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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青年有着极短暂也极平凡的一生。

      幼时父母因意外早亡,他随着爷爷生活,玩乐、念书、写字、交往,一日日长大成人,考上市里排名中游的高中,又考上一所名气不高的本科大学。

      他有着平凡的长相,平凡的家境,平凡的性格,平凡的声音。他是人潮中毫无特色的一捧浪花,被潮汐席卷着摇摇摆摆地跟随约定俗成完成了随波逐流的前半生。

      大三那年,他的爷爷因突发性的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他在毕业之后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实习,租了一套地段一般但是价格相对便宜的单身公寓,平稳度过实习期,成为了一家小公司的职员,两点一线朝九晚七,生活中最大的烦恼是烦人的甲方,最大的波澜是在月底之前花光了工资险些交不起房租。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只是一个被生活压迫又在生活的重压下逆来顺受的普通人。

      二十四岁的某天晚上,他在自家小区楼下的垃圾箱边捡到了一只小黑狗。小狗看起来还没断奶,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当,只能扒在别人家丢出来的破凳子边上吚吚呜呜的叫,不知道是被哪家扔了出来还是被母亲叼到了这儿——总之只是一只并不名贵的,被抛弃的小土狗。

      他一时心软,将小狗装进牛奶箱子抱回家,喂它喝奶,给它买窝,给它起名叫“小明”,把它养在了自己身边。

      小明的生命力很顽强,跟在他一个单身汉身边,磕磕绊绊又健健康康地长成了一只活泼的黑狗。会在主人开门的瞬间跑到门口欢叫着扒他的腿,会在主人忙于办公的时候自己叼着狗骨头玩具在角落里安静地玩。偶尔也会不可免俗似的拆个家,打碎一两个玻璃杯或是抓烂一张沙发巾。他有时候为小明的好动感到头痛,有时候又因小明的陪伴感到欣喜。生活有了小明的存在好像无甚不同又好像略有不同,他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伙伴,习惯了在一整日的疲惫后拉开家门得到迎接的滋味。

      他的邻居还养了一只白猫,他对那只猫印象很深,因为邻居为它取的名字叫做白美丽。小明总喜欢去逗白美丽,但白美丽怕狗,见了它就会跑掉。他还为此苦恼过一阵儿——因为小明实在是越挫越勇,勇到甚至让隔壁的邻居找了他好几次。

      在记忆的最后——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夜晚,他提交的设计方案在甲方的要求下再三修改,终于于那个晚上拍板定稿。他难得不需要加班,踩着点儿早早签退离开公司写字楼,路过楼下超市时哼着歌儿拐进去,买了一份速冻牛排和一块品质不错的鸡胸肉,打算回家犒劳犒劳自己,顺带给小明加个餐。

      他脚步轻快地回到家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出租屋的防盗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而本该跑出来迎接他的小明却不知所踪。

      小明是条很聪明的狗,幼年时受制于身形很难做到一些事,但最近以及能够成功地跳起来够到门把手,并且这一周已经两次扒开了他的卧室门。他心里咯噔一下,猜想小明应该是自己打开家门跑了出去,心中懊恼就不该拖延,应该早点买个栅栏门安在门口。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他只好暂且把东西放在玄关,准备出门去找小明。小明只是贪玩,但很聪明,也认得回家的路,不会跑远,只要去遛狗的时候常走的几条路上找一找应该就能找到。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转身,刹那间似乎看见那道熟悉的黑影朝着他扑来,像从前每一次打开家门,小明扑到他身上蹭来蹭去时一样。

      而这一次,矫健的黑犬却比记忆中的每一次跳得都高。他下意识后撤一步,却没能躲过在眼前一闪而过的利爪。

      他在颈间的剧痛中看见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已在天旋地转中轰然倒地。

      他好像......被他的狗杀死了。

      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思,他便已闭上双眼,沉入再不会醒来的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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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卷将青年的一生压缩成无数个被快进过的零碎片段,忠实而客观地向看客展现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卷轴上的画面定格在青年倒在血泊里的身影之上,随后再度泛起细微的涟漪,如同一滴墨汁被搅散在满池清水中,在短暂的波澜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些了。”岑述卿一面说,一面对着平生卷的方向抬起手,那张卷轴重新缩回巴掌大小,飞入她平摊的掌心,褪去金光,变回了原本并不起眼的模样。

      “信息量倒是不小,除了我们需要的东西以外什么都给我们看了。”君禅寂在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

      岑述卿把卷轴收回口袋,对罗远示意可以去拔除青年鬼伤口上沾染的魔气,闻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拉过一张摆在墙边的椅子,自顾自坐下了。

      “‘平生卷’只是生死簿上的一张纸,本来就做不到事无巨细,更何况我们想知道的东西连他本人都不清楚。”

      罗远那边动作倒是很快——青年身上本就没多少魔气,拔出来也只是头发丝儿似的一缕,他随手将其搓成芝麻大小的粒儿扔进瓶子里,跟其他一大一小两枚黑珠子作伴。

      “白......那只猫身上的魔气。”罗远好像是想叫那只白猫,但又实在叫不出那个过于美丽的名字,只好换了个代称。“比狗身上淡得多,我怀疑是狗先从哪里感染了魔气,又去扑了猫,两个小东西才会一起化妖。”

      “那好,问题来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先感染了小明呢。”君禅寂耸肩。“问题不还是回到这了吗。”

      “所以我这不是要问了吗。”罗远屈起食指,把滑落一截的眼睛往鼻梁上托了托。“君处长,你真的不能试试看跟狗对话?”

      “......罗处长。”君禅寂的额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指向正关在笼子里的小明。“一个小知识,虽然小明这个名字经常在中小学课本中以人的形象出现,但并不代表所有叫‘小明’的都会说人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汪两......”

      “魂兮何在。”

      岑述卿忽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两位处长毫无意义的交谈,三个人循声看过去,见鬼魂的脚边不知何时已经探出了一根岑述卿的槐花枝,抵住青年眉心的尖端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岑述卿叩问的声音冷淡而庄严,精致的侧颜专注又严肃,有种与君禅寂截然相反的靠谱感,十分令人心安。

      舒寸浓莫名觉得她其实就是被这两个人烦到了,干脆亲自动手上阵让他们赶紧闭嘴。

      青年紧闭的双眼随着她的叩问颤了颤,缓缓张开一道缝隙,光照不进的瞳仁并无任何神采,却在听见这声叩问后凭着本能呆呆地答:

      “我.......在家。”

      他的意识显然处于混沌之中,对周遭环境的认知还停留在死前一刻,身在特异局里,但依旧觉得自己在家。

      “姓甚名谁。”

      岑述卿搭在座椅扶手上的食指指尖轻轻一敲,树枝尖端的光芒便随着她的话音和动作闪烁一下,光芒比方才更盛。

      青年的眼睛又张开了一点,眼珠被光刺到了似的小幅度转动两下,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叫......刘鲲鹏。”

      这个名字曾经在平生卷展现出的画面里一闪而逝,写在刘鲲鹏小学时期的作业本上。

      “因何不归。”

      花枝尖端的光芒又闪一下,刘鲲鹏的视线慢慢有了焦点。

      “我......”这一次他不再像刚才一样一问一答,而是陷入了一种沉思一般的沉默中,片刻后,才略带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三问结束,岑述卿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一会,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地上的花枝光芒随着刘鲲鹏的回答落地而暗淡下去,悄无声息地钻回地面,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刘鲲鹏的眼睛,随着意识的回归而渐渐亮起光芒,在岑述卿收回花枝后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一问所在,一问名姓,一问缘由。三声叩问落地,便能唤醒魂灵的迷失,让他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恢复意识的刘鲲鹏扭头四下环视,将面前四张陌生的面孔一一收入眼中,脸色几经变换,最终锁定舒寸浓,脚尖向着她的方向转了几寸,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将岑述卿的第一个问题又抛了回来。

      “我这是在哪啊?”

      舒寸浓:.......?

      她心头划过一抹疑惑,本来并不理解为什么要挑她问话。转念想起这屋子里的人员构成,像尊大佛一样冷脸坐着的岑述卿,还沉浸在“能不能跟狗说话”中满脸不爽的君禅寂,以及看上去半死不活随时都会倒地猝死的罗远......

      她的确是看起来最面善的那个了。

      舒寸浓感到一阵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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