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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2 ...

  •   眼见刘通扑向纪行迟,林纾鬼使神差张开双臂,将纪行迟护在身后。

      刘通高高扬起巴掌,纪行迟满面错愕,林纾紧闭双眼。

      真是疯了!她在干什么?!

      不过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哪里轮得到她挺身保护?

      况且,真相尚未有定论,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更愿意相信纪行迟……

      这是刻板印象根深蒂固的表现。

      医生和老师,一被誉为白衣天使,一被称作辛勤园丁,二者皆是无比正面的形象。

      可当他们莫衷一是之时,绝大多数人应该会像她一样,更加倾向于相信医生。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刘通是大学老师。

      而且是男老师。

      林纾清楚,这不意味着男医生比男老师干净,只是被曝光的难易程度,影响了人们的认知。

      “抱歉,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他,害你被牵连,十分抱歉。”

      走出十月坊,纪行迟郑重其事向她道歉。

      林纾打量着对折鞠躬的人,无端想笑。

      医生群体,应该永远都是脊背挺直,昂首挺胸,接受患者及家属鞠躬致谢的吧?

      哪怕手术失败,他们说出“节哀,我们尽力了”这句话时,也是那副理智得近乎冷漠的姿态。

      一旦他们露出点歉疚之意,向家属道歉,不正是变相地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世上大概没有医生会这样做。她先入为主。

      后来,纪行迟告诉她,并不是。

      雨渐渐停了,但江南雨后,即使天上不下雨,也有别处落下的雨。

      冷风吹过,常绿乔木大幅摇曳,吐出蓄了好几日的雨。

      雨哗哗哗打在斜坡屋檐上,顺瓦缝缓缓流淌,又嗒嗒嗒打在湿漉漉的地面。

      夜幕迫近,华灯初上,青石板面水光粼粼,模模糊糊地倒映出灯光烛影。

      乍一看,蜡黑石头颇有几分琉璃的风姿。

      林纾和纪行迟撑着伞,在人影伶仃的古街道上,静静踱步。

      忽地,他止步回头,对她说:“我请你吃面吧。”

      “那家姜汤面不错。”

      林纾顺他视线看去,徐记面馆映入眼帘。

      厨房靠近门口,玻璃围合,内部陈设一览无余。

      半老妇女揭开锅盖下面,浓浓水雾翻滚,宛如旧时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

      然而,店里门可罗雀,远不如对门那家芳名楼生意兴隆。

      察觉她目光落处,纪行迟说:“如果你想去那家,也可以。”

      若独自站在这个岔口,林纾大概率走向装潢雅致的芳名楼。

      但那次,她听从纪行迟的推荐,去了徐记面馆。

      原因特别简单。网友推荐多半是广告,网红打卡地,远不如小作坊味道正宗。

      两大碗姜汤面端上来,热雾扑面,咸香扑鼻。

      接过纪行迟递来的筷子,夹一根面条吸溜。

      正宗不正宗,不予评价。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吃姜汤面。单从味道点评,确实不错。

      期间,纪行迟多次向她道歉。

      “他气量这样小,不学也罢。”林纾脱口而出。

      纪行迟愣了下,失笑慨叹,“年轻真好。”

      “是啊,年轻真好,没什么烦恼。”

      几位长辈连声感慨,林纾敷衍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虞优说:“小林文静乖巧,我们喜欢的紧。不像我家小非,二十好几了,一点没正形。”

      林姿客套恭维,“哪的话,我家萋萋……”

      说到此处,看林纾一眼,见她神思恍惚,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她,像小非那样活泼一点。”

      她们说的“小非”,是今天这场饭局的男主角——她的相亲对象,叫时非。

      家境优渥,至少和林家门对户对,否则不会派来和她相亲。

      南陵大学金融系硕士在读,比她大一岁。

      除此以外,关于相亲对象的信息,她再无所知。

      好荒谬啊。

      假如她和时非见过面,对彼此的印象还算好,他们将会步入婚姻殿堂,宣读千篇一律的誓言。

      像世间多数人一样,开启一段死水般平静的婚姻,诞下婚姻结晶。

      然后继续加热,把夫妻关系熬成粥,看着如胶似漆,某天突发奇想倒出来看,才发现,从一开始,就糊底了。

      搞不懂。

      没有爱的两个人,怎么能做|爱?男人和妻子行房时,脑子里想的是他爱过的朱砂痣,难道妻子不会觉得恶心吗?

      反正林纾觉得恶心透顶。

      换作她,也一样。

      她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那个人,然后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出于愧疚迎合丈夫。

      真恶心。

      林纾灌了杯热牛奶,怔怔望向窗外。

      雨势渐收,夕阳西下,年轻情侣手牵手,走出咖啡店。

      白发夫妻,早已不见影踪。

      只有冷冰冰的高楼,永垂不朽。

      身上开始发痒,手腕上冒出几颗红豆。

      她这棵相思树,终于要结果了吗?

      林纾端详着红疹子,哭笑不得。

      她牛奶过敏。她知道。

      和纪行迟吃面那会,邻桌小孩起了红疹。

      什么过敏?不知道。

      妇人抱着满岁小孩过来,请纪行迟帮忙看看。

      他眉头微蹙,手紧攥着筷子,看似十分纠结。

      沉默半晌,纪行迟婉拒,“周姨见谅,我医术不精,您带孩子找专科医生,诊断结果更精准。”

      “哎呀纪医生您又谦虚,您到我们这一个月,帮那么多人治好疑难杂症,怎么能说自己医术不精?”

      推辞不过,纪行迟洗了手,接过小孩单手抱在腿上,掀开羊毛被排查病因。

      路人甲说:“这身衣服怪好看的,哪里买的?”

      周姨答:“十月坊那个刘老师送的。”

      “第一次穿吗?”

      “是哦,第一次穿。”

      “会不会是衣服有问题,所以孩子起红疹?”

      “我做的衣服绝对没问题!”刘通推开门,斩钉截铁。

      林纾和纪行迟同步抬头,皆一愣。

      刘通阔步进店,“我和周家是邻居,无冤无仇,没有理由坑害小孩。你不能乱说。”

      “刘老师慷慨大方,和我们几乎近邻关系很好。”周姨拉起路人甲,“你别瞎说。”

      刘通得到肯定,洋洋自得,看了眼纪行迟,对周姨说:“周太太,把孩子抱回来吧,他是个庸医,看不好的。”

      落在小胳膊上的手忽地一顿,纪行迟显然受到影响。

      林纾站起来和刘通理论。

      “刘教授,您刚才体验过被人冤枉的滋味,怎么能转头就冤枉别人?”

      “是不是冤枉,他心里清楚。他被医院停职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妈就是被他医死的!”

      林纾不清楚来龙去脉,想为纪行迟辩解,却无从说起。

      这时,纪行迟发声,“我提的休假,不是停职。”

      “令慈辗转五家医院,没有一家肯收,最后是我们三院医生愿意一试。手术风险我们已经提前告知,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是您亲笔签……”

      “那你心虚什么!”

      “我只是……惭愧。”

      那是他主刀以来,送走的第一位病人,感情流露难免多一些。

      没想到,那会成为别人攻讦诽谤的利器。

      世界容不下浪漫主义的医生,他们需要的是机器,时刻保持理智客观,没有一丝一毫人性温度。

      救死扶伤,不过是句假大空的口号,既救不了病患,也救不了真正敢于救死扶伤医生。

      这一个月,纪行反复问自己:再来一次,还愿意接那台没人敢接的手术吗?

      他当然说不愿意。

      可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情境复现,他也会接的。

      可能有点犹豫,可能有点退缩,但最后他一定会接。

      纪行迟苦涩一笑,扣上小纽扣,问周姨是不是第一次给孩子裹羊毛被。

      周姨说是。

      “那不是衣服导致过敏。您看,红疹分布在面部、颈部、手脚,而衣服盖住的地方没有红疹。初步推断,孩子羊毛过敏。”

      “婴儿可用药不多,有时间去医院做过敏源测试,生活中尽量避开过敏源。”

      林纾瞟向刘通,刘通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既傲慢又无礼,大学男老师典型特征。

      身为教师,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别人帮他正名,也不说谢谢,反而一副纪行迟欠他的样子,真令人讨厌。

      离开徐记面馆,走不到百米,又下起小雨,两把雨伞在长巷中穿梭而过。

      巷中静谧,雨声潺潺,跫音哒哒,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不像来时那样尴尬。

      回到惊鸿小院,屋檐、栏杆、座椅、盆栽上缠的串灯明光荧荧,迎接晚归人。

      他们在院子里互相道别,走出两步,纪行迟忽然转身。

      “林纾同学,谢谢你。”

      林纾回头,见纪行迟站在璀璨银河里,站在和风细雨里,面对她温柔浅笑。

      他身后立着一块碑,上刻“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尤其应景。

      纪行迟,长得很好看。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长出发现帅哥的眼睛。

      “不客气,纪医生。”她点点头,压下伞檐,朝西厢走去。

      上楼,开门,开灯,开窗通风,正巧东厢的格栅窗同时推开,纪行迟遥遥望来。

      两人皆一笑,隔着溶溶夜色,濛濛雨帘,向对方点头致意。

      林纾在吊椅上落座,捧起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蓁蓁:宝儿,我明天十点落地】

      “来了!”

      虞优一声响,林纾和林姿齐齐望向门口。

      门扇推开一条窄缝,搭在门把上的手骨节分明,黑色大衣飘出一角,淡淡眉尾显山露水。

      不知怎的,心随门开启的幅度,越揪越紧。

      心脏被无形的手拧得皱巴巴的,像颗风干皲裂的干柿子。

      门扇徐徐旋转,来人面容如画卷缓缓铺陈,林纾猛地从座上弹起,膝上毛毯噌噌掉落。

      窸窣声震耳欲聋。

      是他?

      在做梦吗?

      真的是他!

      纪行迟见她,先是一愣,再是一惊,而后眼底云浪翻涌,最后垂下眼帘,自嘲一笑。

      长睫毛颤动,抖落细小星辰,落进眼眸中,湮灭了情绪。

      “哥?”他身后闪出个人,和他差不多高,戴无框眼镜,穿修身黑毛衣和单薄休闲裤,一只手放荡不羁揣口袋里,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哥,怎么了?”

      “没事。”纪行迟依次看向虞优、林姿和她,逐一问候。

      “舅妈,林阿姨,林……林小姐。”

      林小姐?这比叫林同学,还要生分。

      明明分别之时,他已唤过她的小名,他们都小心翼翼,朝对方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谁料久别重逢,他却称她林小姐。

      这是故意和她划清界限吗?

      倘若对她没有感觉,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拒绝她的告白。为什么不给她明确答案,还一声不响玩消失?

      林纾恍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沉默不语已是答案,她却不死心,犯贱般思之如狂,日复一日。

      终究是自己道行太浅,又一次看错了人。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女人,怎么玩得过见惯人心险恶的社会人。

      “你啊你,又骗行迟是不是?”虞优揪住时非耳朵,拖着他丢到座上,“让你来见林阿姨的女儿,把你哥叫来像什么话?”

      “行迟哥快三十了都没结婚,我二十四你急什么?”时非揉揉耳朵,“妈,你先给表哥安排,放过我吧!”

      席间,虞优多次拾掇时非给林纾夹菜,他通常装听不见,最后实在嫌烦,才不情不愿拿起公筷,伸向芋头蒸排骨。

      “她香芋过敏。”纪行迟低声嘀咕。

      在座之人都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问。

      林纾望向纪行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纪行迟和她短暂视线交汇,便慌慌张张移开眼,仿佛被烫手山芋灼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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