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十个神经病》鲸癸

5、Chapter5

　　滴答——滴答——滴答——

　　水从高空垂直落下，滴入山谷的湖泊中。

　　她听见纯净的水声，睁眼，万般寂静，她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这是李承略引导她触摸建筑时，她被骤然带入的空间。

　　在催眠中，你的所见、所闻，以及经历回忆的所有事，都会反射出你某个记忆阶段的感情。

　　叶莳苡重新审视这片催眠诱导出来的幻想之地，她想不出如此黑沉、单调的空间，象征着她哪个阶段的情绪。

　　她抬脚，意料之外，没有惊醒。

　　落脚的位置荡开第二层水波，水声作响，叶莳苡试探性地伸出手，竟触摸到了实物。

　　这似乎不是一个像美剧《怪奇物语》里一样，能够无限延伸的空间，它的范围有限，前后左右，只够叶莳苡一只手臂的距离。

　　她的掌心贴在上面，像是碰到了一面绝对光滑的墙壁，她稍稍用力，面前的黑墙竟直直倒了下去。

　　黑暗的空间如同一个长方体盒子被分解，同时向四面倒下。

　　黑暗的颜色与地砖的青灰融合，叶莳苡听见了喧嚣声，她昂首环顾四周，黑暗之外，是一个硕大繁华的城市——记忆宫殿。

　　她确定这是西格蒙德带领她建立起的记忆宫殿。

　　但又稍稍不同，本该只是储存记忆的死城，现在却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各色各样的人路过她身边，行色匆匆，各司其职，为自己的事奔忙。

　　更加奇怪的是，每一个走过的人，都自动无视了她的存在。

　　叶莳苡走出空间圈出的方格，光脚踩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水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让人踏实的踩地感。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

　　叶莳苡迷茫地迈脚往前走，她横冲直撞，只当这些人都是幻觉，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撞上路人的感觉，居然也是实质的。

　　这些人的目光明明像看不见她般的无视了她的存在！

　　她还以为在这个梦境城市里，她是个鬼魂般的存在。

　　叶莳苡揉着肩膀，痛呼出声，被她撞的男人反而不等她开口，先向她道歉，然后继续匆匆忙忙地往他要去的方向赶路。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这么匆忙？

　　这简直比京南市的打工人还像打工人！

　　叶莳苡只得改变方式，绕过人群，往其中一栋高楼走去，这个位置本该矗立着她模拟现实中的德国柏林Estrel塔楼，构建出来的记忆楼房。

　　用来储存雅欣儿童院里的记忆。

　　但不知为何，这栋建筑与她模拟构建的记忆建筑有了点儿出入，从上往下看去，本该呈平行四边形的高楼，不知何时被切去一角，变成了一个五边形。

　　叶莳苡绕了一大圈，到切面位置，这里像是被重新装修了一番，有着同大楼本身一样的结构窗户。

　　她转身，消失的切块儿在切面的对面，隔着条马路，形成了一栋全新的等高建筑。

　　一栋平面为三角形的大厦。

　　也许是她多虑了，这里根本不是她和西格蒙德一起创造的记忆宫殿，而是被催眠诱发出来的幻想？

　　它们或许只是相似程度高了些。

　　这应该是催眠导致的联想性梦境，她跌进河里，李承略把她捞上岸，她因为恐慌而陷入意识昏迷。

　　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记忆漏洞，让自己从这个梦境中逃出来。

　　就像喜欢惊悚电影的人群，经常看丧尸片梦到丧尸想要醒来一样，唯一的办法是在知道这是梦境后，用跳楼、冲进丧尸群这类自裁式方法，使自己的身体产生“入睡惊跳”从而惊醒。

　　叶莳苡思忖片刻，决定走进这栋多出来的三角大楼里，从它的顶楼上跳下去，诱发入睡惊跳。

　　这是最高的一栋大楼，用来诱发入睡惊跳最合适。

　　她走上前，伸手摸向玻璃大门。

　　只见她触摸的地方荡开熟悉的波纹，不待她察觉不对，抽回手去，她便立刻被一股奇异的吸力拉扯了进去。

　　如同昏迷前跌入河面，只是这次她没有任何阻力地穿过了近似河面，却又不是河面的地方。

　　大过手掌的波纹逐渐大过她的全身。

　　叶莳苡渗透进波形门，穿过，进入了新的空间。

　　这个地方与最初的黑暗空间不同，也不同于外面的城市，它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园。

　　有沙坑、秋千、滑滑梯、跷跷板……完全是孩子游玩的地方。

　　二十五岁的叶莳苡不会再用这类型的东西去做记忆，但五岁的叶莳苡会。

　　眼前熟悉的景象仿佛她穿越回了过去，再次经历那段时光般，她记得不能再清楚，这个花园，是过去雅欣儿童院的活动场地。

　　她有二十年没回去了，现在的雅欣是否还是这样，她不得而知。

　　叶莳苡站在花园的入口处，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她记忆很好，几乎是在见到侧脸的一瞬就认出这是她自己，“她”正趴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两只手的手臂垫在眼睛下面，大声数数：

　　“十，九，八，七……三，二，一。”

　　“我来找你们了！”

　　小姑娘兴致高昂地玩着鬼抓人的游戏。

　　小孩子玩游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叶莳苡自己，她分明记得，自己幼年认识李承略之前，没有一个玩伴。

　　做梦是大脑不受意识控制，自行建立联系的过程，联系增多便会混乱，她的大脑此刻在昏迷中，大概处于一个异常活跃的状态，是以，这段记忆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小女孩儿笑着，跑到一簇草丛前面，指着叶莳苡的视角看不见的地方喊：“我找到你了。”

　　一个小男孩儿笑呵呵地跑了出来。

　　叶莳苡这次瞧了清楚，男孩儿的脸模糊不清，像现实中做了马赛克处理的照片或失真的视频。

　　这个鬼抓人的游戏，与现实中常见的规则有一点区别。

　　在幼年的她抓到小男孩儿后，男孩儿并没有站进一个圆圈里，等待其他玩家出来解救他，而是变成了“鬼”的角色，同当“鬼”的她一起去找其他人。

　　他们在重新数数，有孩子陆续跑出来，换地方躲藏。

　　之后他们又跑去滑梯上，大树底下，甚至是沙坑里：

　　“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还有你。”

　　两个孩子默契合作，找出了剩下的所有玩家，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

　　叶莳苡看得莫名其妙，就算大楼是记忆雅欣儿童院的地方，分裂后多出来的这段记忆又是什么东西？

　　李承略算朋友的话，她的朋友一根手指就数完了，这四个小孩儿哪来的？

　　叶莳苡正疑惑着，几个小孩子聚到了一起，他们围成一圈，手掌重叠着，像比赛前的加油打气。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细思极恐，如坠冰窖。

　　“你赢啦，按照规则，我们要回去睡觉了。”

　　“她”很疑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遵守这个规则：“你们可以不用睡觉吗？”

　　最先被找出来的男孩儿摇了摇头，“不行哦，我们也是需要休息的。”

　　“那么，”有着长长卷发的女孩子开口，“我先走啦，这次你玩游戏只是小胜利，以后还会在更多事情上获得胜利的！别再伤心啦。”

　　随着说话声音降低，她的身形逐渐淡去，像所有英雄老电影结局里的角色，消失在他们面前。

　　另一个短发女孩儿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侧脸，“总有人会喜欢你的，最喜欢你的我要去睡觉了！”

　　消失后紧接着下一位，戴鸭舌帽的男孩子握起拳头：“我累了，以后只有靠你自己，看不惯谁，就揍他！”

　　最后一位，最先被找出的男孩子，他有一头将齐眉的短发，右眼眼尾有一颗黑痣，黑沉的眼睛望了“她”许久，抓住“她”的手，抬手又放下，似乎想要拥抱“她”，却又在顾忌着什么。

　　他看着“她”，笑起来像洋娃娃一般精美，轻声说道：“要记住我。”

　　只有他说了一句与前面死亡前的嘱托般，完全不一样的临别话语。

　　所有人都消失了，“她”还留在原地。

　　叶莳苡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头疼，心脏紧缩了瞬，眩晕袭上来，她迫切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搀扶的东西。

　　就在她摇晃地走向一边时，“她”转身过来，面向她，她们对视着。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叶莳苡的脑仁，眩晕促使她落脚飘忽不定，摔了下去，她四肢撑在地上，大口喘气，汗珠大颗低落，好似下了场雨。

　　她干呕着，一双儿童鞋出现在眼前，她抬头，女孩儿的脸在眼前摇晃出多重人影，最终她抵不过身体的不适昏了过去。

　　同时，现实中的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电极帽随着她的剧烈动作从头顶落下，李承略走过来，关停了机器，在电脑上审视刚呈现出来的脑电波成像。

　　恐慌还未彻底褪去，叶莳苡情不自禁地将自己蜷缩成团，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脑袋搁置在上面。

　　她身上湿掉的衣服已经换新，红发也被吹干，只有零星的，因为戴过电极帽流下的水珠。

　　醒来的瞬间，撇开狂跳不止的心脏，眩晕和头疼以及喘不过气来的不适马上消失了。

　　她由此推断出，这不再是空间跳跃的梦境。

　　“记得感谢我，我亲手帮你换的衣服，吹的头发，”李承略看过电波图后，滑动椅子到床边，“你刚才见过其他人格了？”

　　叶莳苡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她记得那个红宝石耳坠的女生，大半夜叫人过来给其他女人换衣服，再赶走，李承略做得出来这种事。

　　她抓了抓头发，不置一词，心思都在昏迷看见的梦境上：“刚才有人格出来过吗？”

　　李承略摇头，“没有，你睡着的三个小时里很正常，我提前给你取掉了束缚带。”

　　他着重强调：“头发是我吹的。”

　　叶莳苡没搭理他这句，“我睡了三个小时？”

　　她怎么有种精神充沛地度过了好几天的疲惫感？

　　李承略看出她的萎靡，从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一个小手电，摁开后撅住叶莳苡的下巴，让她转头看向自己，手电的白光在她眼前晃动，“是三个小时，我懒得给你精确到几分几秒……向左看……”

　　手电来回几次，确定她没什么问题后，他放下手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冷静地从水里游出来，你大概在水中切换了一次人格。”

　　叶莳苡怕水，李承略甚至有段时间在她的联系方式上备注的“KT”（Katze猫）。

　　她是夏天热到中暑，都不会想要去游泳的人。

　　“你现在的人格切换完全被动，”李承略在指尖把玩着那支小手电，“要想知道这些人格突然出来的原因，我们必须解决掉被动切换的问题。”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现在有点晚了，我们吃了饭再研究解决办法吧。”

　　叶莳苡点点头，她确实已经饿到不行了，可又没力气去准备。

　　好在中午吃的菜有剩，李承略自发去厨房热菜了。

　　叶莳苡在客厅里拿出手机搜索起DID的案例。

　　她以前看过很多，现在又想再仔细找找其中的关键，她点开之前的收藏，那份文献记录了八个案例用来作证它的观点。

　　第一个案例追溯到1863年，来自法国的路易斯·维韦，拥有十种人格，他出生在一个妓女家庭，八岁开始犯罪，十七岁毒蛇缠臂这样震撼的事件激发了他的人格转换。

　　第二个案例来自纽约州长大的朱迪·卡斯特利，遭受过精神方面的障碍和虐待后，衍生出七个人格，治疗中甚至出现过44个人格。

　　后面的例子中，最出名的便是24个比利，因三起绑架案被捕，事后诊断发现他有24重人格。比利·密立根是唯一一个因多重人格障碍被判无罪的人，但他后半生的日子在精神病院并不好过，最后饱受病痛的折磨，无望的死去。

　　八个案例，包括文献所提出的观点，无一例外，拥有多重人格的人，首先经历过精神和身体的虐待，其次拥有人格转换的突发事件，再者人格伴随着犯罪出现，最后的基础，他们必须是聪慧的。

　　西格蒙德曾不假思索地告诉过她，他信奉“人人都应该看心理医生，给大脑健身”的理论，但他在一众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疾病的孩子中，一举选中她带走的原因是她的聪慧。

　　为了证实这点，叶莳苡是沃尔夫-南巴登唯一一个称呼他为老师的孩子。

　　这些案例足够她做出判断。

　　叶莳苡关掉手机，对正好端饭出来的李承略，面色冷静地询问：“你这里有肾上腺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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