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知道》泥驴

3、仙女一身烟火气

　　落地窗前，金色阳光踮起脚尖，与吹拂纱帘的清风共舞，许是跳踢踏，纱帘舞得哗啦哗啦响。
　　叩门声突然响起，传话人一脸无奈，“老大，王总又来了，他说您不见他，他就一直等到您出来。”
　　林婳淡定调色，执笔补充细节，“别管他，他要是硬闯，直接报警处理。”
　　“好的。”
　　天色渐变暗蓝，林婳洗净双手，勾起包包准备回家。才经过前台，身高腿长的男人便大跨步走来，“林婳你等等！”
　　林婳充耳不闻，径直朝门口走去。
　　王总与林婳并排前行，苦口婆心地劝：“你开工作室不就是为了名声和赚钱吗？现在有人高价卖你的画，不仅肯定了你的能力，也能让你吃饱饭，你为什么就犟着不同意？那可是顾家太子爷，你卖给他，绝对能以此打开上流圈子的市场！未来几年保准是日进千金，尽享荣华富贵。”
　　林婳停下脚步，左顾右看都没见陈蓉的身影。
　　陈蓉，江谦的妈妈。
　　如今也是她的妈妈。
　　妈今天来工作室附近找朋友喝茶，说要来接她，怎么现在都没瞧见人？
　　林婳从包里拿出手机，正准备给陈蓉打电话。
　　“林婳，我说这么多你有没有听进去半句？”说得口干舌燥的王总瞪得眼睛都圆了。
　　林婳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当初我说了那幅不展览也不卖，是你不听，还私自放到画展上，如今招来顾斯轩这个大麻烦，你还要我给你擦屁股？你以为你是谁？还想空手套白狼？滚。”
　　王总悻悻笑了笑，讨好道：“上次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也没想到顾斯轩看上了。”
　　他嘀咕：“原想着拿来宣传，结果钓来一条大鱼，只能看又吃不着，还不如别钓到。”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林婳眼尖看见姗姗来迟的中年妇女，不免露出清甜的笑容，“妈！”
　　那开着电动摩托驶来的中年妇女刹车停在林婳面前。
　　天实在热，中年妇女的鼻尖渗出几滴透明汗珠，头发湿成一股一股，纯浅蓝色的衣服领口浸出大块水渍，看上去有些狼狈。
　　“婳婳等久了吧？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想到塞车塞这么久，”陈蓉懊恼不已，但不忘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芦苇叶，“徐阿姨下午做的红粿，很好吃，你先垫垫肚子。”
　　“没事，我也刚出来。”林婳戴上头盔才接过塑料袋，整理好裙子，侧身坐在电动车后座，拆开芦苇叶露出里面的红粿，乖乖咬上一口，只觉口感软糯，味道咸甜。
　　王总傻眼看着林婳。
　　他非常震惊！
　　从未想到平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竟然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往日的林婳娇气，傲慢，惯会用鼻孔瞪人，如此乖巧的模样真是头一次遇见，跟见鬼似的。
　　“您是婳婳的助理？”见林婳肚子不挨饿后，陈蓉才有余心关注陌生人。
　　王总疑惑地指自己，“我？”
　　陈蓉亲和一笑，“多谢您平日为婳婳分担工作了，我这还剩一块绿豆糕，喜不喜欢吃？”说罢又掏出一个塑料袋。
　　“啊，谢谢。”王总颇受宠若惊，无视林婳刀人的凶狠眼神，大口一咬，顿时眼睛都亮了，“这太好吃了！自家人做的？”
　　“哈哈对。”
　　林婳阴恻恻盯着王晖。
　　呸！不要脸，谁跟他是自家人。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辆电动车默声开动，流淌的风拂过脸颊。
　　“婳婳今天工作开不开心呀？”
　　林婳一手环住陈蓉的腰，一手抚顺凌乱的头发。风吹得她眼睛微眯起，“和昨天差不多，但下班巨开心。”
　　陈蓉噗嗤笑起来，“那就好，今晚只有咱娘俩吃饭，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林婳把头靠在陈蓉背上，软声软气的：“麦当劳可以吗？一直没试过儿童餐。”
　　“当然！”陈蓉拍拍腰间的手，“妈带你去！”
　　后座的女人顿时喜笑颜开，“妈真好~”
　　“吃不饱就点两份。”陈蓉想了想补充道。
　　在她印象中，老大儿媳妇是比较爱吃的。
　　“哈哈哈好-”林婳笑得畅快。
　　其实...
　　林婳嘴边的笑容淡了些。
　　不是没吃过儿童餐，只不过，那时只有她一个人。
　　“妈，我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哦。”贴着脸颊产生的温暖，丝丝缕缕钻进林婳的眼里。
　　陈蓉爽朗大笑，“没关系，长不大就长不大，有妈在。”
　　飞快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林婳抱紧肚子软软的陈蓉，撒娇道：“那我当妈妈一辈子的宝贝孩子。”
　　小时候，她一直期待听见那个女人和她说这句话。
　　可是等到现在，都没有听见那人说过一次。即使是谎言，也不曾有过一次。
　　“好！为了婳婳这句话，妈努力锻炼，势必要成为长寿老太太。”
　　在陈蓉看来，林婳永远是小辈，不管多老，说起照顾，都该是她照顾林婳。何况是从小独自生活的林婳，更该她多加上心。
　　正值放学时，大批学生从校门涌出，其中也包括林婳和江谦。
　　两人行至一处路边摊，林婳率先停下脚步。
　　“阿姨，老样子。”
　　林婳站在摊位前，脸上全是乖巧的笑容。
　　眼前这漂亮女娃娃连续一周都来光顾生意，加上她还是自家大儿子的同班同学，看上去关系不错，陈蓉笑得更是慈祥亲和。
　　“好嘞！”陈蓉笑得很灿烂，动作麻利，“再晚些时候就要吃晚饭了，我给你做小点。”
　　江谦走到摊位后边，将两个书包都放在小椅子上。林婳的放上边，压在他的书包上。
　　穿着洁白校服的少年俯身收拾着餐桌，沾满一身调料味。
　　林婳盯着陈蓉的动作，说：“按正常大小就行，要当晚饭吃。”
　　这话一出，母子俩都看向了林婳。
　　林婳似是觉得大惊小怪，佯装可爱地歪头，“有问题？”
　　晚饭哪能吃这种，反正也是多份碗筷，倒不如带回家和他们一起吃。
　　陈蓉这样想着，便对林婳爽朗地笑，“来不及做大了，等下跟阿姨回家吃，吃完我让小谦送你回家。”
　　小姑娘慢吞吞看向后面没说话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异议。
　　“好啊。”林婳弯眸笑了。
　　那是林婳第一次到他们家去。而陈蓉也没想到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好~”
　　陈蓉骤然回神，车后镜里林婳迎风绽开的笑容十分灿烂夺目。
　　她说：“我化妆技术也不错，妈喜欢哪种类型，我给妈打扮。”
　　陈蓉禁不住笑了，眯得眼睛快看不见，“可新潮了我，到时婳婳来帮我。”
　　这么看，她与林婳的缘分也是很早便开始了。
　　“绝对包妈满意！”
　　夜晚星稀，柔和的灯光从上倾落，如纱如幕。
　　林婳抱着枕头跑去陈蓉房间睡，房间里头早有人在等待。
　　“婳婳来。”陈蓉拍拍床，林婳便坐过去，接着躺下，窝进她怀里。
　　凉丝丝的空调风蒸去裸露皮肤上的微汗，林婳轻轻缓缓抚着许些粗糙发皱又透凉意的手。
　　像是稚童拿到了好玩的玩具。
　　望着依旧如故的林婳，陈蓉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八年一晃而过。”
　　林婳抬眸，只见一张皱纹爬满的脸以及慈爱的目光，不过几年，她竟苍老得如此之快。
　　与她法律上的母亲相比，陈蓉要老态许多。
　　“是不是没用我给你买的祛皱护肤品呀？别省那点钱，天天都要保养的。”林婳转手摩挲陈蓉的脸，眉宇紧皱，眼神中带了点严肃。
　　“我这么多年糙过来了，不习惯那么精致。”陈蓉一笑起来，眼尾纹便像一条条虫子般，贴着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恐怖。
　　心闷闷的。
　　林婳噘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那皱纹，把陈蓉逗得不行。
　　这丫头还是那么可爱。
　　聊起旧日时光啊，陈蓉的面容便更加柔和，有太多闪闪发光的回忆让她忍不住一说再说。
　　提及最多的是江谦。
　　但说着说着，难以抑制地便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小谦小时候过得太苦，是我亏欠了他。”
　　那双饱含沧桑的眼眸里闪烁着稀碎的泪光，眼眶微微发红。
　　林婳沉默拭去她眼角旁欲滴未滴的泪。
　　想起许多往事，陈蓉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仿佛完全沉浸于前半生的记忆之中。
　　即便与江谦相识八年之久，林婳也未曾知晓他的童年是如何度过。
　　都知道江谦儿时很惨，然而婆婆与小叔都默认那是禁忌，谁都不敢多提。
　　江谦身上的旧伤有很多，林婳每次看见都觉得难受死了，可她不敢多问。
　　她和他们一样，她也害怕啊。
　　怕伤疤再次被揭开，怕他疼，怕他承受又一次深深的折磨。
　　那滋味太苦。
　　只能假装眼瞎看不见，期盼长久的时间能抚平他的伤痛。
　　“妈，江谦现在有我呢，不苦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召回了陈蓉的万千思绪，在两人备婚时，林婳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你们现在都很好。”陈蓉温柔抚着林婳的柔顺长发。
　　“我们已经摆脱了苦难。”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聊到这里，陈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话说你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呃...妈，我们这才结婚多久，不着急。”林婳躲闪陈蓉亮晶晶的视线。
　　“你今年二十六，小谦也二十七了，如果要孩子，这两年正好。”
　　年龄不晚不早，确实刚好，但...
　　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实在不敢要。
　　见林婳这模样，陈蓉心里也有了数。她伸手轻拍林婳的肩膀，叹息一声，像母亲哄孩子那样。
　　“妈知道你和小谦都有自己的事业，现在空不出时间。现在说呀，也不是逼你马上做决定。只是因为妈比你们都年长，还算看得多，就先给你们提个醒。”
　　她娓娓讲述作为长辈的经验，染上岁月的白色鬓发在月光里微微闪烁，双眼里流淌世上最暖和的河流。
　　“你们小两口啊，要是想拥有小孩，这几年的作息就要规律，饮食运动两方面都要重视起来，趁年轻要才不会太遭罪。”
　　陈蓉接着说：“要是三十五岁之前没打算要小孩，以后就别要了，那些个高龄产妇，生孩子太危险，看着都吓死人。”
　　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纯粹的关切。
　　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林婳朝陈蓉甜甜地笑，“听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