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J的恶魔》夏至和

2、蛛网的一隅

　　神降下喻令，河边飘来了受难的人，为善事的信徒们，应当将之救治。
　　“救治她，就会被神注视。”
　　这是一座普通的山村，此刻，侦探走到了其中较为边缘的地方。像这世上任意一处小乡镇一样，这里有笔直的水泥路与沥青路，有傍晚响起广场舞音乐的广场，有拖拉机在路上响亮地开过去，驶向远方的农田。
　　侦探是个城市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不论是路边两排笔直松树下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还是只有五层的居民楼，一楼是店铺，一眼望去，一排红的、黄的，灰蒙蒙的灯牌，有地锅鸡、棋牌室、烧烤、小卖部、裁缝店……即使到晚上也亮得不多。像是废弃了很久，只有走进去才会发现，店都是开着的。
　　路边的人行道上，老人们摆着麻将桌，聚成一团一团，下棋的、打麻将的，摆摊卖菜、卖种子的，热闹但不喧嚣。
　　抛开处境不谈，会让人感到久违的宁静，但侦探不能沉溺其中。
　　雄浑的钟声响起，穿透大地、阳光与空气，让人的灵魂与之共鸣。五声钟响，在路的尽头，侦探看见夕阳的光彩，金红色的、热烈的，越过山峰，璀璨的照耀每一个人。
　　光漫向远方若隐若现的灰色雾气，被稀释，冲淡，最后消弭。
　　街道上的人此刻都停下了，他们转身面向夕阳，将双手交叠在心脏的位置，闭上眼，低下头，露出平和的微笑来，“赞美母神。”
　　“赞美母神！”有孩子开心地喊叫，被家长抓住了手腕，嗔怪地瞪了一眼。
　　侦探心底一片荒凉，但她仍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想自己是否能凭借双脚离开恶魔的囚笼，联系上协会求援。她的通讯设备都损坏了，就连手环都不例外。
　　不过她独自一人，手环就算完好也派不上用场了。
　　路边已经变成了旷野、小院、红色的砖房与拴着链子也要扑上来的大黑狗。
　　她本来走在最中心的大道上，从神寝出门向前，一路向下，直至村口。在这条道上，只要她回头，就会看见这平凡的村落里唯一反常的建筑——她方才离开的地方，那宏伟华丽的建筑，倾注所有人对美与神的想象的建筑。傍晚是她神秘的面纱，让一切玄妙的花纹都变得若隐若现，房顶装饰折射出的幻彩光辉也变得柔和。
　　神的居所，内部是如神所愿的浮雕与黑暗，外部则是人想要敬献给神的一切灿烂的爱与美好。
　　她矗立在这穷地方，违和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生搬过来的一样。她在这蒙着灰的村里独自辉煌，像吸饱了人的血肉一样。她的美丽与奢华，是无数人燃烧灵魂的塑造。
　　侦探中途改了主意，拐到了村落边缘的小路上，如今，她的身边就是村落之外。她的左手边该是无垠的旷野，只是灰雾吞噬了一切，让她只能看见近处的一点农田……唔，她只能认出大葱、玉米与辣椒。
　　浓雾在她左侧，也稍稍地飘向右边，像撕开的棉花糖，但更软一些。
　　她走到了村口，这时，她眼前雾气几乎笼罩了一切。她试图走出雾气，她看见坐在村口石板上的老人家，像看不见雾气一样轻易走了出去。
　　可她出不去。她看见雾的背后只有虚无，好像唯独对她来说，世界的边界就在这里。
　　【意料之中的离不开啊……】
　　她听过村里的人聊起灰雾，他们说，雾气之外是世界末日以后的荒芜，走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而雾气之内，是神在末世中怜惜绝望的人的祈求，开辟出的一方净土。他们的笼子，可能比侦探的稍微大一点儿。
　　恶魔，狩猎人灵魂的存在。
　　人的灵魂以其自有形态，无法被恶魔直接抢夺。即使恶魔杀死人也没有用，因为在世界的规则下，人死后，灵魂会圆满地回归大地，走向来生。
　　恶魔无法打破世界的规则，直接抢夺人的灵魂。
　　但它们有另外的方式。每一个恶魔，都有“契约”的天赋。恶魔借助契约与人达成交易，提供自己的力量，实现人类的心愿，而人类将自己一部分甚至全部的灵魂力量，作为代价交给恶魔。
　　一个灵魂蕴含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恶魔总是在暗处悄悄地，专注于与一个或几个特定的人的交易。
　　侦探回忆起协会的资料库，从未有过她所见这样的发现或记载。这世上竟有一个被恶魔掩藏的地方，在这里，恶魔自诩为神，用神的身份控制人类。
　　在对恶魔的记载中，也从未出现过表现为“灰雾”的，与隔绝有关的能力……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从未被发现、从未被记载的，极为危险的高阶恶魔。甚至，这样夸张的力量，直接是女皇也说不定……女皇并不亲自动手，也许只是因为，人类没有看到过。
　　侦探转过身，去看村口立着的一块大石，那石头约有两人高，红褐色。修者说，那是神留下的圣石。上面用神的文字，书写下了村庄的名称。据说，是“眷顾”的意思，代表神的爱与承诺。
　　侦探走到了石头正面，果不其然，那上面刻着的是恶魔的文字，往往深刻，尖锐，笔画分明，天然的邪恶。
　　这上面的书写却带着一种不该存在的神圣感，大概也是恶魔迷惑人类的把戏。
　　侦探对恶魔的文字了解不多，但这深深刻入石头的，是每一个魔文初学者都头疼背过的基础——数字。
　　一四零二。
　　像是蛛网连成片，织出细密的格子，每一片都是一座村庄。
　　像划好了格子，编号了序号，每一间，投入饲养的动物，集中化管理。
　　侦探想起村落之中被写入信仰的生育崇拜。这个看似作为母系氏族，没有婚姻，女性地位高的地方。这个男人只是生育的工具和劳作的苦力的地方。这个教化人们努力繁衍，努力将孩子抚养健康的地方。
　　人们感念神的恩泽，神会为天生缺陷的女性也赋予生育的力量，为产妇治愈生育的病痛。
　　神赐予人繁衍生育的能力，让人得以延续，生生不息。不生育，是对神赐予的力量的亵渎。
　　【用力量圈养人类，用信仰掌控人类奉上灵魂、努力繁衍。】
　　即使是侦探，也开始怀疑自己。现在她身处的还是她原来的世界吗？这一场空难，会否让她坠入了什么其他的世界？从小受过的教育告诉她，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为人所知。即使后来成为了侦探，见识到恶魔的能力，她也以为这世上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阴暗角落，等待她们去驱散黑暗。
　　若这只是庞大蛛网中的一座小村落，恶魔究竟掌握了这世界的几成？当她望向地球仪，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实际上……在地球背后，或许还有另一个，被灰雾笼罩的地球。
　　那里，恶魔划定边界，书写规则，人类行走在大地上，浑然不知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屠宰场。
　　【1402，1402……】
　　侦探有时真不喜欢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
　　【在恶魔眼里，世界，就是它巨大的养猪场……】
　　侦探回到了神寝门前，她转身走向左侧，那里有一个小门，进去就是修者的房间。人们就她的住宿问题争论过一阵，村民们自愿把宽敞的家让给她，自己去亲戚家凑合住住。族长为她挑选了条件最好的一家，和修者报备，修者却说，就让她住在修者的房间里吧，在神寝侧面的小房间。神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信徒为她拯救的人类。
　　【村民……】
　　【就这么想被神看见么……】
　　朴素的黑色房间，纯棉的床单柔软又有纹理。神寝不通电力，这时就显得原始了些。划一根火柴，小小的烛火微微晃动。
　　修者有一张舒适的床。可侦探陷在里面，却怎样也合不上眼。一墙之隔就是恶魔的塑像，她躺在这里，也像只待宰的羔羊，被拴着锁链捆在谁的手边。
　　她觉得恶心的厉害，明明隔着一堵墙啊，她却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了破碎的灵魂与腐烂的血肉里。她不想住在这里，但她离不开村子，即使出去，也只是风餐露宿或偷偷住在哪一间旅馆里。于她而言，在哪里休息其实没有区别，即使离这里远一点，她也永远在恶魔的掌控领域里，离开，只是一种没用的自欺欺人罢了。
　　不如就这样住下，好好休息，攒足了力气才好跑啊。她之前伤得太重，修复伤势几乎透支了她的灵魂，虚弱，疲惫，无力，即使后来被恶魔的力量治愈……恶魔的力量……
　　侦探觉得更恶心了。
　　【头好疼……】
　　她要好好休息，她要奋力反抗。恶魔可以直接把伤重的她扔出领域，却偏偏留她在这里，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
　　为了她的灵魂。
　　恶魔格外渴望侦探的灵魂，或许，侦探的灵魂蕴含的力量比寻常人要强大得多。
　　侦探知道，恶魔会想尽办法与她结下契约，而她，她宁可此刻自裁，也不愿成为恶魔的大餐，成为恶魔收割人类的力量中的，或许，一小部分。
　　侦探会不可控的自我疗愈，她甚至无法主动选择死亡啊。
　　展开领域或许可以加快她的衰弱，不过……侦探想起这村里的每一个平凡的人。
　　和绝对的消极相比，她其实，不是不能反击。
　　她拥有三个筹码，一是时间，她漫长的生命。二是灵魂，给恶魔的诱饵。三是领域，她从不使用的力量。
　　只要等待，不断地等待，或许有一天，她会看见机会，抓住机会，引出恶魔的分身。
　　恶魔的生命也很漫长，又或许，她只会一直活在这里，直到衰弱，死亡。但只要她坚定地不与恶魔契约，结果就不会比这更差。
　　她不是个强大的侦探，甚至协会判定她的领域不适合用来抓捕恶魔。
　　可如果能困住恶魔的分身……结局怎样都无所谓。哪怕领域只能将恶魔困住一瞬，也能消耗掉一点恶魔的力量。
　　也算是……为人的未来增添了一点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