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不心动》关年

13、别怕

　　楼道里暗得看不清路，夜风卷过，一丁点的响动都会让人浮想联翩。

　　生怕脚边有不明生物掠过，姜且跺了跺脚，刺啦几声，刺眼的闪顿后，感应灯迟迟亮起。

　　她回头，看到沈逸降下了窗户，手臂伸展搭在窗外，两指间夹着香烟。

　　黑色西装没入黑夜，沈逸干净修长的手指舒卷。火星点点，烟灰从指尖坠落，随即被风吹散。

　　沈逸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好像总是在抽烟。

　　姜且回过身，灯光闪烁，又到了熄灭的边缘，她只能加紧脚步。

　　“姜且回来啦？”李姨打开外层的铁防盗门，看起来是等待了许久的样子。

　　“嗯，阿姨好。”姜且打了声招呼，刚要上楼，就被李姨拽住了胳膊。

　　“哎，你过来。”

　　李姨压低声量，防备地把姜且拽到屋子里，警惕地向上暼了眼。

　　“你前两天不在家，有几个陌生人老在你门口晃呢。”

　　“谁？”姜且警惕地问。

　　“不认识，大概有三四个人吧，我遇到两次，疑心问了句，他们说是你老家的朋友。”她把门掩实，“我看你女孩乖乖巧巧的，不像是有那种朋友的样子，你是不是压力大，外面欠钱了？我和你说啊，千万不要走歪路啊，你要是生活困难和李姨说，李姨能帮尽量帮你。”

　　“......我知道了，谢谢李姨。”

　　道了谢，姜且拎着包站在楼道里出神。

　　四周黑漆漆的，劣质的花白墙边坑坑洼洼露出灰色墙皮，开锁广告黑红交叠，密密麻麻印了整扇门，有些已经看不清了。

　　是铲了一半又放弃后留下的痕迹。

　　姜且没来由地想哭。

　　她不是个容易内耗的性子，上学时，再难过的日子里也只想着要好好学习，考到离家越远越好。可真正长大后，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顺利。

　　仿佛几道甩不开的影子，在她重新开始生活后又不近不远地出现，提醒自己是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里。姜且曾经试着帮家里还了一部分钱，可对于那个巨额数字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刚从热闹喧嚣的颁奖典礼回来，陡然进入空落的环境，姜且有一种不真实的落差感。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热闹后的寂寞更难熬。

　　真烦。

　　姜且用力踢开脚下被踩瘪的可乐瓶，咣当咣当空旷的回音经久不散。

　　可乐还没喝完，洒了她一鞋黏糊糊的水。

　　*

　　“怎么不开灯？”

　　沈逸坐在车里，抬眼看向姜且的房间。

　　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他期待着漆黑的房间里灯光亮起，姜且拉开窗帘，站在窗边和他告别，等了好久，房间里并没有人出现的痕迹。

　　“还没进家门吗？”电话很快被接通，沈逸搭在车窗上，探身看向楼顶。

　　“没。”听筒里的声音和远处重叠，很快，姜且提着包从楼道里又走了出来。

　　“怎么了？”沈逸看清她的脸，静了几秒，没忍住问出了声。

　　姜且的表情实在不好看，脸上哭过的痕迹还没擦干，眼尾的眼线被眼泪晕开，花了脸。

　　“怎么了？”沈逸的语气软了下来，他眉头微蹙，担心地又问了句。

　　姜且拉开车门，偏头躲过他的视线，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没事。”

　　沈逸坐直前探的身子，目光一直落在姜且身上，他灭掉左手的香烟，左手搭到方向盘上。

　　过了一会，车还没有要发动的痕迹。

　　委屈来得快，散得也快，姜且很快打起精神，胡乱擦掉眼泪。

　　四周安静，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姜且抬头，才发觉沈逸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皱着眉头，平日里勾人的桃花眼里毫不掩饰地担心。

　　沈逸声音很轻，能听出他在努力缓和情绪，他用商量的语气问：“可以告诉我吗？”

　　他问得真诚，姜且也怕他瞎想，最主要的是，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她还是感觉沈逸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所以他们现在在你家门口吗？”他指尖摩挲方向盘，安静良久，问了句。

　　姜且没有回答，默认了。

　　沈逸扬起嘴角，突兀地笑出了声。

　　初春的夜里，寒浸浸的冷意。沈逸只穿了件白衬衫，他嫌憋屈，少扣了两粒纽扣。风落阔的吹开他的衣服，锁骨在吹散的领口下若隐若现。

　　沈逸拉开车门，半跪在驾驶座上，把西装披到她的身上。

　　“两分钟后，报警。”他偏头笑了笑。

　　他起身，手搭在车顶，头发被风吹散，衬衫凌乱。姜且很少看到沈逸这副样子，他压着戾气，故作轻松地嘱咐：“等我。”

　　他关上车门，从杂草碎石里捡了件趁手的棍子，拿在手里掂了点。

　　姜且看到他上了楼。

　　*

　　从派出所出来时，晨光晕染了半边天。清晨的冷气钻入肌肤，姜且打了个寒战。

　　“对不起，这次连累你了。”

　　沈逸扫了眼手背上的伤口，弯起嘴角，悠悠笑道，

　　“没有啊，我感觉挺爽的。”

　　他伸袖穿上西装，这个时间已经有锻炼身体的人经过，在手里拎着包子的大爷好奇注视下，他随便掩住撕扯得不像样子的衬衫。

　　“好久没那么爽过了，”他笑，舒服地靠在长椅上，偏头看向姜且，

　　“平时一举一动都要注意，说话也要注意，我特妈都要憋死了。”

　　姜且愣了愣，沈逸脱口而出的脏话让她心情很好。

　　“是，真憋人。”她笑出声。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姜且拍了拍脸，才发觉脸都笑得有些酸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笑的还是冻的。

　　“待会去医院检查下吧？”笑够了，姜且才注意到沈逸脖子上青紫的瘀血。

　　沈逸皮肤很白，淤青触目惊心。

　　“不用。”他不在乎地拽高领口，“害怕就别看。”

　　他仰起脖子，看着泛白的天空舒了口气，“我们回家吧。”

　　“嗯，正好我回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你还打算回出租屋？”沈逸讶然，打断她的话，“不要回去了。”

　　“可是退租也需要回去收拾的。”

　　“我会去帮你收拾的，别担心。”他抬手挡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很轻。

　　“别怕。”沈逸温润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回家。”

　　*

　　人工智能有时也会变成人工智障。姜且站在沈逸身后，数着他已经第几次刷脸失败。

　　可能是太过于狼狈，连机器都认不出他平日里优越的正脸。

　　他骂了声脏话，找物业开了门。

　　天色大亮，姜且蹲在台阶上，看到沈逸从安保跑过来。

　　咔嗒。

　　门开了。

　　电梯稳稳停在九楼，沈逸拉开门，伸手按下空调开关。

　　沈逸的家比姜且想象的要干净得多，落阔的客厅，极简风的装修，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饰品，茶几上立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还没有花。

　　姜且看到了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奖杯。

　　沈逸弯腰在鞋柜里找了双新拖鞋，双手一扯，撕掉上面的标签。

　　毛茸茸的棉花触感，踩在脚下很舒服，姜且有些惊讶，拖鞋和他脚上的是一对，互补的配色。

　　沈逸脱掉西装，把脏了的衬衫扔到地上，陷在沙发里，长舒了一口气。

　　客厅柑橘味的香薰宁心静神，姜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你流血了。”

　　他漫不经心地暼过自己的手臂，不在意地应了声，“没事，不用管。”

　　沈逸起身，把姜且带到房间门口，拉开房门，

　　“你今晚先睡在这，明天我去收拾你租的房子，不用担心。”他声音放松下来，“折腾一晚上，累了吧。房间有浴室，好好洗个澡，衣柜里有新的睡衣，我还没有穿过。”

　　他嘱咐，“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一觉，其他事情我会解决，不要担心。”

　　他关上门，丝毫没有给姜且说话的机会。

　　沈逸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有些麻木，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了。他放慢脚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应答。

　　看样子是睡着了，他放松下来，转身去浴室洗了澡。

　　热气喷涌，沈逸站在淋浴头下，任由滚烫的热水从头顶冲下来，滑过肌肤，汩汩流到地面。

　　手臂和侧腰的皮肤针扎一样的疼，他抬起手臂，眯起眼睛看了看，细密的伤口被水冲得泛白。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从浴室里走出来，沈逸的肩上搭着条毛巾，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头发，滴滴答答的水珠滑到肩颈，滚落到睡衣深处。

　　手机上姜哲的信息已经响了第三次，他接通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订了最早的航班。

　　*

　　北街和十年前一样，灰蒙的墙上狰狞着几条裂缝，过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人来刷上一层新漆，歪斜的毛笔大字张牙舞爪，叠了一层又一层。

　　沈逸甚至在上面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字迹，多年的雨水冲刷，只能依稀看见几笔潦草的线条。深处的巷子里垃圾堆在角落，散发腐烂的刺鼻的味道。

　　蜗居在这里的人都有相同的身世，欠债、赌博、酗酒......住户换了几批，故事都是千篇一律。

　　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喊声，大人暴怒的声音震动耳膜，掉漆的铁门被推开，嬉笑地跑出几个大些的孩子，趴在那户窗口往里张望，寻着看热闹。

　　沈逸的步子有些沉重，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昏暗的客厅，烟头扔了遍地。雾蒙蒙的房间被烟雾笼罩，逼得人心头压抑。

　　头发花白的男人低着头，身子无力地颓在沙发里，死气沉沉。衣服多日没换，袖口包了浆，沈逸鼻中能闻到一股异味。

　　沈逸抬眼打量屋子，墙上贴着的报纸已经剥落，满房间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他把椅子上堆满的外卖盒扔到茶几上，坐到他的对面，仔细端详他的脸。

　　沈逸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的脸了，只感觉恍惚。不到五十岁的人，皮肤松弛，爬满了皱纹，胡子很久没挂，满脸胡茬。

　　“你能逃一辈子，姜且不能。”沈逸的声音毫无波澜，打断了沉默。

　　“我会还清那笔钱，我只要一个条件，”沈逸声音低哑，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你没有养过她，既然你不想养，那就我来。”

　　寂静的空气里，钟表滴滴答答。

　　充斥着霉味的昏暗房间，沈逸终于听到了他等待许久的回答。

　　他的心脏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