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女巫篇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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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响起啁啾鸟鸣。
我忽得从床上坐起来，背后冷汗涔涔。
抬头仍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我还身处罗格斯的海神神殿之中。
自从来到这里我几乎没有做过梦。可就在昨晚，第一次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恶梦，醒来后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我梦到自己在小时候救下了一尾小人鱼。我俩看上去差不多年纪，不过对方长着一头紫色的卷发，蓝色的鳞片和尾巴……
这不就是拉斐尔吗？！
他和我约定要再见面。可我却一转头把他抛在了脑后，就好像从未相见过。
长大后的我成为了一名祭司。这个国家的所有臣民，包括我在内信奉的都是太阳神。
有一日国王命我寻找人鱼。我在水晶球中看到了那张似曾相识的精致面孔，是长大后拉斐尔的模样。
传说人类若与人鱼结下契约，对方就会成为自己的仆从，无法违背任何命令。
我回想起初遇时我和那个小人鱼定下的契约，他说我救了他，此后我就是他的主人了。
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可以让他来见我吗？
这么想着，我来到了海边。
出乎意料竟与长大后的利莫里亚人重逢，我一下明白了所谓契约的力量。
他坐在礁石上看着我伸出手，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灿烂笑颜。
“要跟我回利莫里亚吗？”
完全无视带着蛊惑的邀请，我走近他，反问他要不要随我来岸上。
人鱼陷入了沉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自己是海神，对我一见钟情，他想要和我在一起，还想要我最虔诚的信仰。
一见钟情？我才不相信这种鬼东西，而且我是太阳神的信徒，因而我不屑一顾。
“你想要人类献上最虔诚的信仰，就要拿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来交换。”
“那把我的心给你。海神的心，你要吗？”
梦中的我笑得没心没肺，答道：“当然。”
随后他抬起我的左手，轻轻吻了我的指尖。
我的心在这一刹那动摇，以致没能第一时间将他送入王宫以完成任务。
不应该，我曾是国王最忠心的下属。
每一日我都会抽时间陪这个人鱼去各处闲逛游玩，领略尘世的繁华与淡然。他十分单纯可爱，对陆地上的一切都表现得无比好奇，他很爱黏着我，我很好奇，海神不需要在海里庇护他的臣民吗？他回答我说，陆地上同样也有他的信徒。
就这样度过了好几个月，我和他之间既像是恋人，也像是朋友。可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落寞神情让我感到不安——明明我就在他眼前，却似乎在怀念。
某天，他和我透露在潮汐逆流之日，人鱼是最脆弱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调制出了引诱人鱼变回原形的药物，拉斐尔在祭祀典礼上现出了尾巴。
人鱼的出现引起了王城巨大的轰动。
虚弱无力的海神被人类捉住。
待到深夜，我放走了他。
第二日得知此事，本就对我不满的国王下令将我囚禁在了神殿地下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下令在祭祀太阳神的日子用我的鲜血来献祭。
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很清楚在朝夕相处间，自己已经对他动了心。
身边出现一个陌生美男子相当惹眼，我想尽办法隐瞒人鱼的存在，可还是暗箭难防。
不知过了几日，海神冷着脸找到了被关在水牢中的我。
双手被铁链桎梏悬挂在高处，水位淹至胸口，我甚至能感觉到水面下的部分皮肤已在感染溃烂。
他沉默着看我，一步一步淌入水中。
裹挟着烈焰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颈，那双如火如霞的眼眸死死盯着我，我从中读出了悔恨、愤怒、哀伤……还有不可置信。
分明是来取我的性命的，最终却没能狠下心来，他发泄一般砍断了禁锢着我双手的锁链，接住了奄奄一息的我。
双腿全然无法站立，我看了一眼磨到血肉模糊的手腕，认命地束手就擒。
他原本洁净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渍，混合了不同种族气息的血液。
我猜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年轻的海神告诉我人类利用药物和人鱼的弱点几乎屠尽了利莫里亚人。
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你，知道利莫里亚人的弱点。”并非质问的话语饱含着指责，可能是仇恨冲昏了头脑，他认为我和国王不过是在表演苦肉计。
“是，我的确知道。”我没有反驳，心里却暗自难过，“可若你的族人当中也有像你这样轻易信人的笨蛋呢？”
“你——”
“海神大人，你并不是真的爱我吧？”
话问出口，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得很。
“没办法回答吗？”我冷笑着，说出了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秘密，“你并不喜欢我。”
“不是的……”
忽然想到了那个契约，我闭上眼睛，无声叹息，“你最初想要的是什么，告诉我。”
纵使是神，也无法违背主人的意志，他嗫嚅着开口，我看到了他颤抖的睫羽。
“我要你的心，一颗从这具鲜活躯体中剖出的炙热的心脏。”
我就知道。
苦笑着一把扯过他的匕首，锋利的金属划开皮肉，四肢麻木到无法感知疼痛，鲜红液体顺着刀尖滴入浑浊的水中，我望着他嘴硬地笑道：“那么，请便。”
我看到他眼底的疯意更甚，却不敢再有所动作。
“你快放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愿伤害你！”
“海神大人，请杀了我。”我将刀尖对准心脏部位，有些自嘲地笑着抬头看他。
“快松手！”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昔日的从容优雅不再，表情也肉眼可见变得慌乱。
“不是想要我的心吗？”
“为什么杀了我的族人……”
“人鱼也杀了很多的人类。”
他目瞪口呆，下一秒避开了我的直视。
“怎么？海神的预言导致人鱼接连登陆诱惑人类，等到意乱情迷时再杀掉他们，寻求所谓真正的力量，难道你们就没有错么？”
“你怎么会知———”
“我说过，岸上不止你一个笨蛋人鱼。”趁他分神之际我扯过匕首，尖端扎进衣服，刺进皮肤，冒出了细小的血珠，海神气得说不出话，使劲夺回了匕首，又挥手收回了武器，这间隙还不忘吐槽我。
“你的力气可真是……”
“到底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居然吸引着你们前赴后继，呵，这下终于玩火自焚了？”我继续挑衅，带着不知死活的无畏。
这下海神是真的生气了，将我抱出水域放在墙边，他独自离开了这片牢狱。
我能感觉到他强压下去的怒火，他在犹豫。
不多时，脚下的土地仿佛在震动，恍惚间听见人们哭天喊地的惨叫呼号……
果不其然，神明的滔天怒火引发了严重的后果，整个国家被海水覆盖。
大地开裂，罗格斯沉入汪洋。
我也随之堕入深海之中，成为了一名失去记忆的女巫。每天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熬制魔药，不知道要做多少，不知道要什么效果，即便炼成，也不知所从。
还好有两尾小鱼始终陪在身边，一红一蓝，它们整日喋喋不休，我倒也不算寂寞。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年轻的利莫里亚人。他说自己想要能够变成人类的魔药。
…………
心在这一瞬间隐隐抽痛，我抬起手，掌心蜿蜒的脉络提示自身依旧活着。
有些细节没有在梦中展现，海底人鱼的絮语却清晰缠绕在耳边。
“你从来就不属于暗不见光的深海之隙，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你应该要到月光下，到太阳下……那才是原本的你。”
“你从来都不是可怕的女巫。”
这双手，曾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
我真的做过那些事么？
海神，是拉斐尔吗？
更可怕的是，梦中我的名字就叫作塔拉莉亚。
好像是要启示我什么一般，这场梦真实得让人分辨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姐姐，你起来了吗？”
门外传来清亮的声音。
今日是醉酒节，拉斐尔罕见地起得比我早。
布里吉德端来了清水。
我掬了一捧水抹在脸上，迷糊的神思渐渐聚拢。
我安慰自己那些都只是梦而已———我不会那么对拉斐尔，他也不会那么对我的……对吧？
布里吉德将所需的饰品依次摆出，我很少劳烦她为我梳妆打扮，不过今日的服装发型稍微复杂，我一个人无法搞定。
等到最后佩戴首饰时拉斐尔却让她先离开了。
“想戴哪个？”他凑到我身边，弯下腰柔声问道。
我指了指盒子里最靠边上的一排。
他举起一只小巧的手镯细细察看，在这种时代能錾刻出这样细致的花样实属难得。
“你偏爱这种样式的吗？”
我摇摇头，“这些重量比较轻。”
“原来如此。”他眉眼含笑，捡起托盘中的金镯，一手轻轻托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握着手镯套在我的手上，我微微合拢手指，便于他为我佩戴。
冰冷的器物滑过肌肤染上我的温度，他一串一串耐心为我戴上，仿佛这样就可以牢牢拴住我。
“一个、两个……十个、十一个，够了，够了。”我欲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捉住。
拉斐尔笑着又在我手腕上套了一个，“我知道的，左手和右手要各戴十二个，分别代表了十二星座和十二月份。”
“是。”
他站在我身后，又挑了一套不那么夸张的项链为我轻轻戴上，“看来祭司也很辛苦。”
“这话可不对。”我连忙制止了他，拉斐尔在海底应该也是贵族，所以可能没法体会普通人甚至奴隶的感受，“比起世上那些辛辛苦苦努力活着的人，这完全不值一提，我并不辛苦。”
“好吧好吧。”他走远一些摩挲着下巴看我，好像在观摩什么艺术品，“美是很美，只是会不会太沉？”
“有一点。”
“需要减少几串吗？没有人会数的。”
“好啊，我平时都是这么做的。”
见我同意，他又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帮我取下了几只，“这样可以吗？”
“嗯。”我注视着拉斐尔这张好看的脸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怎么这么盯着我？”
“拉斐尔，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怎么做？”
“为什么要伤害我？”他眨了眨眼，看上去无辜地很。
“就……出于各种乱七八糟无法解决的原因。”
“你会这么做吗？”
我愣住了。
我会么？我怎么舍得？
“不会的！”
我大声澄清，希望他明白我的本意。说到这个，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也是昨日才发现的。
“对了，这是什么？”我伸出手，手心里突然出现金色的光芒，一条红色的小鱼悬浮其上。
拉斐尔朝我伸出手，小红鱼便朝他游去，钻入了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我说过，你就是塔拉莉亚，因此我和你缔结的契约在她身上同样奏效。”
“可是……”无论是从梦境还是原主的过往，我的所思所想都跟她存在巨大的差异，我无法认可这个说法。
拉斐尔没再接话，只是微微昂起头看向门外，“那个人，是来看你的吗？”
那边站着一位年老的妇人。
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导师米达，我匆匆起身过去和她行了礼。
“塔拉莉亚。”
“好久不见了，老师，您的身体还好吗？”
她苍老如枯枝一般的手握住了我的，笑得分外慈祥，“尚可，今日陛下应该会举荐你成为海神之妻，这之后将有人与你辩论。”
“我知道。”
“那个人正是我。”
有预感会是她，不过提前知晓我还是不免紧张，“是。许久不曾拜会老师，还望您手下留情。”
“无妨，展现出自己对于真理的执着追求和思考即可。”
“是。”
“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塔拉莉亚。”
还没弄明白她的意思，米达就默默杵着拐杖离开了。
“辩论？”拉斐尔有点困惑地歪头看我。
“身为祭司不仅要掌握各种技能。”我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道，“武艺、音乐、算术、占卜……最重要的得拥有智慧，所以打嘴仗绝对不能输。”
“这种东西有评判的标准吗？”
“自圆其说就行。”我蓦然想起原主记忆中克萝佩拉当年被举荐为海神之妻的场景，有点像现代的答辩现场，只是观众要多得多得多。
“你没问题吗？”他也替我担忧。
“当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觉得带走我算了——表面看上去胸有成竹，实际灵魂已经出走了五分钟。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梳妆打扮完毕，我带着拉斐尔前去赴宴。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女巫篇10
