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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鬼口偷生遇狂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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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这个姑娘还有呼吸。”
……
现场凌乱血腥,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约有二三十具。谢风眠跨过群尸,走到那女孩身边,盯着她看。她身上滚着泥土、血迹,头发松散,簪子半歪,整个人颇为狼狈。谢风眠抬手,将她脸上的泥点轻轻剥掉,于是,掌下的人儿睁开双眼,道:“谢风眠,是你啊。”
后来,谢风眠无数次再想起两人的初遇,都觉着是自己疏忽了命运的安排。
当时,他只是严苛的司命。
谢风眠用荧惑抵着她唇,往下摁开,确认没有鬼牙,不是鬼族后。又用荧惑轻轻剥开她衣领一角,发现脖子上也没有咬痕。
他提着刀,有些犹豫。谢风眠抬头,再次环视四周,微微皱起眉头。
“看来这姑娘逃过一劫。”他将荧惑收回刀鞘,“但是她身上有虚海的气息。带着。等她醒了,问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孟晚冬觉得自己被人一拎,偷偷眯着眼,倒挂中,看到地上躺着好些尸体。她被带到外面,看清楚自己从一处山洞里出来,洞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她被扔上其中一辆。伴随着一声“驾”,身下滚动起来。她微微睁开双眼,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到一个锦绣红袍的背影,正跃上马。她浑身都疼,坐起身,看到自己穿着身浅碧的汉服,这是在Cosplay吗?
磨破的袖口露出雪白手腕,十指纤长,根根如葱,指甲修剪地齐整。她瞪大眼,微微一怔,这不是她的身体。她的手不是这样。窗外雷声滚滚,她想起来,车飞出去时她还在猛打方向盘,短暂的安静后,是巨大的撞击声,她听到脖子咯吱一声,很轻,又很重,随即陷入完全的黑暗。再醒来时,便听到红袍人冰冷的声音,又被冰凉的东西摁住嘴唇。她直觉那是把刀。
这么说,她穿越了。
孟晚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能动,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
她正在街上看花车表演。突然,花车在她面前停下来,戴着面具的舞者走向她,邀请她上车。那人递过来一碗油茶。孟晚冬一饮而尽。记忆到这里便结束了。
这身体的主人后来遇到什么,她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死了。她却不知因何机缘,穿越到孟晚冬身上,又活过来。
她看了看马车,这车前后都是布帘,红袍那人打马在前,沉默地向前奔去。驾车的应该是刚刚叫他司命的下属。车后无人跟随,她轻轻爬到车尾,挑开车帘,云脚低垂,荒原上没有风。她得想办法离开,红袍那人,听声音便觉得危险。
马车开始爬坡,速度明显慢下来。孟晚冬瞅准时机,向外一个纵跃。身体滚到坡下,她捂住头,在草里滚了几圈,停了下来。她站起身,一刻也没敢耽搁,迅速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身体出奇的好用,跑起来极容易。她没看到自己的模样,但估摸着这身体很年轻,充满活力。耳边风声猎猎,她跑起来时,感觉有股温热的力量在体内窜动,渐渐漫溢全身,一阵又一阵奇异的低语在她周围响起。她不敢停。
跑上好一会,天色已暗。孟晚冬看到前面似有火光。
几人围坐在篝火堆边,外围有人守着,树上也立着人影。那些人都带着刀。看到她跑过来,这些人立马警惕起来,手握在了刀上。
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孟晚冬心叫糟糕,是刚刚那两人发现自己逃跑了。
她停下脚步,拦住她的人一脸警惕:“什么人?”
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其中一辆尤其大,竟用珍珠镶顶,在昏暗中熠熠生辉。车帘不动声色地掀起一角。
孟晚冬对拦下自己的人道:“救救我,有人在追我。”
“你是谁?什么人在追你?”拦着她的人绷着脸,威严高大。
“是坏人。”她只能答出这些。
“坏人。什么坏人?”那人朝远处张望。
马蹄声越来越近,孟晚冬着急,见他们不帮忙,转身便要走。谁知,珍珠顶车里传来淡淡的一声,站在马车旁边的年轻人本抱着臂,闻言略略吃惊,疑惑道:“王爷?”
车内没有回应。
年轻人收敛神色,几步走到孟晚冬身边,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才道:“跟我来。”拦住她的汉子立即让开了身,孟晚冬跟着年轻人,走到珍珠顶车前,不等年轻人吭声,孟晚冬便爬了上去。
马车内很暗,有个人坐着,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孟晚冬没想到有人,低语了声:“打扰了。”她蹲下身,掀起车帘一角偷偷朝外看,红袍男子已到眼前,端坐在马上,火光中,那张脸极白,白到让人生出寒意。
站在珍珠车旁的年轻人走上前,朝马上人施了一礼:“冷英见过谢司命。”
“竟是你们?”谢风眠瞟了冷英一眼,居高临下的神色颇为冷淡,“看到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小姑娘没?”
“属下不曾见过。”冷英道。
“是吗?”谢风眠环视一圈,目光停在珍珠顶的马车上,眉头微微一皱,“但是她逃走的路,只有这一条。”
冷英道:“不知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值得让司命追?”
谢风眠并未搭话,道:“既然没看见,我便不打扰了。”
“司命好走。”冷英送客。
不想,谢风眠刚刚调转马头,却立即从马上跃下,从冷英身边穿过,道:“燕王回来,谢某怎么能不打声招呼。”
冷英要拦,谢风眠却直盯着他,道:“怎么?殿下不在,还是车上有鬼?”他把后几个字咬的极重,火光在他两眼中跳跃,透着股阴鸷的狠劲。燕王府的侍卫都拔了刀。谢风眠摁住冷英欲拔刀的手,道:“司命阁稽查,冷侍卫,你主子也拦不住。”
孟晚冬紧张地抓紧壁沿,却听到车内人道:“过来。”
她朝他看过去,看不清他模样,没开口。
“若你想逃过去,就快过来。”
孟晚冬连忙站起身要过去,车厢不高,一下砸到她头,发出哐当一声。她呜呜一声,被人一捞,下一秒被按在身下,那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别动。”黑暗中,那人小声道。
谢风眠听到车内动静,唇角一勾,露出一丝清淡的嗤笑:“殿下藏着人?”冷英不语。谢司命走到马车前,抱拳施礼,朝车上道:“殿下,刚刚有一个嫌犯从此间逃过,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异民。”
车中人不应。谢司命等了片刻,脸色看起来颇不耐烦,道:“此女要发作起来,凭殿下是抵挡不了的,还是少做些蠢事……”
车门打开,燕王探出身,松了的发髻垂在身后,扯开的衣襟露出大半个身子。燕王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问冷英:“没告诉谢司命,本王正忙着吗?”
“属下知罪,谢司命不听。非要说殿下藏着人。”冷英垂了脸。
“哦?”燕王低头,这才看到站在一边多时的谢风眠似的。他将头发撩到肩后,敞开的衣襟胸膛半露,火光勾勒出结实的线条。
“谢司命怎么知道本王藏着人。”燕王孟浪一笑,“左都这些年不会改了风气,不允许人捎着人上路吧。”说着,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司命请,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小东西,你可收拾好了。”
后一句是朝着车里人说得。车内无人应声,却有银铃叮当的脆响传来,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垂首,想着刚刚车内是怎样旖旎香艳的场景。谢风眠脸上仿佛挨了一拳,瞥了燕王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再藏不住。
他转过身,一句话都不稀罕跟燕王说。
“谢司命,是你自己不看的,到时候别混赖我从边境带来的小娘子是异民。”燕王笑意盈盈,极落拓地笼着半耷拉的衣衫,一面伸手捋着额前飘垂的一溜碎发。
谢司命头也不回,丢下一句,道:“这是左都,又值太后冥诞期间,你这般不要脸,我回去就参你一本。”
“本王候着。”燕王看他踢马走人,盈盈笑道,心中好不畅快。一回来便让谢风眠吃了个大瘪,值当,巴适。
想着,春风得意的燕王回到车里,突然觉得肩头一凉,女孩竟摸到了他的剑。
“我刚刚救了你。你这样可不好。”
“他还没走远,若我喊一声,只怕你是走不掉的。”
“你可以试试。”冰凉的剑刃挪动,抵在他脖颈上,稍一用力便会划出血来。
“逗你的。”燕王笑道,“我才不喊,就是想让谢风眠这厮着急。坐下来说。”剑挪开几分,女孩并未说话。燕王刚刚动身,锋刃又抵上来,道:“就坐那里。”燕王大喇喇坐下,笑看着她,好脾气道:“刚刚我只是为了救你。”
车厢里很暗,只从车帘缝隙里透露进些火光,照着两人身影。剑从燕王肩头挪开,仍对着他,孟晚冬一动,腕上的银铃便滚出声,在黑暗中清脆无比。
“你别说,这声音还真好听。”燕王语中带笑,“你戴着挺合适。”
银铃激荡。剑又重新挂上他脖子。女孩伸出左手,去揪腕上的银铃。燕王唇角一勾,中计了。电石火光间,他侧身翻起,拧住女孩手腕,稍一用力,剑便落回了燕王手上。
燕王举起剑,居高临下看着她。火光正好照在她被他扣紧的腕上,银铃闪着光。刚刚他按着她时,从匣子里摸索出银铃,全扣在她腕上,竟然都合适。
“你竟然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走?”燕王举起剑,微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孟晚冬闭眼,却感到腕上一凉,劲道一松,银铃坠在车上。燕王收了剑,喝令她道,“坐那边去。长庚不是你玩的。”
“你不杀我?”孟晚冬贴着角落坐下来,警惕地看着他。
“杀你还脏了我的珍珠车。”燕王道,“等本王到了左都,把你交给谢风眠就是了。”
“你这个人。”
“我哪个人?”燕王将长庚挂好,,“我不像你,转眼就对救命恩人举剑。”
“是你太……我是担心你……”她说着,住了嘴,面颊上滚出红云。他刚才给自己扣好银铃后,立即开始脱衣服,幸好车里暗,什么都看不见,否则孟晚冬差点叫出来。
“我不这样,能救你?本王风流倜傥,什么女人没见过。真惦记你?狗咬吕洞宾。”
“你说谁是狗。”
“好。你不是狗。那你是谁?”燕王问道。
“我叫孟晚冬,是国子监祭酒孟睿海的小女儿。”刚刚在车上那一会,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打算就顶着这个身份先活下来。
“你原来是孟睿海的女儿?”燕王吃惊不小,“我记得他女儿,不是特别小……也对,我离开左都已经十年了。”笑意盈然的眼中滑过一丝落寞。
“谢风眠为什么追你?他说你是异民,你却说自己是孟睿海的女儿?”燕王将话题又绕回来,那点不快一扫而过。
孟晚冬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今天我在街上看花车,被人邀请上车,喝了油茶后就晕了。一醒来就遇到刚刚那个人。”
花车巡演是这些年兴起的玩意,不仅左都,各处都有类似的祈福表演,能被邀请上花车,喝到油茶,意味着得到上天的祝福。男子将事业亨通,女子将嫁与贵婿。是难得的好事。
“看来这油茶也不是好喝的。”燕王打趣道,“没给你招到好夫婿,倒让你招惹上了谢风眠。”
孟晚冬刚刚谢司命、谢司命的听了好一会,已猜到他口中的谢风眠便是那红袍人,脑海里闪出些记忆片段,吃惊道:“那个人,难道是玉面阎罗谢风眠?”
这回轮到燕王微微吃惊了。他道:“怎么,你竟没认出他来?”
孟晚冬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她脑海里的记忆,一会儿蹦出一点,凌乱的很。这时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谢风眠是当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人称“玉面阎罗”,常日穿着司命阁专用的锦绣红袍,不管是人还是异民都怕他怕得要死,是鬼见了他都得绕路的狠角色。
燕王道:“谢风眠追你,肯定不是为了一般的事,还有别的不寻常的地方吗?”
“那个山洞里有很多尸体,有的尸体两牙尖尖,露在外面。”孟晚冬道。
“是鬼族。”燕王道,下意识上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伸手剥开她的衣襟,食指在她脖颈处一滑。
“没有。”燕王疑惑道,随即明白了过来,“对,是应该没有,不然你也不会在这。”
孟晚冬一怔,立即打开他手:“你干嘛!”又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
响亮的一声,穿透马车,在寂静中传开。
冷英疑惑地瞅了眼车内。本想问自家王爷是否要帮忙,他对谢司命追的这姑娘不放心。听车内再没动静,还是住了口。
黑暗的车厢里,两人离得极近。燕王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孟晚冬也出了神。
这人是个王爷,而自己打了他。可……可不打他,他耍流氓啊。这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自己穿越过来的那个年代,可没什么王爷一说,倒是耍流氓,人人能打。
“是你耍流氓。”孟晚冬道,“你好端端地干嘛动手动脚。”
她声音极细,似是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凭着脑子里蹦出来的零星记忆,她想起这里是个叫做中洲的大陆,目下她处在左都,是中洲三国镜崆国的王都。镜崆国有些类似于古代的封建王朝,而在这些朝代里,皇族是不可侵犯的。
“小小年纪,手倒真重。”燕王往后一靠,声音并没动怒。
“我只是检查下你脖子上有没有鬼族的咬痕。”他解释道,“我对你,没兴趣。”
活跃于中洲大陆的鬼族,类似于吸血鬼,以人的鲜血为食,极为残忍强大,燕王听到鬼族,去检查她脖颈上有无咬痕,这是正常操作。孟晚冬想起刚刚谢风眠也做了一样的事,不由一阵尴尬,竟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然而她辩道:“谁知道呢,你看便看,乱摸什么。”
“这么黑,我也得能看见才行。”燕王感觉半边脸火辣辣的,道,“下手真够狠的。”
“大不了让你也打一下。”她道。
“那岂不是便宜你了。”燕王道,“你打了本王,想只用一巴掌就糊弄过去啊。”
“你想怎么办?”不用想,敢打皇族,肯定是大罪。孟晚冬看看车门,想着不如趁机逃了,自己既然得罪了他,还是走为上策。
“别想跑。”燕王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细。”
孟晚冬后悔,刚刚不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名。
“山洞里那些人是怎么死得,你看清楚没?”燕王转回话题,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有两个人,脖子上好像有你说得咬痕。”
“被鬼族吸血死得。这么说,那些鬼族还没来得及吸你的血,就被人杀死了。”燕王盯着她道,“是什么人杀死他们的呢?”
这一声,像是在问孟晚冬,又像是在问自己。
孟晚冬不知,也不打算告诉燕王,原主也是被鬼族吸干了血。只不过她醒来后,脖子上的咬痕才渐渐愈合。
“你倒是福大命大。”他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怨不得谢风眠要追你。”
孟晚冬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燕王却继续道:“撞在谢风眠手里……只怕还不如死了。”
他这话并没夸大,玉面阎罗的手段,是左都人的噩梦,以至于连小孩哭闹,家里大人都不用提鬼神,只要说一句“再哭,再哭谢司命便将你逮到司命阁去。”小孩儿便立即吓得不哭了。
“你听过他那些对付人的办法吧……凡是被他抓到的人,没有一个能完好地走出司命阁,依我说,还不如给鬼族咬死,也就疼那一会。”
孟晚冬听着,脸色不由惨白。
“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这人一直笑嘻嘻的。
“你会这么好心?”孟晚冬不相信他的话。毕竟这位燕王的名声,不比那位谢司命好多少。燕王贪财好色天下第一,身为皇子,却喜欢做生意,又爱逛青楼,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是陛下的皇子中最混账的一个。
“我当然没那么好心。”他道,“毕竟,我怕帮了你,下一秒就被你拿剑捅了。”
这人还小气记仇。
“不帮就不帮,何必说这些废话。”孟晚冬道,起身要走,哐当一声,又撞在车厢顶上。这一撞非同小可,轻呼出声,眼泪都砸了出来,整个人摔坐在燕王身边。车子猛地一晃。冷英微微张嘴,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燕王的笑声很大,很放荡。冷英瞟了眼众人,侍卫们果然都自觉地垂着脸,装聋作哑。
“气消了。这事我管了。”燕王道。
“真管?我和你无亲无故,你真愿意惹麻烦上身?”孟晚冬摸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不是为你。”燕王道,“我喜欢看谢风眠不快活。”
原来两人有梁子。孟晚冬心想:这人虽不靠谱,但好歹是个王爷,应该不输给谢风眠。主动送上来的大腿,为什么不抱。
“不过……对你也有条件。”
果然没有白来的便宜。孟晚冬透过黑暗,看着旁边人。
“把小铃铛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