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
对于这些，卫熠一概不知。他只是有些发愁。
前世的这一年，夏秋黄河决口，本就令流民数量大增，皇帝选派督赈洪灾的大臣，是那个大方士王钟秀的族人。大概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钱，竟肆无忌惮地盘剥敛取，终至流民暴乱。
虽然在朝廷大兵镇压下，暴乱很快平定，但流民们却流散各地，有的落草为寇，有的加入匪帮，反正种地已经无法糊口，不如抢劫的好。
所以那一年，其实被破城的并非只有沂州，东都洛阳周边的十余座州府县镇，都被盗匪洗掠一空。
卫熠站在一截残断的城墙边上，眉头紧蹙。
“来吃饼啦小义哥！”巡兵里一个大个子叫他。
那人也是个流民，且就是左近郎县的，本着兔子不啃窝边草的原则，流浪了几十里到沂州来讨饭。
见卫熠没动，大个子撕了一大块饼，给他送过来：“看把你愁的，什么事儿也大不过吃饭！”他年纪其实比卫熠大，但因亲眼见过卫熠一枪挑了匪首的英姿，便一口一个“哥”地唤他。
“要我说啊，你想加固城防本是好意，可老谢根本不会听你的！”大个子劝慰道：
“沂州这里，几十年也没遭过匪患，要不城墙能破成这样？他以为眼下还是从前，他多少年没出过沂州城了？
“他是个勋贵子弟，听说他爹是个将军，被贬到这儿来当个守门的校尉，气不过，几年便死了。朝廷可怜他是个忠臣，便叫老谢顶了职。”
大个子哈哈一笑，“他们这些人的老底，爷都门儿清！还有不发给你棉衣的甄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们年年都施粥支棚的，他们家大夫人俞氏，那可是越海俞氏的嫡女，懂不少歪门邪道之事。
“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袁氏二姑娘着了疯魔的事你听说了吧？闭着眼都知道，一定是甄氏搞的鬼，指不定啊，还是那个貌比天仙的甄大姑娘干的，她娘是俞氏，那还不得尽真传？要不怎么说红颜枯骨呢，长得越美，心就越——”
大个子正说得起兴，却忽然对上卫熠一个回眸，寒意凌人，竟比此时城头上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冷。
“你若还想跟着我，就闭嘴。”卫熠睨了他一眼，把手里一动未动的饼“啪”地拍在大个子胸膛上。
大个子不由一楞，见他已大步走远，忙小跑着跟上。
卫熠走得快，一路无话，回到城门楼时，正见底下吵吵嚷嚷的。
“这是怎么啦？”大个子最喜欢凑热闹，赶紧挤到墙边瞧。
“是粥棚那边有人闹事，”一人道，“把甄家大夫人的牛车给围了。”
卫熠也走过来，倾身看去。
粥棚前，几十个流民里三层外三层地正将一辆蓝帷宝盖的轺车围得密不透风。
“叫你们大夫人出来说话！”
“说你们好心吧，米里掺得尽是沙子！说你们不安好心吧，瞧你们也劳心劳力怪费劲的！真不知你们到底图个啥？！”
“图个啥？”一人接过话头，声音洪亮道：“那要看你问的是阴是阳了！若问阳世呢，安抚咱们这些流民，也是功劳一件呗！她们家虽然落魄了，可到底还是有个朝廷四品大员，四年就要述一次职呢！”
“那若是阴的呢？”有人问。
那人声若洪钟道，“阴世的讲究那就更多了！咱也不知道，但人家越海俞氏可是门儿清！”
“什么是越海俞氏啊？”有人一唱一和。
“越海俞氏，是有名的方士世家，若论延年益寿、匡扶社稷，他们是一窍不通！但若说起驱鬼请神、算命卜卦，他们认老二，可没人敢认老大！”
轺车始终静悄悄地停着，围住它的众人一时群议纷纷，外围有人多年受甄氏恩惠来此越冬，忍不住鸣个不平驳上几句，可立刻便被那个大嗓门带人以争吵叫嚣盖了过去。
车厢里，橙叶紧张地看着玉京。
此时此刻，坐在车里的本该是俞夫人。
今日一早，俞夫人听说粥棚有人吵闹，说米里掺沙，便准备过来查看。可刚出房门，俞夫人突然整个向前栽倒，竟是笔直地倒在地上。
当时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慌了，将俞夫人扶起来抬回里间床上，她的身躯竟硬得像木头一般，直挺挺地都不打弯！
玉京听说消息，急急从樱华苑赶来，可这边还没安顿好，粥棚那边又派人来三摧四请，说什么流民嚷得厉害，定要大夫人出面。
偏偏三老爷和大爷今日都不在城中，三老爷去洛阳给一位对甄家有恩的故老送年礼，大爷则去京里探望六老爷，顺便给明远侯府送些土产。
这是甄府每年都要做的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两位当家做事的爷们刚一出门，粥棚那边就开始闹事了！
“都别急！”玉京立在屋门前，冷静分派：“各人该做什么事，还去做什么事。我刚才看了阿娘，应是旧疾发作，寻两丸药歇息片刻便好。”
她看一眼正向她转来视线的孙嬷嬷，那是母亲的陪嫁女奴，跟了母亲多年，这些话能哄别人，却是哄不了她。
“都去吧，孙嬷嬷，”玉京叫上母亲心腹，“你帮我找药。”她说着便转身回屋，孙嬷嬷见诸婆子丫鬟还呆呆地面面相觑不曾动弹，不由斥道：
“姑娘吩咐没听见么？非要夫人等会儿起来了查问？”婆子们一听，赶紧散开出去了。
孙嬷嬷又给原本该在院内做活的几个丫鬟派了别的活计，将人都支出去后，才跟着进屋。
“姑娘！”孙嬷嬷一进来便奔到床前，看一眼俞夫人的样子，不由心酸垂泪：“姑娘，大夫人这怕是……”
“反噬。”玉京也罕见地秀眉愁蹙。
“嬷嬷，袁二姑娘发疯的事，真的是母亲下的手么？”
孙嬷嬷不说话，只是拭泪。
其实当时她也劝过夫人，夫人并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虽然家传绝学也会修习，可多半只是接纳那些无处容身的浮魂，就算驱使，也只是用来联接影卫，从未害过什么人。
“夫人心软，只想对袁氏女小施惩戒，所以所驱之鬼当夜闹了袁氏之后，便被夫人收回。后来袁氏詈骂俞氏，所言极其污秽，掠影气不过，便悄悄自去惩戒，因此那袁二姑娘才痛痛快快地又闹了几天。”
“没想到，”孙嬷嬷抽泣说道，“袁氏不知从哪里请了个大鬼来，伤了掠影。掠影逃回来，不意那大鬼昨夜竟追索上门，还伤了夫人元神，这才……”
“怎会如此。”玉京面色微变，她只知母家俞氏有驱鬼之能，却不知还有这许多门道。
难怪母亲和舅公都不准她碰俞氏杂占之术。
“那母亲此症可有法子化解？”
孙嬷嬷仍是拭泪，“夫人早知对家不好惹，已烧了纸鹤，给大舅老爷传信。”
玉京听了精神一振，孙嬷嬷所说的“大舅老爷”，便是俞夫人的长兄俞芝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玉京从小最崇拜的人。
“大舅公要来么？”玉京站了起来，“他接到信了不曾？”
孙嬷嬷见她如此，忍不住含泪而笑：“我的姑娘，若是大舅老爷回了信，夫人怎会……”见玉京神色顿时一黯，孙嬷嬷拭了拭泪又劝慰道：
“姑娘也莫着急。大舅老爷一向闲云野鹤，指不定这会儿又云游到哪里去了。”
她说着，转身爬到床上，从床角墙板里抠出一个翻盒，一掀机关，露出一只小屉。孙嬷嬷伸手进去，艰难地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以云母嵌出群鹤图的黑漆小盒。
“这是定护元神的丹药，夫人嘱咐我若她有事，便让用药。”孙嬷嬷打开小盒，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丸药，闻起来苦臭难当，不知是什么炼成。
玉京小心地扶起俞夫人，看孙嬷嬷将药用温水研了，一勺一勺地喂进俞夫人口中。
只见原本盘定在俞夫人面上的那团黑气，缓缓散去。僵直的身躯也渐渐软和了一些。
“这药能护住夫人心脉，一时半会儿倒不会出大事，”孙嬷嬷安慰玉京，“唳令鹤既然已经送信出去，信未送到，便会一直寻找，大舅老爷定能接信赶来。”
玉京微微吐出一息，点了点头。
“烦劳嬷嬷看护好母亲。”玉京站起身，“三叔和大哥不是一日能回，粥棚之事看起来又是袁氏在捣鬼，不及时处理只怕要惹出大麻烦。”
孙嬷嬷知道她所说皆是事实，只得应道：“姑娘是想妆扮成夫人的样子前去？”
玉京点点头，“我毕竟威仪不及母亲，只怕镇伏不了，”她看向孙氏：“嬷嬷可知母亲的易容匣放在何处？”
孙嬷嬷一时犹豫，玉京道：“我跟大舅公学过易容之术，先前在京里也颇弄过几次，每次都瞒天过海，嬷嬷可以放心。”
孙氏道，“不是老奴不信姑娘的手艺，”她看了看玉京，“姑娘娇小，虽可穿上厚底木屐扮作夫人，可少女身姿纤细，行步举止皆与妇人不同。仓促之间妆成夫人，只怕容易被识破。”
“还有声音呢！”橙叶也在一旁着急，“容貌可以改易，声音可怎么变呢？”
“这倒不难。”玉京开口，橙叶吃了一惊。
孙嬷嬷仍是皱眉：“有六七分像，却不全像。”
“无妨，在家里我不出声，你与小橙替我传令。出去了，那些人与母亲都不熟悉，只要听着是妇人声音便可。”
孙嬷嬷与橙叶见她心意已决，知道难再更改，只好忙碌起来。
橙叶替玉京梳头，孙嬷嬷为她举镜，玉京亲自贴人皮面具，又取出匣中一应刀笔工具，细细修整描画。
顷刻，只看脸，竟连孙嬷嬷也恍惚起来。
她想劝玉京，俞氏法术杂驳，江湖气十足，历来为正统方家所鄙夷，而她身为七大方士世家之首的甄氏嫡女，更得太后偏爱小小年纪已官居四品，千金之躯，实在不必修学于俞氏。
“姑娘……”
“只是权宜之计，”玉京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嬷嬷放心。”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 1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