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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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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发女孩,家入硝子,天生的反转术师。
反转术师是咒术界的“医生”,能运用术式招式治疗他人。
在她入校前,明面所知的反转术师——已经去世多年。
这十多年的空档,校医室都是由普通社会人士负责。
例如东京都校的老医师,便是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如今已有八十多高龄。
每次千禾杳被老医师包扎伤口,都觉得太不应该了,对不起这把年纪还兢兢业业、坚持岗位的老人家。
高专除了老医师,还有一个姓村后的年轻助理,家入硝子加入后,总共三人维持着学校医务室的正常运行。
千禾杳环顾四周,在靠墙桌边放下袋子,转身打量着她。
“硝子,就你一个人?”
家入硝子还未毕业,夜晚执勤的都是村后负责,如果他治疗不了,才会把家入硝子叫来。
“没办法,老师带村后前辈去城里看医生了。”
他们自己就是医生,怎么还要带人进城里。
一问原因,千禾杳哭笑不得,原来是灰原雄的尸体超过村后的承受范围,老医师不得已带着他散心,去看心理医生。
千禾杳叉着腰,无奈地说:“需要被心理医师开导的是我们好吧。”
室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躁鸣音。
两人私下寻找,千禾杳先找到了。
家入硝子稍稍支起身体,看着千禾杳几步上前,利索地抓起翅膀扇动的蝉,扔到窗外。
室内恢复安静。家入硝子拖长音说:“前辈厉害。”
“村后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怎么还会承受不住。”千禾杳不太相信地追问道。
“也没办法啊,毕竟是普通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家入硝子揉着眼角,拭去哈欠带来的泪水,“老师说等我毕业,就带着前辈一起去乡下养老了。”
千禾杳早就知道老医师的离开注定有天会发生,但直接听到当事人透露,还是忍不住同情地望着她,以后可能就只有她一个人支撑校医室。
不,是扛起整个咒术界救死扶伤的重任。
家入硝子似乎没有注意到千禾杳的表情。
“北海道的生巧克力?”家入硝子两脚蹬地,带着滚轴圆凳移过来,打开精致的特产包装盒,里面还有几包七星烟。
“谢了,杳前辈。”
家入硝子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品尝到烟丝味道,同时将那股清新的隐隐薄荷香气吸入肺腔。
她半眯着眼睛,耸动鼻子,追寻另一股令人口舌生津的香气:“拉面?”
“鼻子好灵,吃过没有?”
家入硝子想了想,迟疑地说:“啊……好像没有。”
“吃没吃都忘记了吗?”
千禾杳将一次性的拉面碗端出来,摆在家入硝子面前,又抽出竹筷和勺子,大方地让出晚饭:“醒醒神,吃点吧。”
家入硝子刚想拒绝,听对方说:“咱们可不用为了保持身材而拒绝夜宵。”
千禾杳并未停手,从另一个袋子里端出三份便当,于是家入硝子默默掀开碗盖,掰开竹筷,虽然面条有些泡涨,但味道很好。
她的余光中,其中一份打开的食盒推过来,全部是炸物,她从善如流地夹了一块。
菜已经回潮,有些软了。
千禾杳说:“下次我争取下,给医务室申请个微波炉。”
家入硝子点点头,吃得慢条斯理,才瞥一眼,千禾杳已经干完两份食盒,又消灭三个饭团。
家入硝子忙低头吃饭,将山药泥和叉烧放进汤里,听到对方开始收拾袋子,头也不抬,指着桌子。
都是熟人,让千禾杳自便。
千禾杳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到零点了。
她从桌上一叠文件中找出登记册,拿起笔在下方记下时间,在空格内紧接着写潦草飞舞起来的名字。
她的上面还有其他人的登记。
倒数第三个,早上十点半,七海建人,就诊:桡骨骨裂、锁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损伤。
倒数第二个是紧接着上面十五分钟后,夏油杰的探病登记。
或许是恢复体力,也满足了食欲,家入硝子想起好歹为老医师解释:“其实,老师也想过这个提议。”
“心理医生?”
家入硝子点点头。
千禾杳打开泉美泉送过来的文件,查看是否遗漏,同时三心二用和家入硝入硝子聊天:“咱们的流程比外面轻松,如果是他提议的话,应该很好通过吧。”
老医师平日总是板着脸,心高气傲,不轻易搭理人。
后来千禾杳明白老人家的依仗,
其退休后被高专重金聘请,原是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享誉盛名的专家。
高层为了请人来坐诊,还托了很大的人情。
“据说上面不给予通过的理由……不符合规章,也不符合实情。”
千禾杳突然说:“如果人手不足,硝子愿意负担这个额外的工作吗?”
家入硝子半眯的眼有些张开,露出惊讶。
“虽然不知道原因,”千禾杳不紧不慢地说,“我猜测更重要的是不增加你的负担,治疗病人就已经够辛苦了。”
她一目十行,看完文件后,又向家入硝子要来尸检报告。
待看到尸检报告的最下方还有家入硝子的名字后,千禾杳有微不可察的停顿。
灰原雄的尸体检查……是她一个人亲手完成的。
千禾杳抬头,看不出她的异常,脸上似乎也只有熬夜的低落和倦怠。
“或许……高层害怕校内普通人过多,发生意外,又若是负面情绪聚集成咒灵,会觉得丢面子吧。”
毕竟这里是总监部的大本营,触碰警报,如临大敌地找了一圈,结果是普通人的问题……
家入硝子将烟重新含进嘴中,想到去年高专被拆得一片混乱,还就是个连咒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制造的,哈哈笑了两声:“这不是猜测,就是他们心里想的吧。”
她站起身,将吃完的盒子整理放入袋子中:“需要我陪前辈去地下室吗?”
“不用,等会夜蛾老师会过来。”
家入硝子点头,左手插着兜,右手提着袋子,摇摆着身体走出去。
千禾杳靠在桌边,默看着门被轻轻带上,将视线下移到空空如也的垃圾桶。
多此一举走到外面丢垃圾,硝子……应该不会是山藤冈那类对精神情绪很敏感的人,然后感觉到自己在敷衍她吧。
总监部经过去年的教训,在山脚和外围设置了监控,严格控制普通人进出。若是有异动,会很快被发现,高层不愿意开导咒术师心理,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驱散术师内心的负面情绪。
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来,千禾杳在外面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找到了人。
靠在不远处墙壁的女孩在黑夜中抽烟,手中的火星犹如萤火虫,以极快的速度闪烁着。
家入硝子迅猛地抽完两根后,第三根继续点燃。
一眨眼功夫,开始第四根。
酗酒又酗烟的三年级。
看来……家入硝子不像表面上的平静。
灰原雄是二年级的学生,低家入硝子一届。
千禾杳听说两个年级关系不错,亲手为灰原雄整理尸体,恐怕会成为家入硝子的阴影。
千禾杳以前嗤之以鼻,后来觉得,如果职业病能让一个人快速地适应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感情消耗也是需要体力的,而且很伤耗损身体。
不知道家入硝子什么时候会得职业病呢。
千禾杳没有打扰,转过身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地下室越发寒冷,机器运转的嗡鸣声从更深传来,像是怪兽深穴中的呼吸。
千禾杳找到停尸房,开门进入。
房内放置着一张床,床上的尸体,就是千禾杳今晚的目的。
一具只有上半截的新鲜尸体。
来自灰原雄。
她拉开门边最近墙柜的一个抽屉,继而围绕室内走了一圈,随手又抽出几个,每一个抽屉都是空的。
所以,下午送回来的已经被处理,只专门留下灰原雄的。
尸体遮盖着一张白色床单,染血集中在中央,同样在中央出现的,随身躯轮廓隆起的白布褶皱戛然而止,仿佛一条山脉被徒然截取了一半。
只剩下悬崖峭壁似的的险峻。
尸体早上被紧急运回,待千禾杳最后一道程序检查,确认身份无误后,可火化处理,葬入高专。
千禾杳走到大厅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停尸床。
她打开手提包,伸进去掏出一厅易拉罐,放在床上。
门再次开启,不是千禾杳的悄无声息,泉美泉的皮鞋铿锵声,也不是家入硝子宛若夜猫的轻柔。
那沉重的动静,像是一头熊似的,停在她的身旁。
“夜蛾老师,您来了。”千禾杳打开文件,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和后续报告,声音不再那么温柔和体贴,只是充满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那么,我开始了。”
“麻烦你了。”夜蛾正道发出浑厚而低沉的声音。
文件上,端正的文字组成了一个人短暂的一生,白纸黑字,在白炽灯下,仿佛散发着最后存于人世的荧光。
“灰原雄,男,十七岁,生于一九九零年九月三日。”
身高一米七六。
体重一百四十斤。
喜好米饭和可乐。
家庭成员灰原昌羽、灰原美树和灰原晴子。
目前就读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二年级,准二级咒术师。
……
冷白的白炽光让所有一切都耀目了,却又仿佛驱散不少阴森鬼气,让整个大厅不再那么冰冷孤寂。
他们的背后,四周,铁铅色空无一物的储物冷藏柜组成的镜面,扭曲地照映着模糊身影。
千禾杳感觉回到了每一次宣读死者身份的时候。
自己就像个死神。
她盯着染血的白床单,越看越觉得,上面的图形有点像一只正在展翅欲飞的蝴蝶。
“愿望是有朝一日,成为像崇拜的前辈一样的榜样……”
千禾杳的声音冷酷,仿佛不是在宣读一个人的生平往事,而是和之前做过的成百件的工作日志一样。
“截止目前,死者在高年级和负责老师监管、协助下,参与五起二级和三起一级咒灵祓除。与同期七海建人共通协作,完成五十八起三级、十五起二级咒灵祓除、五次外派护卫和一起一级咒灵祓除。”
日复一日,这样的工作毫无波澜可言。
这是她第几个宣布死亡的人了?
“事故时期:二零零七年,九月十七日。死因:祓除一级咒灵失败,腰斩。享年十七年。登记人:七海建人,志由普一。”
良久,夜蛾正道揉着鼻梁骨,沉声道:“这次资料是什么时候更新的?”
“今年年初,我替市村前辈过来跑腿,提前登记的。”
“先……不要告诉夏油,他——”
“恕我冒昧,这里的前辈榜样是指夏油同学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孩子很敬重他吧。”
夜蛾正道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难怪。不过我的看法和您不太一样。”她继续说道,“这不是您的责任,老师。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既然灰原同学留下最后的文字在诉说心声,为什么不让那些被关注的人知道,他的内心所想和期盼愿望呢。”
夜蛾正道没有回答,伸出的手在空中捏成了拳头。
他顿了顿,掀开白布,怔怔出神。
那张属于灰原雄青灰的脸上,有着空白的表情。
脸上残留着血迹和伤痕,短发凌乱不堪,很是狼狈。
让夜蛾正道难以释怀的是,这个稚嫩的面庞正处在迈向成熟的过渡期,但是主人的生命已经被掐断。
其他同龄人都在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享受学生时代的快乐。
而灰原雄在到处祓除咒灵。
夜蛾正道清楚地意识到,永远不能看到对方成年的时候了。
千禾杳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
曾经接她入校、从来是一丝不苟的老师——没有近期被提为校长的春风得意,有的只是满脸愧疚沉痛,原本修正整齐干净的胡须旁,冒出没能及时修剪的胡渣。
她还以为,看过这么多尸体,夜蛾正道已经不会再动容了。
这是在成年男人的隐忍伤心吗?
夜蛾正道突然说话,略带警告:“……千禾,这很失礼。”
啊,被发现了。
千禾杳避开头,垂目道:“抱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