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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当朋友 ...


  •   梁映未曾想过,他还有正大光明地任人打量的一天。

      从小到大,他的脸好像意味着祸事,处处都纵着他的阿婆,也唯有在容貌一事上对他再三训斥。

      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林樾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的脂粉后,完全不通此道的梁映还是选择赌一把。

      指根穿过乱发,梁映囫囵地把额前所有遮挡的碎发零碎撩起,一直藏于晦暗中眉眼完全暴露在眼前之人面前。

      “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闻言,林樾大方地俯身凑近。
      一时间,彼此的眼眸里,没有意外地,映满了对方。

      “梁兄……长得很好,并无胎记。”

      对于他的痣,梁映没有看到林樾脸上有一丝异色。

      梁映暗下眼神,更进一步地指了指。

      “这个,可以遮吗?”
      “何故?它很衬梁兄,遮了反倒压了梁兄容色。”

      没有破绽。
      试探没有结果的梁映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随口胡诌道。

      “听说这里有痣,破财。”

      大概是没料到这个原因,林樾轻笑出声,不再追问。拿起瓶瓶罐罐比了比梁映的肤色,便开始调和起脂粉来。

      温雅的少年总是能掌握好那个不让他厌恶的边界。

      设想的那些追问没有出现,相应配套的谎言自然也没能说出口。

      像是被无形助长了胆量,梁映正大光明地盯起了林樾。

      符合之前的认知,就连脂粉在林樾的手下也听话极了,没一会儿就调到了与他贴合的颜色。林樾俯身凑近,拿着画笔在他脸上勾勾画画起来。

      离得近了,林樾那张脸清晰地分毫可见。

      这张脸,就算在满是男子的书院里也得人人称赞。他说他不能免俗爱美,可梁映看不出这张脸有任何需要修饰的地方。

      完美无缺。
      这个词怎么能真的用到人的身上……

      柔软的笔尖从他皮肤扫过,点点的痒意让梁映的注意开始不集中,他本能地避让,下颚却被温热的指腹不轻不重地钳制,重新拉了回来。

      这一回的距离不在梁映的把控之中。

      一缕沉木香恰随着对面人的吐息打在他再无乱须遮挡的唇上,喉间无意识地滚动中,梁映别开了目光。

      这一缕心虚所幸林清樾并未察觉。

      几息结束,她让梁映自个儿去旁边冷潭看看她的成果。

      “肉眼不能见,但出汗和洗漱还是会将脂粉冲下去,梁兄小心些便可。”

      “我不爱出汗,只是洗漱避免不了,难道每日都要重新画么?”

      梁映回想了下林樾的手法,要他做成这样,怕不是每日三更便要起来涂脂抹粉了。

      旁边的林樾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有何难,梁兄每日唤我便好。”

      和林樾眼底温和一比,这周遭山林的春意都要落得下风。

      梁映心中划过一片痒意,比起毛笔在脸上勾画时更甚。

      可多年的警觉,让他心中迅速回想起林樾先前的话语。

      不是因为他,对待任何人都会如此……

      他应该信吗?

      *

      “梁映?梁映!说话呀?你不吭两声,我真不敢认你。”

      眼前林樾的影子陡然消散开,景象重新聚拢成学录放大的脸。
      梁映不适地退了一步,躲开学录还想上手的意图,把话题引走。

      “学录再看下去,林樾的伤都该长好了。”

      改得了外貌,改不了梁映语意里的沉郁尖锐。

      学录被刺得脚步一顿,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了一趟的“正事”。忙拉着旁边的林清樾坐下,把手里的金疮药和裹帘都拿了出来。

      “这布哪里撕的,有这么急么?”学录解开林樾缠好的布带,感觉自己上了岁数的,和这些少年郎还是有诸多说不通的。

      扯布,怕不是少侠话本看多了罢?
      不会扯了还觉得自己很潇洒吧?

      林樾和梁映此刻非常默契地互相挪开了视线,没有搭茬。

      学录无奈地摇摇头,把金疮药撒好,又重新包扎上。
      “你这伤势不算严重,但是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了。”

      上完了药,确认完了外貌,学录自觉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心情颇好道。
      “现在离早课下学也快了,周教谕那里我替你们说,不用再去了。但下午的乐课,不要缺席。”

      “是。”

      “哦,还有自讨书,晚膳结束前交,梁映你别忘了。”
      都走出门的学录,又从门口探回半身提醒。

      梁映:“……是。”

      “自讨书?可是因为昨日夜不归宿?”
      不用上课林清樾心底高兴,坐在书案边,便要给自己烹壶茶。但差点忘了自己的右手已然包扎上,险些将上好汝窑茶壶失手砸碎。

      幸而一只手横空出世,替林清樾的右手接管了这差事。

      林清樾侧头瞧着不知何时坐过来的梁映,嘴角弯了弯,从善如流地把烹茶器具一并推到了他的眼前。

      梁映先前为生计在茶楼里做过一阵子茶学士,烹茶一事也算娴熟。

      “你不问我昨夜去了哪里?”梁映垂眼一边问,一边添炭。

      “这是梁兄私事,我自无权过问。只是梁兄昨日走得急,大概还不知书院里临时多了一道在宵禁前的查寝,学录当场勾画在学舍的学子姓名,我并不好隐瞒。”

      就算林樾不解释,梁映也没觉得是他告密。

      这事只要一想便知道,书院大张旗鼓的搜查后,惩处学子只是其中一项措施。查寝、还有那围墙上的铃铛,定也是一同商议下的对策。

      况且他昨夜既然敢走,就不在意林樾是否会告发。

      又不是孩童,做了事便该承担该有后果,怨不着别人。

      怪只怪他心急去找王二麻子。

      炉火默默燃着,水还要一会儿才烧沸。
      梁映碾着茶,轻声道。

      “这几日如要沾水就找我,脂粉的事儿,我自己会练,只这几日麻烦你。”

      大概是平日里极少有梁映欠人情的时候,几句话被少年说得细若蚊喃。

      但不妨林清樾离得近,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

      “朋友之间,何谈麻烦。”

      “朋友?”

      碾子停了停,梁映不由嗤笑一声,“堂堂世家公子,和三教九流当朋友?劝你还是少在人前这么说,省得受人耻笑。”

      “出身不能选择,以此论断,太没意思。”林樾侧首,轻飘飘地就把历朝历代用血和泪筑成的门第踩在脚下。“要论就论,能自己选择的未来前程。”

      “梁兄只要愿意,前途也可一片光明。”

      前途光明?
      梁映听了,先是低头一笑,随后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若林樾是他,连活着都成难事时,还能像现在这般讲出自己来做选择么?
      这世间何曾让他选过了?

      半响,笑够了的梁映抬起头,嗓音微压。“说个秘密与你听。”

      “我的入学试名次——是买的。”

      他戏谑地等着这张清正无双的脸露出尴尬的神情来。

      四书五经这种东西,阿婆也曾花大价钱买来叫他自己看。
      可对梁映来说,这些挣不了钱,换不了药的白纸黑字,毫无意义。

      前途这种大话骗别人可以,骗不了他。
      他不贪,来这书院,他只求能把阿婆带回去。

      还有就是找到她……

      可林樾听见,却连长睫都未颤动一分,忽然提起一件其他事来。
      “可我阅过你的答卷。”

      “虽说是诸多错漏,根基不深、字迹也难认,但也能算个丙等成绩。”

      丙等?怎么可能。
      梁映蹙眉。

      十通有九,乃甲等。
      通七八,乃乙等。
      通五六,则丙等。

      就他那些随便写的卷子还能有丙等?
      除非是某些人刻意通融——

      林樾似是看懂了梁映未能说出口的话。

      “邵教谕出的试题,是前后呼应的,你用了后面策论之问,去答前面的墨义。策论你虽写得简短,未能引经据典,但所提之法并非泛泛空谈。”

      “你在三教九流中,所看到的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看不到的。出身只是开始,是过去,但不是将来。”

      “少年之将来,大有可为,只要你不妄自菲薄,潜心读书,有朝一日,你也能压在那些世家公子的头上。”

      “我,相信梁兄。”

      梁映不禁抬眸,林樾说话神情并无恭维。
      好像他比他自己,更相信,他将前途光明。

      不知不觉,炭火之上,烧开的水汽激烈沸腾着顶着壶盖,渐渐攀援在两人之间,直至互相神色氤氲得缥缈模糊。

      放课的钟声准时响起。
      林樾侧过头,神色一收,用往常说笑的声线道。

      “呀,该用膳了。”

      缠着布的手在梁映的眼前幅度小小的晃动,似有些可怜,却也不像挟持。

      梁映抿了抿唇,将心中的那一丝异动压下,伸手递给了温雅少年。

      “我扶你。”

      *

      玄英斋的舍房离书院的膳房也不算近。
      等林清樾和梁映还没走到时,远远就能听见热闹的声响。

      这倒不奇怪 ,书院的膳堂无须花销,就读的学子又在长身体,正是怎么也不够吃的年纪。为了能多吃上可口菜肴,学子们都是赶着点来,生怕最后只能落得几口清汤和干饼。

      但今日的热闹,好像不同寻常。

      甫一走入便看见朱明斋的学子大快朵颐,桌案上明显多了不少菜量,相对地,玄英斋的则手拿干饼,一个一个吃得幽怨无比。剩下青阳斋和白藏斋的学子则分坐在两边,看戏一般说说笑笑。

      莫名的氛围伴随着林樾踏入斋堂,走到领取午膳的厨娘处更明显。

      “两份饭?别说两份了,这实在是一点没剩下。”负责备菜的厨娘把盛得干干净净所有菜盘拿出来摆在林清樾眼下。“只有干饼了,要的话,我给你多盛点汤?”

      厨娘的话音刚落下,朱明斋即刻哄笑一片。

      “林兄,这里!”还是一个爽朗男声打破尴尬。

      林清樾抬头看去,正是扬起一个大笑脸的瞿正阳,他体格健硕,一打眼就能瞧见。身边是与他一比,体形瘦弱许多的祝虞,对上林樾的视线时,也露出浅浅的笑意。

      林清樾带着梁映走过去坐下,瞿正阳用筷子拢了拢匀出来的饭菜,尽量摆得像没被分过一样。

      “咱们凑合吃吧,我借你的光,这份是祝兄特意给你留下的。”

      瞿正阳说着夹起一口绿菜叶放在饼上,又舍不得地夹起几根肉丝,随后把饼窝了窝,三两下手掌大的饼子就消失在他深不见底的喉咙里。

      这种情况,瞿正阳倒是食欲不减,边吃边把打量着林樾身边的光鲜少年。

      “这位是林兄认识的新朋友吗?怎么称呼啊,哪个斋的啊?今日玄英斋没饭吃,我们这就这么一口,你啊想吃的话,还是别跟我们坐一块儿了,回自己斋吧。”

      梁映双手抱肩冷冷瞥了眼那一点可怜饭菜。
      “我不吃。”

      林清樾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梁兄,食能以时,身必无灾。不吃哪行?”

      “噗——咳咳咳!梁兄?哪个梁?梁映?!”

      刚刚只是觉得少年声音耳熟的瞿正阳一口饼差点没喷出来,就了几口汤才没被呛着。祝虞在旁也似被噎了一下,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轻轻捶了捶自己胸口的同时,自觉不明显地瞄着梁映。

      放下汤碗,瞿正阳猛地凑近梁映瞧了好一会儿,看得梁映都不自觉攥拳头了,瞿正阳突然抓起林清樾的双手,感叹道。

      “神医!妙手回春啊!你看我这脸还有没有的治啊?”

      瞿正阳长得也算周正英武,只是不知怎么风吹日晒地比旁人要黑上不少,加上一身发达的腱子肉,说是一心只有圣贤书的书生是没人会信的。

      而他这一抓刚好在林清樾的伤处,只是林清樾都没来得及呼痛,一只手已经先一步打在瞿正阳的手肘处,位置正中麻筋,一点没手软。

      瞿正阳顿时龇牙咧嘴,一张脸皱得和晒过十几天的橘皮似的。
      想说什么又才看清林清樾手上的裹帘,委屈地撇了撇嘴。

      “有伤早说嘛,林兄,你看他!下好狠的手!”

      林清樾讶异地瞥了眼梁映,两人视线无意对上,梁映收回手顺势托着下颚,像是突然发现膳堂窗外什么好看的风景,偏过头去。

      刚刚那些话语终究还是有用的。
      看着阴郁,到底还是少年。

      林清樾莞尔一笑,转过头对瞿正阳笑道,“他不是有意的,你莫怪。”

      “倒是你刚刚说的,今日玄英斋没有饭菜是何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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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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