覆盖的睫毛,再晃一眼,好像看错了,应该是自然结成的霜。
      明明是老狐狸的大脑,却做出的都是幼稚的举动。

      “这是为什么?”
      程江宴抿嘴,自然答道,“最近看了很多韩剧,不是说下雪天应该配啤酒吗?不知道许老师平常喜不喜欢小酌一杯。”
      许梦随机开起玩笑,“我要大饮一桶。”
      “美人畅饮,这是值得看的。”
      许梦被逗得发乐,接过啤酒,劝阻掉程江宴意图帮忙的双手后,手指歪曲成某一个角度,强行打开这瓶有些冰凉的啤酒,肆无忌惮地在程江宴面前发出啄木鸟啃木头般的声音,还不时抬起头看着对方的反应,随机更加专门大声。
      两个人大笑起来。

      这才是应该的画面,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许梦一闭眼猛喝一大口,雪花降落在眉眼间,脸色渐渐变红,蔓延到耳旁,很好,很正确。

      到了十字路口,准备拿一下教师工作证取一下蛋糕店的卡,许梦打开手机壳,一张纸条飘落,印在雪白的雪花上。
      “你的东西掉了。”程江宴捡起来,细细端详,“好像是一个网址。”
      许梦在它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印入眼帘,甚至在看见的时候就记在心里。

      一刹那,心从那个遥远却生生不息的地方用力飘过来,落在雪里。
      伴随着的,还有一滴眼泪。

      口罩挡着、帽子的毛线垂下来,泪水的终点并不明显,掉落的一瞬间,是理智回归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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