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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朱雨炖鹿揭僧面 ...

  •   刘志信道:“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用膳时不会有人看守。按照他们的计划,我们还有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中毒倒地。”
      那壮僧忽然用生硬的口音说道:“这酒菜必须吃下。”
      于是,鹰犬们看到的,是沾着油渍的空盘,和瘫倒在狱中的囚犯。
      坛口已看不见酒面。
      当鹰犬们准备将诸人抬出,找个僻静之所杀人埋尸时,自己却已倒下了。
      他们被骗了。
      酒坛中装着酒,也装着鹰犬们以为董启超等人已经吃下的食物。
      酒的气味,多多少少盖住了酒坛中食物发出的油脂香气。
      牢中死寂,只剩门旁一阵时高时低的鼾声。
      南指挥使田鸿冥竟戴着黑蛛丝手套,靠在门前,沉沉睡去。
      没人想在此纠缠,也没人想吃那一记“碎梦裂空掌”。
      于是董启超等人一咬牙,施展轻功夺门而出,竟没有惊醒这头睡狮。
      但躲过了田鸿冥,却仍旧躲不过那些察觉异样的鹰犬。
      鹰犬们如蝇如蜂,穷追不舍。
      四人一路向南,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逃至三友庄,才得喘息片刻。
      刀素蓉白皙的面庞上,升起一种灼热的赤色。
      她怒道:“三皇子和六皇子简直是两个畜生!”
      董先生刚要开口,我便说道:“不,要杀你们的,并非三哥和六哥。”
      “是谁?”
      “是一个深思熟虑了好几个月的男人。”
      刘佥事显然并不觉得意外。
      而董先生和尹先生却脸色大变,一齐脱口道:“是陛下!”
      那壮僧却是冷笑一声:“皇族的丑闻当然是秘密,而你们的皇帝想永远守住这些秘密。”
      我问道:“大师不是中原人士吧?”
      他眉头一颤,用十分生硬的口音应道:“我乃邬榫大琉寺的通灵上人,到中原后,你们中原人叫我‘破戒神僧’。”
      邬榫乃西域诸国之一,为一小国,国王自称“靡”,而大琉寺乃是邬榫为数不多的佛寺。
      二小姐笑道:“你吃肉吃得这么香,这‘破戒神僧’自然当之无愧!”
      西域佛教虽有斋戒,但不计较荤素之分,允许吃“三净肉”。
      所谓三净,即:非亲眼所见为我而杀、非亲耳所闻为我而杀、非心中生疑为我而杀。
      所以西域的僧人,多是饮酒食肉之徒。
      而在中原佛教中,《楞严经》和《涅槃经》有“夫食肉者,断大慈种”之说。
      所以中原的僧人,并不食肉。
      通灵上人摇头叹气:“我仙风道骨,数年前离寺,游历中原诸州。不料行至西南,便有突杰尔人进犯。
      中原官兵见我骨骼清奇,认定我是突杰尔的探子,一路穷追不舍。
      我甩开他们,逃至京城。不料京城禁卫已收到风声,倾巢而出,将我一网打尽!”
      一听他话中语病频出,二小姐登时咧着皓齿,捧腹大笑起来:“我终于知道大师为何不愿说话了!”
      通灵上人显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双手合十道:“还请赐教!”
      二小姐道:“赐教不敢!我的意思是,大师您就是因为仙风道骨、骨骼清奇,才会被一网打尽!”
      通灵上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便再问,只是再行一礼,继续喝酒吃肉。
      但他碗里的鹿肉,却都入了我的口中。
      通灵上人抖得更厉害了,连他的坐椅也开始发出晃动声。
      他强自镇定,又盛了鹿肉,伸手抓食。
      碗中之物,却又入我口中。
      二小姐看不下去了,嘲讽道:“七王爷,抢别人碗里的食,这就是皇宫的礼数么?”
      段先生也道:“小王爷,来者皆是客,酒肉管够,不必争抢。”
      我冷笑道:“大师在西南便已吃够了我中原百姓的肉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董先生、尹先生和二小姐面面相觑,深感困惑。
      通灵上人浑身冷汗直冒,默不作声,太阳穴外凸,四肢微动,仿佛箭已在弦,随时会有动作。
      我接着说道:“大师,寡人自小见过不少西域来者,就是王府的佣人,也以胡奴居多。西域诸国之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他的冷汗已滴在合十的、油光四溢的手上。
      我翘起嘴角道:“寡人十二岁便随父兄征战北境,杀过的蛮夷数都数不清。这些突杰尔人,谁是谁固然无法分辨,但他们的面相、说中原话时的口音,倒是认得比较清楚。”
      卢熹微眉眼舒张,从段先生手中夺过题着“乱臣贼子”的折扇,兀自扇动起来。
      阵阵微风拂过他的脸庞,像是吹起了晨间的第一把花粉。
      通灵上人显然对这样的花粉是过敏的。
      让他更过敏的,是二小姐手中的刀散发出的杀气,还有刘志信愈发怪异的眼神。
      卢熹微道:“大师就别绕弯子了,直接报上姓名吧。”
      他不说话。
      “我来帮你说吧!”刘志信忽然抢话道,“你这厮便是突杰尔人平南豹师大将军,阿斯那多!”
      众人皆是一惊。
      连猜到这厮是突杰尔蛮子的我,也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是西南铁骑大军的总帅!
      二小姐出刀的手臂,被董先生猛然握住。
      即使如此,那傣刀的锋刃也在这蛮夷将军的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斯那多并不怕刘志信,反而冷笑一声:“刘特使不愧是天蛾卫的弃子。”
      刘志信怒道:“什么!”
      “刘特使来帐下时,本将军从未亲自会面。刘特使是如何知晓本将军的长相呢?”
      “将军可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阿斯那多双手合十道:“我已不是将军。”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斯那多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怕的是我。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直截了当地答道:“四年前,小王爷手里的狼牙棒。”
      “那时你还不是将军。”
      “但我是唯一壹个从小王爷手中活下来的。”
      “所以你成了将军。”
      “那时尸体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海,乌鸦缝成了天。”
      “数月前的西南,也是尸体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海,乌鸦缝成了天。”
      “南方乌鸦很少,苍蝇很多。”
      我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停,我又问道:“大师恨的是什么?”
      他答道:“神夜余真的心。”
      阿斯那多将军有故事,我们都知道的故事。
      现在,这些故事快要串联到了一起。
      刘志信本是三哥的亲信,后被调至六哥统领的天蛾卫。
      我问起缘由,刘志信只是回答:“为了监视六皇子。”
      我不明白,但我没有问下去。
      因为以刘志信的级别,并没有知晓一切的资格。
      后来,三哥和六哥合谋将刘志信调入了西南守军,在秘密联络阿斯那多的同时,又设计误导守军将领,致使边陲沦陷。
      阿斯那多认为,中原皇子的“投诚”之意固然可疑,但合作的硕果真实而丰厚。
      于是突杰尔人开始做起里应外合、征服中原的春秋大梦。
      数月之前,三哥率军出征西南,派出密使,故技重施,成功蒙骗了平南豹师的将领们。
      如约定一般,各中原关口大开,阿斯那多亲自率铁骑大军分兵深入中原,不料在途径险要之地时,突然遭到三哥麾下的麟角大军偷袭!
      阿斯那多的援军和传信通道均被剪断,十万铁骑在麟角军团的残暴与狡诈中全军覆没。
      阿斯那多在部将的拼死保护下向北逃窜,路上遇一西域佛教徒,他便杀人夺衣,剃度扮成僧人。
      后来,他又遇一郎中,随即索药疗伤,并灭口取财。
      他乔装打扮,自称邬榫大琉寺的通灵上人,加之粗通龙国语言,欲往西行逃离中原。
      但他已知晓太多秘密,三哥怎能放过他?
      于是阿斯那多不断被麟角王府派出的高手认出并追杀。
      他被逼无奈,只得边杀边逃,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一路向北,终在京城城门之下摆脱了众杀手。
      他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京城这最最危险之地,已然成为最安全的庇护之所。
      但未曾想,城内的六哥早已等候多时。
      正值敏感时期,父皇的眼线太过密集,六哥不便在京城内制造命案。
      但阿斯那多也不敢在高手如云之地,与禁卫贸然动手。
      于是他被天蛾卫轻松拿下,并被六哥设法移至诏狱,与董启超、尹落霞、刘志信三人相遇。
      阿斯那多从认出刘志信的第一眼开始,便知道,这间牢房乃是去往地狱前的住所。
      他身心俱惫,无法一人完成越狱,只得在用膳时救下三人,并商议对策。
      而后,便是从越狱开始的故事了。
      我问道:“大师悲的是什么?”
      他说:“部将兄弟皆死,唯我独活。苟活不难,难在身为败军之将,野心虽在,却无力回天。至此已无颜回归故土,终将客死他乡。”
      龙咆帝国的常备军,维持在五十万人左右。
      突杰尔汗国只有三十万。
      此次平南豹师出征,带有十三万铁骑,其中三万消耗在消灭十万西南守军上,剩余十万则惨死于麟角军之手。
      若换做突杰尔汗国全民皆兵之时,铁骑军团东征西讨不断,败军之将可归国蛰伏、苦思败因,不久之后又将带军出征。
      可如今汗国已然定都牙帐,并设立“大议会”限制可汗大权,已不再是以战养战的纯粹游牧之国。
      十三万平南豹师在数月之间全军覆没,定然将迫使大议会做出停战决策。
      如此一来,阿斯那多想再领军出征,也是多年以后希望渺茫的事了。
      此时的败军之将,已无突杰尔人全民游牧时的那般待遇。
      顷刻之间,阿斯那多便从声名显赫的一方霸主,沦为一无所有的败军逃将。
      落差之大,非常人所能接受。
      他一路北逃,思辨多日,早已心如死灰,悲痛欲绝。
      剃度为僧虽是乔装掩护,但也并非全为谎言。
      我再次问道:“大师喜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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