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十个神经病》鲸癸

12、Chapter12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几双稚嫩的手臂，环抱住年幼的她的脖颈，像一根根粗细不同的蛇缠绕在纤细的树干上，脆弱的枝干即将发出断裂的声音。

　　黑暗、窒息。

　　叶莳苡一惊，回神后清了清嗓子，扼制住抚向脖颈的想法，略微调整，平复呼吸：“什么鬼话？”

　　她视线飘移，刻意没去直视叶伊，有心想避开曾经互相信任的人，对她玩弄心计的转变。

　　她要真这么容易轻信荒唐的话，也没必要跑今天这趟，肾上腺素的副作用效果她能忍，不代表没有。

　　叶莳苡的反应在叶伊意料之中，他沉吟，知道这番言论必定会惊诧到她，也没那么好说服她。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迟早会知晓真相，这对她以后要做的事也有帮助。

　　所有人格都有过养孩子的经历，他们照顾保护同一个孩子，教育观念很统一，那就是无论多残忍的真相，都会不带任何伪装地呈递给她。

　　二十年的时间，叶莳苡的变化很大。

　　最先被她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叶邬，诞生在雅欣儿童院的院长办公室，叶邬占据身体的一刻，她的裤子正被一双粗粝的黑手扒下一半，盯着肮脏的眼神，暴露出稚嫩的光景。

　　情绪四面八方的涌来，复杂多变，性情躁郁的“他”首先承接了满腔的愤怒，拿过矮桌上的水果刀不带犹豫地捅破了男人肥大的肚子。

　　脏污的手掐住“他”的脖颈，“他”面无表情将刀又往深处捅了几分。

　　院长昏倒以后，才出来的“他”立马将主权还给了叶莳苡，让她拿着水果刀，望着眼前的狼藉，不知所措。

　　然后负责处理烂摊子的叶伊便出现了，他为他们善后了所有麻烦事，又赞同叶邬的做法，将事件的后果展现给叶莳苡。

　　她那时被迫承受了许多超越年纪的事情。

　　年幼的叶莳苡早慧，却也脆弱，不会处理聪慧带来的成熟中，夹杂的各种复杂的情绪。

　　越是聪明，想象力丰富的孩子，越是容易患上多重人格障碍。

　　每个人格被创造出来，都相应承担了一件震撼到想要忘却但无法忘却的坏事。

　　副人格们拥有自我意识，过往所有案例中，没有任何一个多重人格病人的副人格，会心甘情愿地帮主人格做事。

　　他们更多的在乎共同生活的身体，宁愿主人格陷入无休无止的沉睡，也要保护共享的身体。

　　叶莳苡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她体内每个副人格的诞生，都会在承受第一个情绪发泄后，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爱意。

　　她富有创造力，同时聪明地知道如何管束这些分享她身体的人格——爱她，否则消失。

　　一如那些走在人格城中的居民，看似是一个个人格，却没有正常的自我意识。

　　揭露真相，是他们爱她的表现，所以多疑的叶莳苡在幼年能够信任他们，但向成年后习惯靠自我解决问题的叶莳苡，揭露他们爱她的真相，无疑是逼着她承认，她缺爱的本质。

　　她用“鬼话”一词形容，足以证明，她听明白了，却不愿去承认。

　　这就显得她的多疑和红发，有多可笑、虚张声势了。

　　不过他如此直白地告诉她，不是让她对他心生芥蒂的。

　　在叶莳苡质疑的目光下，叶伊上前一步，她悄然后退，叶伊再度逼近，眼尾含着漫不经心的笑，优哉游哉地开腔：“你记得我算计你那次吗？”

　　他擅于用问题去回答问题。

　　叶莳苡此刻退到退无可退的位置，再差一点儿，脊背就要抵在Estrel塔楼上，她这样惊弓之鸟的反应，倒不是被他之前的理论吓到不愿再听信副人格，而是叶伊在她这里有过劣迹。

　　二十年不见，再重逢，他用障眼法般的能力同她玩游戏，捉弄她，又……吻了她。

　　她到现在都还没忘记“薄荷清茶”和“破碎感官”，一时有点儿警惕叶伊含笑轻佻的接近。

　　叶莳苡依他的话回忆，还真想起这么件事儿来。

　　人格之间的记忆并不共享，她某次回归身体，记忆断层，站在正午高悬的烈阳下，望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懵懂困惑。

　　她抬手，展开掌心里攥着的叶伊留给她的纸条，上面没有过多解释，只写着：

　　我大概要算计你一次，你一会儿能告诉保育阿姨，你跟立冬吵架了吗？

　　她当时直觉纸条的内容有问题，但她不了解不久前的泳池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照着叶伊的话去做。

　　事后她不明就里地被保育阿姨罚了面壁，断了两天的伙食。

　　只有叶伊这种性情古怪的疯子，才会在算计她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要算计你。

　　她刹那间明白了叶伊在这时说这话的寓意。

　　叶伊看见她眼底的提防，转而走到她身边，先一步靠在Estrel塔楼的玻璃上，同她一起看着干净的街道，“何必如此防备？我要是在你这儿有不好的心思，一定会直接告诉你。”

　　“Darling，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们存在的前提是爱你。

　　两句振聋发聩的话，扰得叶莳苡一时耳热。

　　有些时候，承认自己的缺点，反倒是另一种强大。

　　她还算了解自己，人的性格成型于过去的经历，她的过去实在糟糕，未来阴晴不定，对自己的缺爱程度早有认知，否则不会在李承略反复讥讽的提醒下，仍旧放不下收养她，又对她不管不顾的叶家人。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缺爱到，创造出那么些副人格来爱她，满足她贫瘠的内心。

　　这就好比，你知道自己是个愚蠢的人，却没料到，自己的愚蠢没有下限。

　　在她这里将愚蠢替换成缺爱，更让她难以接受。

　　叶莳苡思虑良久，她想，承认这件事，承认这件事也没……“Fick dich！”

　　德骂再度出口。

　　“去他妈的，”她撕破脸面，不再伪装，转身站到叶伊的面前，在他靠墙俯视她的情况下，揪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低下头来，“直接告诉我，你知道多少？又有怎样的能力？”

　　她真是受够步步为营，为了长远的目的，走一步想三步的隐忍，一味遮掩自己的性情了。

　　人格城之外，对付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李承略就够她受的了，为一个不死的保障，她在李承略身上费劲功夫，利用人的手段张弛有度。

　　既压制他，又让他以为自己有所掌控。

　　现在进入人格城，这个连接断层的五岁记忆的地方，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城市，凭什么还要让她畏首畏尾？

　　既然他说了，他们爱她，那就得听点儿话。

　　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知情态度。

　　她就是少给了叶伊一巴掌！

　　叶伊在她揪住自己衣领那刻，就诧异得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连反抗都没有。

　　初见时利用游戏，穿梭在玻璃中的运筹帷幄尽数消失，他低头注视着叶莳苡因怒意皱起的双眼，老实地被她抵在玻璃上，只穿衬衫的脊背一阵冰凉。

　　在这种地位突然转变的特殊时刻，他竟然，起了奇怪的反应。

　　为了防止他骤起反抗，叶莳苡用了巧劲儿，膝盖抵住了他的腿，左手横亘在人体的弱点位置，一旦他有所动作，就能给他一肘掣，右手死攥着他的衣领，给人压迫的感觉。

　　但她有二十年没和叶伊打交道，显然低估了这二十年给人带来的变化。

　　因为这个类似于空手道寝取技巧的姿势，她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开始朝诡异的方向转变，一瞬间要说出口的威胁梗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发什么疯！”她低下头去，偏生主人还恬不知耻地俯身，顺着她揪衣领的力道垂首。

　　叶伊眼神何其无辜，声音喑哑：“Darling，你把错都推到我身上很没有道理。”

　　像她愿意为了李承略虚与委蛇，却在人格城冲他作威作福一样不公平。

　　他的大掌堂而皇之地握住了她的细腰，在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拇指摩挲，过够了手瘾，“我能忍耐你的魅力到这种程度，你应该摸摸我的头，夸奖我，就像从前那样。”

　　“Halt den Mund!”（闭嘴！）几乎是尖叫出来的一声，耳热转到了脸颊上，叶莳苡抬头紧盯他，“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叶伊的手还握着她的腰，闻言将她扯近了些，“那不完全是共感能力，我只是能够通过火焰，感知部分人格的状态。”

　　火焰？感知？

　　叶莳苡想逼近他，但现在的状况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梗着脖子咄咄逼问：“什么意思？”

　　“那要等我平息了，才能向你演绎。”他毫无羞耻之心，甚至在她的注视下，变化又明显了几分。

　　诚然，叶莳苡命不好，在沃尔夫-南巴登，疯子见多了，还招惹了一个，但她没见过既疯又变态的。

　　他是抖M吗！？这TM是搞……的时候！？

　　叶伊浑然不觉场面的尴尬，再不为了逗弄她，跟她打哑谜，老老实实地坦白：“主人格之外，能够占据身体，行驶主权的人格，才有资格被称为副人格。”

　　“他们意志强大，仅次于主人格。”

　　“在这之中又会有天赋异禀的存在，他们在‘光圈’一般的地方，掌握着区别其他人格的能力。”

　　轰隆——

　　他解释的同时，街上的建筑又开始移动，叶莳苡转头看去，建筑移动速度之快，如同他们玩鬼抓人游戏的那天。

　　不经几时，它们排列组合成全新的格局。

　　“这就是我的能力之一——改造城市。”

　　叶莳苡见状松开对他的钳制，转而回身环顾四周，愣神片刻，叶伊后拥住她，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抬手指着一栋高楼，稍稍偏移，它便去了其他位置。

　　他向她展示，又向她解释：“在人格城，天赋异禀的人格可以拥有任何能力，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东西，这是你定下的规矩。”

　　叶莳苡会回顾旁人安在她身上的任何一句话，她仔细回顾，并不记得，“我没说过。”

　　叶伊轻快地笑了笑，“这便是你的潜意识。”

　　不是李承略用来唬人，给人格安放莫须有罪名的真正的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