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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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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静寂,夹着热浪的夜风吹拂,公园内部,林木便齐刷刷涌起潮水涨落的声响。
山藤冈敏锐地望着那边,收回目光。
“如果觉得我的话不够直白。”
他见千禾杳面露难色,接着说:
“这么说吧,现实是无法面面俱到的,你也不是职场新人,应该早就学会如何平衡生活和工作吧。”
应该懂得划清界限。
不要逾越。
千禾杳说:“山藤先生,我并非不自量力,我只是……”
“叫我山藤就行。”
“您是前辈——”
山藤冈皱起眉头,见千禾杳识趣闭上嘴巴,才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成熟稳健中却透露出一丝冷意。
“我早就想说了,每次听千禾用敬语,总觉是个会在心里骂我的人。”
他将额前湿透的碎发拨到后面,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
“而且很聪明,千禾,一直都在装糊涂吧。”
千禾杳:“……”
从刚开始的嘲讽就听出来了。
但听出来也不好当面戳穿,不装糊涂,难道要撕破脸才安心么。
以后还有更多见面的机会,千禾杳并不想得罪任何一个可能阻碍自己升职的术师。
毕竟,山藤冈的随口一句话,就能破坏她多年的苦心经营。
“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出来么。”
山藤冈指着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又指着千禾杳:“这里笑得很假。当然了,你做得并不差,只是我对别人的情绪有些敏感。”
不愧是等级高的术师。
所以……山藤冈的术式是偏向精神类,是感知方向的么。
千禾杳深吸一口气,对于他针对的提问不再避让,坦言说:“要听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
“很好,”山藤冈赞她的干脆,“当然是真话。”
千禾杳明白了,聊天八卦是假,山藤冈是打算敲打自己呢。
“我还真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千禾杳从善如流地说,努力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至于敬语、礼节。”
“只是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仅此而已,”千禾杳坦诚道,“辅助监督需要和社会人士接触,需要他们的协助。在普通社会里,敬语是规则,我只是遵从他们的标准而已。”
其实更多的是,术师有无视规则的傲慢资本。
而辅助监督没有。
山藤冈说:“勉强合格。”
真是难伺候啊,千禾杳心里想着。
对于“道德”一说,千禾杳作出补充,更在意地是特定案子存在的异常。
以及完成它带来的正面回报。
“如果一件事能一举多得,事半功倍,我便会尽力去完成。但所有的付出,都必须建立在某个基石上。”
也就是有自己的底线,山藤冈感兴趣地问:“千禾行为准则的基石是什么?”
“活着。”
山藤冈愣了片刻:“没了?”
千禾杳认真地看他:“这还不够吗?”
山藤冈一哂,想说她敷衍。可转念一想,还真就是这个理。
他不也出于担心精力不够,对付不了棘手的案子么。
千禾杳说得没有错。
活着。
越是真理,越是简单。
“你坚持让我来,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是认为我可以完成,并不是强人所难?”
千禾杳点点头,她并非莽撞作出今夜的决定,而是经过精心考虑。
“山藤先生有二十多年的经验,其直觉和临时反应能力,远超同等级的新手或者其他同龄者。我之前看过你的工作履历,非常出色。”
他是一位合格的准一级术师。
虽是头次合作,仅一天,她就能明显感觉到轻松。
谁不喜欢自知、听进话,还能力不弱的搭档呢。
这就是升职最好的回馈吧。
能接触更多,更优秀的术师。
坏处就是——类如面前的山藤冈,优秀术师们凭借实力和特殊术式,有一套特立独行的性格和标准。
用老一套应付已经过时了。
“告诉你也无妨,”山藤冈被直白的夸奖说得有些舒坦,还算满意这个回答,摸着下巴,陷入回忆中。
千禾杳前三年做底层辅助监督,和学生、刚毕业的年轻术师接触得多。
原本也只是年轻人私下小圈子里的抱怨和吐槽。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而然,就传到山藤冈那拨人的耳朵里。
专制,强硬。
没有多少人情味。
具体的小问题很多,例如经常让术师加班,或者跟着术师进现场。
事后还会点评业务能力,随时抽问学校教授的知识点,一遍遍规范总结报告,对犯错零容忍,还会用告状和扣钱来惩罚……
“还没毕业的学生还好说,服从管教,你连毕业的后辈都不放过,追问个人隐私——”
“收集他们的人生计划安排,敦促监管,”山藤冈跟她求证,“这种掌控欲,是真的吧?”
千禾杳的表情出现短暂的空白。
听着也好过分。
不过她不否认,以前工作的某些特定情况下,是会用一些令人不满的手段,稍微让术师会感到压力。
只是一点点压力,更多是为了促进他们释放更多潜能。
“我说千禾,其实你更适合当老师,而不是辅助监督吧,”山藤冈将手按在车背,弯腰盯着对方,语重心长地说。
千禾杳在心里立刻否决。
老师接触的范围太狭隘了,权力也低,更何况,如果要当校长,只有东京校勉强一试。
但她不想跟夜蛾正道竞争,竞争也竞争不过。
“虽然情有可原,但大家都不是拯救世界为己任,更不想被严格管束。”
咒术师的工作危险系数高,强度大,很少有人能活到法定退休年龄。大部分人,都是想在年轻时攒够钱就退休。
咒术师并非是个好职业。
所以多以应付了事,能偷懒就偷懒。
不管千禾杳内心想法如何,但表现出来的,就是一腔热血的做派。
千禾杳当然明白山藤冈的意思,
这是工作。
不是义务,不是责任。
山藤冈摇摇头,说:“每年那么多人死亡失踪,救人是救不过来的。你是打算继续坚持那套礼节,融入普通人的社会,还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融入我们的圈子呢。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
意思就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找他了。
“等等,山藤先生,山藤?”
既然“礼貌”走不通,那就换个方式,如果“死亡”是咒术界司空见惯的事,山藤冈不在意普通人,会在意同类吗?
千禾杳见他继续往前走去,脱口而出:“今天早上东京校的低年级学生死了!”
山藤冈背影一僵,猛然扭头,说:“什么?”
很好,还有触动。
千禾杳想起曾经带过自己一年的姬野,如果是她遇到山藤冈,会怎么做呢。
不行,姬野平日里喜欢捉弄人,自己可做不来。
在姬野眼里,自己算是个无趣又死板的家伙。
“您应该能懂吧,”千禾杳索性不做任何表情,用冷漠的语气说道。
于是山藤冈便感觉到,千禾杳气场和白日里截然不同了。
他后背的衣服湿透转冷,感觉到一种遇到天敌的疯狂警示。
“看着身边同伴不断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如问问自己,如果能援救及时,具备足够实力或者再强一点……诸如此类,说不定就能挽回什么。”
千禾杳没去纠正他对自己的误解,而是顺着这个话,给予这个术师以言语的诱导。
“山藤先生,你会在梦里想起他们的容颜吗?”
千禾杳见他眼里露出刹那间的动容,朝他勾起嘴角。
山藤冈发觉她的表情有一种违和感。
她在模仿刚才的他!
可是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千禾杳已经恢复平静,朝他点头:“我想你应该理解吧。”
山藤冈抿嘴,侧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将目光落在路灯上飞扑的蚊虫,说:“那……孩子几岁?”
“十七岁,二年级。”
四月开学,现在都没过去半年。
这……
山藤冈撑大眼睛,张开嘴又紧紧闭上。
如果能对同类抱有怜悯,至少也会对救出的普通人同样心存爱护,但为了避免自己累死,就告诉自己应该对生命有所选择。
这是正确的吗?
如果需要救助的人是术师,还会存在挑选生命的选择吗?
谁知道呢。
千禾杳松口气,下车将礼品塞进他的手中,说现在就得赶回高专处理后续,有空再请吃饭。
“这次不是客套,也不是出于礼节,山藤。”千禾杳着重在他的姓氏上停顿,“你是第二个让我不用敬语的人。”
千禾杳和他告别,赶紧去拉面店。
准备打烊的老板还以为她不来了,热情招呼她坐下来休息。
千禾杳揉着额角,说就是摔断腿,也不会食言的。
“那可不行,面已经没法吃了,我再给你做一碗,”老板重新煮面,利索打包餐食放在桌面,又提起另一份袋子递过来。
里面是便利店的促销便当和饭团,有些还需要抢购才得到。
“这是——”
老板冲她眨眨眼:“我知道你的饭量,是这个没错吧。虽然你不再做恶魔猎人了,但我知道你一定还在为大家而努力。”
“吃多才是福气,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下次来不及,告诉我一声,我帮你留着。”
千禾杳垂着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千禾杳四年前毕业于东京都的咒术学校,如果顺利,就会和其他“校友”一样,成为任劳任怨的普通打工人。
可惜她自小霉运不断,所以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先是毕业延期,又遇考核失利,亲眼见证同期死亡……在这些巨大打击中,千禾杳一蹶不振,挣扎着跳槽到恶魔猎人总部,又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黑心上司。
比起如今的上司,两个完全不是同级别的。
干了一年,千禾杳受不了,忙不迭辞职逃回来了。
而这家老字号的拉面店,是当猎人时的前辈姬野和她男友倾力推荐,千禾杳成为辅助监督后,时常光临这里。
老板偷偷摸摸拿出一张优惠卷:“终身六折卡,我开了几十年的店,你是我第一位送打折的顾客。”
千禾杳说:“姬野也没有吗?”
“那丫头都一年没来了,我才不给她呢。”
看到千禾杳露出笑容,老板也笑起来:“再辛苦也要注意休息,以后不要再这么晚吃饭了。”
千禾杳回到车上盯着后视镜,对自己笑了笑,然后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