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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新开始 ...

  •   顾元白猛地坐起,一身冷汗浸湿了里衣和被褥。
      眼前不是江南乡下他住了约莫五年的小小瓦房,而是宽阔整洁的卧房——这是他五年前住的府邸。
      顾元白翻身下床,脚落地的一刻却一阵眩晕冲上颅顶,重心不稳倒在了身边的桌子上,桌上的杯盏尽数被推翻散落,瓷片碎了一地。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门外的人,卧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冲进来一个男人。他身着黑衣,剑已出鞘,身体紧绷,紧张地环顾房间。身后跟进来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匆匆忙忙跑上来要扶起跌倒的顾元白。
      顾元白认得,这是他的侍卫流觞和侍女请柳,他的两个贴身仆从。
      顾元白顺着请柳的力道起了身,听着面前的二人紧张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时有些恍惚:他已有两三年没见过这两人了。
      顾元白一手扶额道:“无碍,只是早起有些晕,不小心跌倒了。”他顿了顿,又问:“现在是何时?”
      请柳边收拾一地的碎瓷边道:“现在才刚到辰时呢殿下。”
      “不是,我是说,今年是几年。”
      请柳收拾的动作一顿,连带流觞的身形也一僵,二人面面相觑,任由卧房里的沉默流淌着。
      顾元白催促:“傻了这是,说呀。”
      流觞立刻抱拳:“殿下,今年是丰熹十三年,今日是八月二十,当下正是辰时。”
      “丰熹十三年……”顾元白跌坐回一旁的椅子,只剩口中一直呢喃,“丰熹十三年……已经是,六年……”
      二人被顾元白恍惚的模样吓住,半天没敢再开口。顾元白对下人的管束一向宽松,本身府邸里也没几个仆从,对他从来都只是敬,不是惧。可当下,请柳和流觞见着他这副从未露出过的模样,一时都被唬住。
      半晌,顾元白忽起身,径自朝屋外走去。“走,进宫。”
      顾元白十六时就以在宫外开府,名为歇云府。他平时起居都在自己的歇云府,只有上朝议事和过节举行活动时才入宫。今日轮他休沐,并非佳节,也没有宴席,他却做了马车径直进了宫里。
      一进宫中,他就立马转了方向,一头向小皇子的起居室走去。丰熹十三年,顾元白年方二十,他还有两个弟弟没有开府,仍旧住在宫里,最小的那个才七岁。
      顾元白只带了流觞和请柳,和小皇子的下人道明后,直接进了他七岁的弟弟顾元今的寝殿中。
      顾元白来得匆忙又突然,刚起床的小皇子还睡眼蒙眬,一抬头就见着了大自己十几岁的三哥,沉默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顾元今本就是小孩最顽皮的年纪,再加上被皇上和皇后娇生惯养,更是生出了一副顽劣的脾性,在宫里除了自己的父母对谁说话都不客气,逼走了不知道多少个老师。顾元白与他年纪差距大了,并不相熟,但对他这副态度倒也并不意外。
      “你老师呢?”顾元白开口就问。
      顾元今一插腰,嗓门出奇大:“怎么,连你也要责备我!那个刘少师张口闭口就是我该干什么,他凭什么命令我!那杯盏砸他又何妨,父皇还不是又给我找了个新少师!”
      顾元白根本不管什么刘少师:“你新少师呢,你新少师是谁。”
      “姓唐的,叫什么京,字我忘了。他怎么了?”
      顾元白心头一跳,按捺住心头的焦躁,继续问:“他今日怎么还没来给你上课?”
      “这才到几时,我才起床!”
      “那他现在在哪?”顾元白刚问完就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顾元今怎么能关注他少师的去向。
      “我怎么……”
      “不知三皇子一早找我,是有何事?”
      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顾元白闻声一怔。他停顿片刻,听着身后的脚步踏进了门,才不紧不慢地转了身。
      那方才走进门的人一身素净的青衣,乌发扑在身后,面容姣好清秀,有些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分明应当是勾人的眸子,安在他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狡黠算计来。
      饶是顾元白来的路上做了心理准备,当下这一眼也让他将方才心中做得所有打算全都杂七杂八扔了遍地。
      只因他上次见到这副面孔,已是三年之前。

      唐京墨就死在他的怀里,在江南的小瓦房里。那时他的头发掺着数不尽的白丝,身体干瘪地像一把枯枝,在他怀里咳嗽着咽了气。在顾元白独活的那三年里,他经常回忆起朔阴之乱发生前,唐京墨还算鲜活的模样。
      他那时常坐在田边望着秧苗叹气,遗憾着自己到底没有重来的机会,渴望着能与从前的唐京墨说上两句话,哪怕是梦里也好,可唐京墨偏生死了也是一副不饶人的倔强性子,任由他把自己的皇亲国戚全都梦了一遍也不肯来他的梦里走一遭。
      而此刻,唐京墨就在他的面前。

      “三皇子这是着了什么道,被药哑了?”唐京墨开口打断了屋里的沉默。
      请柳护主心切,直接往顾元白跟前一挡:“大胆!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
      唐京墨目光从顾元白身上挪下来,轻一扫请柳的身影:“小姑娘身形不大倒挺张牙舞爪的,张了手臂都触不到你家主人的头,就说了这么句话便如此护住,我还以为我是说了哪个小气八婆的坏话。”
      这话说得难听,就连流觞都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却被顾元白一把按住。唐京墨好似一下就抓了把柄,继续打趣道:“说了你家小仆从一句便如此激动,你到底护的是谁?”
      唐京墨饶有兴致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站在正中的顾元白身上,似是等着他姗姗来迟的愠怒。但顾元白只按下了流觞的手,勾唇轻笑道:“唐少师见笑了。我此行前来,是听闻元今又闹出了动静,特意授父皇的旨意来督导他,别再惹出什么祸事。”
      顾元今听着顾元白的话眼越瞪越大:“父皇什么时候有让你……”
      顾元白一把捂住顾元今的嘴,把他后面的话变成了一阵支吾声,看着顾元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还想惹出什么事?”
      顾元今讪讪闭了嘴。他并不怕脾性温良的顾元白,只是因为少师这档子事儿被父皇训了太多次,实在是有些落下了把柄。
      唐京墨双手抱后,表情始终淡淡的,没什么变化。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两兄弟到底闹的什么名堂,也不在乎,来这只是为了完成他“少师”的职务。
      顾元白让开了路,让唐京墨跟着顾元今进了书房,他跟在唐京墨的身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顾元今和唐京墨坐在书桌前,顾元白就随便找了个侧椅坐,懒散地抱着胳膊靠着墙。
      唐京墨斜睨他一眼,半张了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是顾元白第一次看唐京墨上课。在他上一世身死前,他只是知道他那性子顽劣的弟弟连换了七八个学识渊博的少师后,皇上顾玄雍实在是没法子,便让还入朝为官的唐丞相的二儿子唐京墨先顶上一段时间。
      顾玄雍起初和别人一样,对唐京墨并没抱有什么希望,只是不想让顾元今觉得自己已经拿他没辙了,可没想到的是,唐京墨在这少师的位子上一坐就再没下来,大字不识的小皇子被教的诗书俱长,除了还是那天生的臭脾气没礼貌——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唐京墨早就是朝中出了名的性子古怪,善妒爱挖苦的人。
      此时的顾元今还是那个臭脾气的文盲,气呼呼地往那一坐,唐京墨连问三个问题都理直气壮地说不会,惹得他眉头一皱,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二人对望了半晌,唐京墨忽然开口:“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顾元今一怔,不解地看着唐京墨。唐京墨没等他作答便继续说:“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你名字起得不错。”
      顾元今忽又露出那副恍然大悟沾沾自喜的模样,心下寻思再找几个少师又如何?最后还不是都要巴结自己。他一声都还没来及笑出来就忽复听唐京墨道:“目盲之辈,只知当下乐,不见未来苦,当得起一个今字。”
      顾元今突然哽住。
      “你不是过几年就要取字了?”
      顾元今没吭声。
      “‘文’字不错,博才韬略,后面再加个与本名相称的盲字,当是个好字。”
      顾元白在一旁嗤地笑出来,唐京墨只分给他一个无关喜怒的眼神。顾元今愣怔了半晌,把两个字拼一块念了两遍,才腾得一声从座上站起来,指着唐京墨鼻子大叫:“你、你骂我是文盲!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告诉父皇!”
      唐京墨不但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手撑起了脸,歪着脑袋看着气红了脸的小无赖。当今圣上是明事理的主,他父亲在朝上贵为丞相,又怎会因为他骂了一句不识大字的小皇子就降罚。
      顾元白看着炸了毛的顾元今,好笑之余又有些怅然:他记得在上一世,最后唐京墨成了顾元今不可多得的恩师,顾玄雍特别许可了唐京墨给顾元今先行取好字,等他弱冠就成为他正式的字。当时,唐京墨给他取的字是“文翌”,翌字正好与今相配,可把顾元今喜欢坏了,那段时间逮着谁都要叫他顾文翌。
      现在想来,那时候顾元今兴高采烈,大抵是因为唐京墨大发慈悲,没真的让他被叫一辈子“顾文盲”。
      顾元今气得扭头就要走,走了一半似乎又觉得这么一走了之很没气势,于是又停下来,对着唐京墨“你”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唐京墨截胡:“我叫唐仲砚,笔墨纸砚的砚。啧,我告诉你干嘛呢?你怕连是哪个字都说不知道吧?”
      顾元今扭头又看向顾元白,似是求助,但顾元白还在为方才的场面乐呵,看着顾元今无助的表情道:“连你哥我的字都忘了?叙敛,会写不?”
      顾元今终于“哇”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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