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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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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柳停还未到李朔家门前,就看到陆宁倚在门口远眺,像是在等人。
看到柳停之后,陆宁面上就露出了笑容,小跑着朝柳停而来。
“柳停,我进入半莲之试前十了。”
就算平时看起来再稳重,此刻也还是一个喜形于色的活泼少年郎。
柳停将手中新买的蔬菜递到陆宁手中,陆宁自然而然地接过,然后一起回家。
“恭喜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陆宁将新采买的菜放好,才提着剑到柳停面前:“这三日在半莲之试中,我感觉我的浮游意又更进一层了,你看我。”
说罢,他就在院中又舞了一遍浮游意的剑招,已经从最开始的刚劲剑风转化为柔和相济的剑意了。
柳停在院中的石桌上品茶,小蝶则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剑意本就是在与人交手中,更容易领悟。”
李朔的院中也种着一株山茶花,柳停指尖微动,山茶花的花瓣就化作利剑一般,朝着陆宁而去,陆宁不敢轻怠,提剑相迎。
约莫二十招过后,陆宁终于解开了他在浮游意第五式的困惑,山茶花瓣被他一剑斩碎成数片坠落。
挽剑坐在柳停对面,又问道:“日始晨露重,你这病秧子的身体,还是不要这么早出门了。”
“陆宁,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弱了,我若当真经不起一点风霜,方才你怎么没有赢我。”
“整日闷在院中甚是无聊,我就趁每日清晨去集市上逛逛,别担心。”
陆宁被柳停的话哽住,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在渡若湖边捡到柳停时,他脸色苍白,仿佛一碰就要断气一般,所以才一直觉得他甚是柔弱。
“仙盟只许了我们一日休憩,明日我就又要上雾山了,等我成为半莲之试魁首,我就要当众揭开池千秋伪善的真面目。”
“嗯。”半响沉默之后,柳停又道:“仙盟如何不可知,你将照月石与传音牒随身携带,若是遇到难事,便通过传音牒唤我,我自然会来助你。”
报仇本就只是陆宁自己的事,当时之所以拉上陆停,是因为他当时在父母双亡的打击下,实在是寻不到其他人。
如今清醒之后,陆宁并不希望自己报仇之事牵扯到柳停。
柳停不愿与陆宁一起参加半莲之试,是因为他如今还不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他对指草为莹的了解,可以说是,除了这个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这般情况下,他不能贸然出现在众仙门之前,虽不知这所谓的仙盟实力几何,但倘若有人看穿他是柳遇亡魂,只怕会给陆宁带来不可估量的劫难。
他不怕再死一次,他只怕再有人因他而死。
翌日,晨光微曦,陆宁出门前往雾山,正巧柳停也正是这个时辰去集市上采买,抬头看了看天,只怕将欲落雨。
临别前,陆宁从集市路边的摊贩处买了把伞:“这伞给你,今日恐怕要落雨,你且带着。”
接过泼墨绘竹的纸伞,陆宁与柳停暂作道别,继而便上了雾山。
看着远处笼罩在层云中的雾山,宛若天阶般的石阶直通山顶,柳遇记得,他刚入白云门时,顾清澜为了磨炼他的心志,曾让他接连扫了三个月的这道天阶。
日出而上,日落而归。
如今他却不敢再踏上天阶,白云门覆灭之时的情景恍若昨日,每道阶梯上都流着他同门弟子的血,横尸遍野。
每当靠近雾山,他就恍若觉得白云山上下所有人都在唤着他的名字,向他索命。
即使此刻身在集市中,单就这样看着远处的雾山,柳停也不禁被惊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纸伞不自觉滑落在了地上。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拾起地上的纸伞,先是托人给李朔带了口信,告诉李朔今日不归家后,就朝着南陵城西边而去了。
穿过偌大的树林,柳停来到了城西的渡口,渡口来往之人众多,载人的扁舟停满了渡口,他一跃而起,飞至河中的一叶扁舟上。
满河荷花盛开,扁舟上的老者揭开盖在自己面上的荷叶,待适应了日光之后,责怪道:“少年人没有礼数,打搅老人家睡觉,你可知,像我这样半个身子入土的人,好好睡一觉又多难吗?”
柳停自然而然地入了舟内,舟内异常简洁,只有一方棋盘,一个茶桌。
恍若是自己家一般,他坐在下了一半的棋盘前,执起黑子道:“莲翁说笑了,您若是都半个身子入土了,那我恐怕早已是亡魂了。”
莲翁瞬间双目清明,正坐了起来,笑着坐到棋盘前:“哦?你认识我。”
“莲翁的名号如何不知,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莲翁看到柳停在棋盘上的落下的黑子,身子向后椅靠道:“你既知我,那也该知道我的规矩。”
“莲翁只管开口,只要晚辈能做到,定然不辞。”
莲翁执白子落棋,将柳停的棋子堵死,神情傲然道:“那就陪我下完这盘棋吧,你若能赢了我,我便如你所愿。”
黑子再落,于绝境中辟出一道生路,柳停虽未言,但他这一子便是应了莲翁之约。
日落西山,复升东边,待两人下完这盘棋,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了。
“我输了,甘拜下风。”莲翁放下手中的白子,感慨道:“果然是江山辈有才人出,不过,你这棋风倒是与我一位故人相似,只可惜......。”
敛下心中的回忆,莲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手一招,凭空便出现了一本折书:“拿去吧,你想问之事,都记载在里面了。”
“我还未开口,莲翁怎知我要问何事?”莲翁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情,又道:“是与不是,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柳停没有遮掩,即刻一挥手,折书便在空中展开,折书中的金字展现在眼前。
阅完后,柳停将折书收好,起身行礼道:“莲翁果真无所不知,晚辈在此多谢了。”
“你赢了棋局,这是你应得的。”说罢,莲翁又坐回船头,仰卧下,从河中随手摘了片荷叶盖在脸上,继续睡觉了。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柳停转身欲离去,就在他临走之前,又听到莲翁道:“少年人,指草为莹乃禁术,其反噬之力不是你能承受的。”
柳停微微侧首,看向满河盛开的莲花,轻声道:“本就是偷来的时日,反噬也是应该的。”继而化作一道微光,消失在了莲花层从中。
待柳停进入李朔家所在的永安巷中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一道惊雷在天空中响起,开始下起暴雨。
没想到还真被陆宁说中了,柳停撑起手中的纸伞,独身走在小巷中,巷边房屋的灯火摇曳地映在地面的雨水上。
踽踽独行,已经看到了李朔家的院门,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暴雨如注,将他手中的纸伞敲打的滴答滴答作响,耳中传来嗡鸣,鼻间是铁锈般的鲜血味。
良久后,他才慢慢地走到院门前,看着安静躺在地面上,被暴雨浇湿的陆宁,将手中的伞向前倾斜,遮住了打在陆宁身上的雨水。
看着纸伞下陆宁的尸体,他微微闭眼,神情黯淡。
果然,只要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最后都会死。
他的师尊顾清澜也是这样,白云门同门是这样,如今,连与他相识不到两月的陆宁,也落得了惨死的结局。
活着,倒也未必是件幸事。
柳停蹲下身,探了探陆宁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传音牒也已经不在陆宁身上了,他又唤出照月石,照月石已经碎成三块了,在柳停的灵力召唤下,才发着暗淡的蓝光。
三块碎石的蓝光汇聚在柳停的指尖,他看到了照月石替陆宁抵挡死劫时的景象。
翌日,半莲之试最后的角逐之战在相明峰举行,进入半莲之试的三人都已经在竹瑶台外候着了。
三人分别是青衡派的池千秋,梵音宫许宛白,还有散修陆宁。
竹瑶台已经云集了众仙门弟子,竹瑶台之上落座着五大仙门之首,五大掌门皆来到了此次半莲之试现场。
台下的众仙门弟子纷纷开始议论。
“五大掌门都来了,看来此次半莲之试极为重要。”
“说不定复云仙尊今日真要来选弟子了。”
“我看倒是未必,你们看那竹瑶台上的那个最高位可一直空着,自仙盟成立那日复云仙尊来过此处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那个位置也一直空着。”
谈及至此,众仙门弟子又开始暗自惋惜,还以为此次能得见天下第一人复云仙尊真容,如今看来,怕是没有机会了。
竹瑶台上的青衡派掌门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高座,继而又与另外四大掌门窃语后,站起身宣布道:“诸位道友,今日便是半莲之试最后一日了,按照惯例,半莲之试的魁首可以得我们五大门派各应允一事。”
说到这里,五大派掌门纷纷点了点头,看向了竹瑶台外等候的三人。
“今日一战,以守擂台为式,谁能最后留在竹瑶台之上,谁便是半莲之试的魁首。”
青衡派的掌门双手成型,在竹瑶台上设下阵法,阵法将竹瑶台上的三人与阵外之人隔绝开来。
“此阵之下,三位可随意施展自身修为,你们所出道法招式皆不会伤及你们本体,但在阵中所受道法却无二致。”
阵法之外的弟子开始讨论:“这是什么阵法?”
“此乃青衡派绝术,名为春朝,当你身处春朝阵法之中,你身体所受的所有伤害都会加倍,但你的本体却不会受影响,也就是即使他们在里面被打的半死不活,只要出了这阵法,就宛如未曾受过伤害一般。”
提问的弟子点了点头,已然明白道:“那就是看他们三人,谁的道法更高一筹,承受不住伤害之人自然会退出阵法,留到最后的便是半莲之试的魁首。”
青衡派掌门在台上轻咳了一声,正声道:“如此,比试开始。”
许宛白为梵音宫弟子,梵音宫皆是女子,向来修习音律之法,她的灵器是短笛。
池千秋修剑道,而陆宁亦是。
春朝阵中,池千秋一直死死盯着陆宁看,他分不清眼前的陆宁到底是人,还是鬼。
春朝阵中,魂魄荡灭,所以眼前的陆宁的不是鬼,可他分明亲眼看到陆宁死去,如何又能此刻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陆宁幻出一柄木剑,与池千秋之前见过的陆宁手中的剑有所不同。
他也幻出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陆宁,目光狠厉道:“你是谁?”
“陆宁。”
池千秋的怀疑没有错,眼前的人确实不是陆宁,而是柳停。
六百年前,柳停的幻化之术便是天下之最了,无人能够识破,如今看来,亦是如此。
陆宁当初独自设想的没错,如果他死了,柳停果然会替他来报仇。
面对柳停的回答,池千秋自然是不信,但他觉得无所谓,无论眼前之人是谁,今日他都要取了这人性命,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雾山。
口中起诀,池千秋正欲唤剑朝柳停杀去,突然,整个竹瑶台猛地开始颤动,引得连他们所在的春朝阵都开始震动。
池千秋与许宛白感受到如玄雷般的威压自上而下,将他们二人压得直不起身,只能半蹲着弯腰,努力运转周身灵力,稳住身形,耳边已经全是啸叫了。
被这道威压震慑之人,不仅仅是池千秋与许宛白,就连五大掌门都直不起身了,纷纷朝着传说中仙盟盟主之座的位置跪拜。
“恭迎复云仙尊。”
等听到五大掌门异口同声的跪拜,众仙门弟子才明白这道威压来自何人,也终于知道何为天下第一人。
如此强大的力量,恐怕他只需略微抬手,便能随意倾覆五大仙门,也难怪五大仙门甘愿俯首称臣。
众仙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齐声道:“恭迎复云仙尊。”
众人之中,唯有柳停还能在这道威压之下,岿然不动,没有受到影响。
他抬头看向竹瑶台上的那方高座,下一刻,原本空空如也得高座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身影,玄衣玉冠,神情肃然,冷漠如霜,周身皆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方才还冷静淡然的柳停,在看清高座上的那道身影后,整颗心瞬间就跌落到了谷底。
顷刻间,所有的回忆都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直直淹没沉溺,窒息感遍布全身,连四肢都变得僵冷。
呼啸的往事走马观花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如弯刀利剑,将他生生活刮凌迟。
若不是周遭众仙门弟子的参拜之声,他恐怕此刻还死死望着高座上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如其他弟子一般跪在地上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因为高座之上的人,是江暗。
他唯一的徒弟,那个亲手杀了他的人。
他与江暗之间的点滴旧事,如前尘的车轮,从他的身上碾过,将他碾碎,压得体无完肤。
柳停的胸口突然传来钝痛,就如他在天机台上被一剑斩杀那日一般得痛。
恍惚间,耳边好似又响起,他死之前,江暗一剑刺穿他胸口时,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师尊,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在白云山上没有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